68 同情
端午宮宴要持續進行兩日, 第一天是吃宴, 第二天則是在皇家獵苑舉行的各種游樂活動。有蹴鞠,有投壺,有狩獵, 只要是年滿十三歲的貴族子弟都可以參加。
上午要進行的是投壺比賽。昌平帝只在場中意思性的投了兩下, 就帶着紀皇後、各宮妃嫔和百官們坐到觀景臺上一邊吃宴, 一邊觀賽了。
這是一個難得可以在皇帝陛下和手握軍政大權的定北侯衛昭面前同時刷存在感、展示實力的機會, 如果成績優異,說不定就能一步登天,在朝中謀一個不錯的職位。
而且于某種意義上來說,讨好衛昭其實比讨好昌平帝更管用, 因為昌平帝的無條件信任, 定北侯衛昭現在幾乎掌握着朝中所有涉及軍政方面的官員任免權, 而衛昭本人又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回京這麽久, 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費盡心思的想攀結上這位衛侯, 結果卻連定北侯府的大門都沒摸到過。如果能趁此機會得到衛昭賞識,還愁仕途無望?
因而京中但凡是符合條件的勳貴子弟, 幾乎都是早在數月前就開始暗戳戳為這日的比賽做準備了。二皇子穆骁更是激動的一晚上沒睡着,等了這麽久,盼了這麽久,他終于有機會在偶像戰神面前一展身手,他終于有機會依靠實力向父皇證明, 他根本不是話本裏的惡毒皇子,而是一個唯一遺傳了他腦子和智慧的,文武雙全的皇子。
只有兩個人除外。
一個是體弱多病的大皇子穆珏,因為不能習武,所以注定與這種比賽無緣。
二是穆允。
和便宜大哥不同,穆允不參加這類活動,只是單純覺得沒意思沒興趣。和滿頭大汗的站在太陽底下投壺相比,他還是更喜歡待在陰涼的地方,閑坐發呆,順便欣賞一下坐在對面席上的便宜師父。
所以當以二皇子穆骁為首的衆皇子們一身勁裝活力四射的出現在賽場,要為個人榮譽及皇室榮譽而戰時,同為皇子,穆允則十分鹹魚的坐在宴席上喝鮮榨果汁。
“這個葡萄瞧着也不錯,要不老奴給殿下剝兩顆?”
由于今日是露天宴會,場地大,對人數沒有嚴格限制,高吉利有幸能陪同乖乖小殿下一起來赴宴。在高吉利看來,身為一個稱職的管家,在參加這種宴會時,他主要任務就倆:一是把乖乖小殿下打扮得漂漂亮亮,二就是把乖乖小殿下給喂飽。
穆允低頭看了眼,見那碟葡萄又大又紫,一副熟透了很好吃的樣子,便點了點頭。
大皇子穆珏就坐在旁邊席上。同是參宴,眼瞧着小太子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葡萄,美得不行,自家大皇子卻只一杯一杯的喝茶水,清心寡欲的仿佛一個神仙,大皇子府的管事忍不住道:“主子,要不奴才也給您剝個葡萄吃?”
穆珏搖頭,雙目緊緊的盯着賽場中英姿勃發的其他皇子,握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泛着青筋。這麽多年,雖然早就習慣了此類場景,可每一次看到,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遺憾和不甘總會不受控制的翻湧上來,絞得他的心一陣陣抽疼。.
穆珏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父皇,是如何驕傲而欣慰的望着他那群弟弟們,而他的母後,心中又是何等失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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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有什麽心事?大哥為何如此郁郁寡歡?大哥總這樣憂愁,何時才能把病養好啊,孤可真是擔心大哥。”
無聊的太子殿下決定和便宜大哥聊會兒天解悶。
經歷過兩次噩夢般的記憶,穆珏已經完全不想搭理這個前朝小太子,他只想安安靜靜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所以,穆珏十分冷淡的道:“無事。臣只是聽聞今日參賽的貴族子弟中有很多高手,有些擔心二弟他們而已。”
“他們畢竟代表皇室顏面。”
“哦。”
作為一名鹹魚太子,穆允一點都不關心便宜兄長們是輸是贏,也一點都不介意有人把皇室臉面踩在腳底下,甚至對後者還有點小期待。穆允喝了口果汁,淡定道:“和大哥相比,孤真是太不上進了。”
穆珏在心裏嗤笑一聲,心道,原來你也知道啊。
剛腹诽完,就聽旁邊少年悠悠道:“其實有時候,孤真的很羨慕大哥。”
穆珏:“……”
品行高潔、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皇子感覺自己最近越來越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穆珏擱下茶盞,強按了按額角,讓自己語氣聽起來不那麽猙獰:“殿下說笑了。”
“孤說的是真的。”少年滿臉認真:“孤時常想,如果孤像大哥一樣,是一個病弱的美男子,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個不上進的儲君?”
“做儲君,實在是太累了。大哥不必做儲君,真的好幸福。”
穆珏:“……”
穆珏:“……”
穆珏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要鎮定,絕不能失态。
“殿下說完了麽?”
穆珏感覺自己再和這個前朝小太子多呆一刻,會瘋。
“唉,孤看大哥郁郁不樂,好心想勸解大哥,讓大哥的病快點好起來,大哥卻總是拒孤于千裏之外,孤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不如,孤給大哥剝一顆葡萄吃吧。”
“孤聽太醫說,多吃甜食,人的心情也會變好。”
穆珏心累:“不敢勞煩殿下,臣自己來就是了。”
少年從善如流點頭:“也是,孤畢竟是儲君,身份要比大哥尊貴一些,給大哥剝葡萄是有一些不合适。那大哥能不能給孤剝一顆葡萄,孤最近丢了樣很重要的東西,心情也不是很好。”
穆珏:“……”
穆珏:“……”
他特麽真是要瘋了,誰能過來把這個前朝小太子給他弄走嗎!
“娘娘,您快看,咱們大皇子那是在做什麽!”
慶嬷嬷忽在紀皇後耳邊驚呼一聲,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
紀皇後正因兒子無法上賽場風頭全被其他皇子搶走了而心煩意亂,待往兒子席位上一看,端莊的面容,也狠狠扭曲了下。
她的雨潤,竟、竟然在給那個前朝小太子剝葡萄?!
而此刻,坐在觀賽臺最高處的昌平帝,更多的心思其實是放在自己那個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敬王身上。
昌平帝擔心敬王昨日一計不成,今日又會耍花招去蠱惑他的太子。幸好,從開宴到現在,敬王的表現還算老實。
半個時辰後,第一場投壺比賽結束。
敬王世子穆肇一身白色勁裝,英姿飒爽精神抖擻的從場上下來。
緊随其後的二皇子穆骁,則臉色很臭。
沒錯,昨夜激動的睡不着覺的穆骁有多激動,現在臉就有多疼。
圍在穆骁身邊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其他勳貴子弟臉色也很臭。因為在剛剛結束的投壺比賽中,他們連輸三局,輸得一塌糊塗,幾乎是被穆肇和穆肇帶來的敬王府高手按在地上打。
穆肇一人技壓全場,搶光了所有的風頭和彩頭,而且這位孤高自負的敬王世子在獲勝之後,往往還喜歡在言語上将對手狠狠羞辱一番。一個內心不夠強大的尚書公子當場就哭了。
這讓同樣愛出風頭愛搶彩頭的穆骁氣炸了肺。這條蜀中來的小巴蛇,竟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要知道,在穆肇沒出現之前,他才是投壺場上最靓的那個仔,風頭是他的,彩頭也是他的,父皇充滿愛與鼓勵的小眼神也是他的。要知道,像這類為了烘托節日氣氛而進行的娛樂活動,雖然成績不重要,可面子重要啊。現在的事實就是,他們滿帝京的貴族子弟加起來,竟然幹不過一個穆肇。
他們丢的不僅是自己的顏面,更是整個帝京城貴族子弟圈的顏面,以及父皇的顏面。
穆骁悶着一肚子火氣坐回席上,簡直不敢擡頭去看父皇的臉。怎麽辦,從今以後,父皇恐怕要認定他就是話本裏不思上進還心如蛇蠍的惡毒皇子了。
一腔鬥志來參賽的勳貴子弟全部變成了蔫掉的大白菜。虧得他們還想彼此一争高低,得到衛昭賞識,結果到頭來都是炮灰。
本來還只是嘻嘻哈哈觀賽的文武百官們神色也一下變得凝重起來。啥?滿京的勳貴子弟,竟然全部輸給了敬王世子?這讓陛下的臉往哪兒擱啊,這讓他們這群當爹當爺爺的臉往哪兒擱啊。他們耗費心血培養出來的下一代,竟然還比不過一個敬王世子?
敬王歉意的朝昌平帝道:“都是臣弟的錯,平日把肇兒驕縱得無法無天,以致于他連最基本的禮讓都不懂。”
昌平帝淡淡斜了這個胞弟一眼:“賽場如戰場,本就沒有禮讓一說,敬王不必如此自責。再說,肇兒也是皇室中人,肇兒贏了,我這個皇伯父面上也有光。”
“皇伯父!”
這時,穆肇神色倨傲的來到了觀景臺上,道:“肇兒打敗了您的皇子們,您不會生氣吧?”
昌平帝一笑:“當然不會。朕不僅不會責怪肇兒,還會厚賞肇兒。”
“多謝皇伯父。”
穆肇揚眉掃視一圈,道:“皇伯父,下一輪比賽,肇兒是不是可以自己挑選對手?方才上場的那些人,實在都太弱了,他們實在不配做肇兒的對手。”
穆骁:!!!!!!
在場所有人:!!!!!!
一名老臣忍不住怒道:“這個敬王世子,也太嚣張了!”
敬王适時斥道:“肇兒,不得無禮。”
“無妨。”
昌平帝面上竟還維持得住笑意,問:“不知肇兒想選誰做對手?”
穆肇道:“肇兒想,整個帝京城,有資格與肇兒一戰的恐怕只有衛侯。不過肇兒想把衛侯放在最後一輪。”
“第二輪,肇兒要選他——”
穆肇驀得轉身,伸手指向左首席方向:“您的太子。”
只想安安靜靜當一條鹹魚、也并不介意便宜父皇丢臉丢到爪哇國的穆允:“??”
這下,昌平帝終于皺了皺眉。
穆肇卻已大步走到左首席前,居高臨下打量着這個格外得他父王青眼的前朝太子。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太子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他的父王,為何獨待他不同,還要特意給他從蜀中帶禮物過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左首席的雪袍少年身上。
“咳。”
死一般的寂靜中,少年無辜與穆肇對望片刻,忽捂着胸口咳了聲,道:“孤素來體弱,也不懂功夫,就不與世子比了吧?”
這下,所有人又齊齊在心裏搖了下頭。
就說嘛,除了當年刺進衛昭胸口那一刀,從沒聽說小太子在武功修為方面有什麽出衆之處啊。
連昌平帝也悄悄松了口氣。
除了穆骁。
穆骁現在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挫敗,自己可憐了,他忽然有點同情穆肇。
去年西山秋狝,他與穆允狹路相逢,穆允這個小混蛋,也是作出這副柔弱可憐又無辜的樣子,說自己不懂武功,不懂箭術,絕不會與他争奪獵物,然後這個小混蛋,趁他走神,轉眼就一箭雙雕搶了他的第一名。事後小混蛋還厚顏無恥的說是那兩只雕眼神不好,非要往他箭上撞。呵呵,他辛辛苦苦拿着雕餌在那裏蹲守了一下午,才把雕給引來,那雕怎就不往他箭上撞?
男人的第六感告訴穆骁,今日穆肇的下場,絕不會比他好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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