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真戲扮作假

當晚方青梅便跟周漸梅乘馬車回到周家大院。

消息傳回周家老宅,一家人便有些疑惑:周寒那樣倔強的性格,竟也轉圜過來了。大少爺周冰便在一旁猜測和解釋:想必先是周寒受傷,方青梅照顧了幾日;接着方青梅生病,周寒又關懷幾日,經過相處,兩人于是盡釋前嫌,夫妻和睦了吧?

這個猜測獲得了周家的一致認可,對周家來說,這實在是大喜事一樁。

二人到家時正好錯過一天最熱的時候,周夫人何氏卻正親自等在門口。看方青梅先跳下馬車,精神不錯的樣子,風寒應該是好利索了,便放了心;又看到方青梅回頭,攙着周漸梅的胳膊,小心将他扶下馬車,何夫人便忍不住高興的笑起來。

她最不放心就是這個小兒子,先前周寒鬧了一出,她這會又怕兒子不喜歡這個媳婦,又怕方青梅嫌棄周寒的腿是跛的,如今看二人和睦的樣子,心裏頓時放下一塊大石頭,快步迎了上去,先握住方青梅的手細細關切:

“這兩天可受罪了,沒有再覺得頭疼咳嗽吧?”

“都沒事了,”方青梅笑眯眯的,“聽說娘前兩天身子不舒服,怎麽還出來呢?”

這聲娘喊得何夫人眉開眼笑,連周寒也忍不住看她一眼。

“沒事沒事,”何夫人連聲應道,“你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又轉頭去看周寒,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寒兒精神也好多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進了宅子,周老婦人正指點周冰和周冰夫人林氏擺菜,看到何氏一手牽一個領進一對新人,也是高興異常:

“快去書房請你父親來入席,這就開飯了。”

一家人和樂融融吃了一頓飯,又說了幾句話,周家老爺周毅便點名叫周冰,周寒,方青梅:

“到我書房來一趟。”

方青梅跟着周寒出了廳門,臉上強做的笑容便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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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周寒說陳家出事,她早已心急如焚,忍到現在實在不容易。

三人進了書房各自坐下,周毅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封信,看向方青梅:

“我前日收到老友從京中寄來的信,信中提到陳家消息。考量再三,我覺得還是不能瞞着你。”

方青梅一向明亮的雙眸此時顫顫巍巍,聲音也有些微顫抖:

“我爹娘他們到底怎麽樣了?”

“你放心,陳侍郎夫婦二人和陳公子都安全無事,”周毅慢慢說道,“只是半個月前,陳家被抄家了,陳侍郎和陳公子暫且被收押在陳府後院佛堂,由刑部着人看管。”

方青梅的心先是一沉,随即松口氣:

“人沒事就好。”

“對,人沒事就好。”周冰出聲安慰,“二十天前我從西北回來路上特意繞道京城,去探望了陳侍郎夫婦。陳侍郎心中早有準備,還托我給弟妹帶了句話,說他心中有數,陳家就算出事,也罪不至死,不過受一陣子委屈罷了,叫你不要太挂念。”

方青梅默默的點點頭。

“既然是一家人,出了這麽大事,周家沒有不管的道理。”周毅收起書信,看看周冰,“寒兒剛成親,冰兒,我看你這兩日收拾收拾,再去京城一趟吧,能打點的就打點打點。”

周冰點點頭:

“知道了,父親。”

方青梅看看周寒,又看看周毅,醞釀一會才喊出口:

“父,父親……”

周毅直接打斷她的話: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只是京城路途遙遠,你大病初愈,寒兒腿傷未愈,還是不要折騰了。二來,你哥哥在京城認識的人也不少,打點起來也方便。等事情再明朗些,你和寒兒入京探望也不遲。”

周冰帶頭,三人從周毅書房出來。

周寒的腿不好使,走在最後,到了院子裏,周冰停住腳,對方青梅道歉:

“弟妹,是我對不住你。”

方青梅愣了愣。

“不瞞你說,”周冰語氣懇切,“你跟阿寒的親事,是我同家裏人提議然後定下來的;代他成親,是我的主意;瞞着他腿傷的事,也是我做主的。你要怪就怪我,阿寒對這些事,從頭到尾都毫不知情。”

方青梅因為陳家的事神正在擔憂,聽他說話也有一搭沒一搭,“嗯”了一聲道: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與二公子會想辦法解決的。但是陳家的事……還要辛苦大公子多費心了。”

“都是一家人了,這是應該的。”周冰只裝作不知道他二人和離的事,“不過你要明白,陳家的事此時正在風口浪尖,想平下去是不可能的。我跑這一趟,頂多就是打點打點,盡量讓伯父伯母少受些委屈。”

“這些我都明白,不論怎樣還是感謝你。”方青梅說道,“這些打點的事我不太懂,有什麽需要準備的,盡管告吩咐我不要客氣。”

“這個好說,你不懂可以問阿寒,”周冰笑着,不放過撮合二人的機會,“他對朝廷的事一向關切,沒有他不明白的。”

方青梅擡頭看看周寒。

周寒背着手站在一旁,清瘦身影淡淡的,聽到這裏也不說話。

周冰只好又打圓場:

“你二人今天累了,早點回梅園休息吧。我明天早起去商行巡一遍,收拾收拾後日便入京去,弟妹你放心吧。”

說完便先走了,走之前還悄悄沖周寒眨眨眼。

只剩下方青梅和周寒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周寒先邁步道:

“走吧。”

方青梅不肯動身:

“……走去哪裏?”

“回梅園。”

方青梅定定的看着他。

周寒站住腳,回頭看她,無奈道:

“家裏來來去去都是人看着。不住在一起,怎麽瞞住家裏人呢?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

方青梅低聲道:

“我不在乎這個。名聲什麽的,随他去吧。”

“那你是為什麽?”

“你……你是不是為了陳家的事,”方青梅欲言又止的,“才跟我假扮夫妻?你是為了幫我吧?”

周寒被她問的愣了愣:

“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又不傻,想來想去,怎麽也覺得這回假扮夫妻,還是我受益的多。你想娶令晚秋,何必繞這麽大圈子——還這樣帶着我讨周家長輩的歡心,這樣豈不是舍近求遠?你之前分明不同意的,現在陳家出事了,怎麽卻又同意了。”

“你覺得我有那麽好心?”

方青梅看看他,點點頭:

“有。”

“……”

“周二公子,”方青梅看着周寒清瘦身影,表情很是懇切,“我父親曾經說過,你是個不錯的人,我覺得他不會看錯人的。謝謝你。”

周寒又愣了愣,挪着不方便的腿,側過身去:

“我是怕母親擔憂。腿傷之後,她一向操心我的事,如果再鬧騰下去只怕她受不了。”

二人回到梅園,最高興的是長壽,隔了幾天,終于見到自家小姐回來,還是和姑爺一起回來的。可是現在看完小姐再看姑爺,她又有點傻眼:怎麽看着跟拜堂那天的不一樣?拜堂那天看着壯實些,今天看着清瘦不少;拜堂那天笑眯眯的,今天看上去神色卻像是個慣常冷淡的。說不一樣,模樣卻是差不多;說是一樣,又覺得不像一個人。

最吃驚的,是姑爺的腿怎麽跛了?

她滿心疑惑,又不好直接問,只好拉着方青梅,小聲旁敲側擊道:

“小姐,姑爺的腿是不是出門傷着了?可看過大夫了?”

周寒和方青梅一聽,便知道這陣子的事,周家老宅這邊都瞞着長壽呢。方青梅看看周寒,很利落的替他遮掩道:

“他回家路上從馬上跌下來,把腿摔折了。大夫說要休養一段時間。”

這話說得巧,絕對不是假話,卻又對長壽瞞過了真相。

長壽聽着心裏先是一驚,又看到周寒臉色不好,便又問:

“怎麽還摔着了?看過大夫了吧?你們累了吧?我這兩天沒事,在小廚房做了些點心,小姐你和姑爺要不要嘗嘗?”

“看過大夫了,沒大礙的。點心就明天吧。”方青梅握握長壽的手,笑道,“今天确實也都累了,長壽,你也早點歇着吧。”

長壽心中還是有所疑惑,這會也只好退了出去。

二人累了一天,也該歇息。周寒看看裏間床上紅紗帳和大紅雙喜被,再看看門裏玻璃屏風上和窗紙上貼的大紅雙喜字,便主動從床上搬了一條被子一條褥子:

“我睡地上。”

方青梅并不推辭:

“好。那咱們輪流來。今天我睡床,明天我睡地上。”

兩人商議定了,便各自鋪床,并未覺得不妥。裏間和外間,隔着那扇玻璃屏風,兩人各占一側,卻也各懷心事,各自輾轉,直到夜深仍不成眠。

方青梅風寒還沒好利索,躺久了燥火往上沖,頭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幹,咳嗽了幾聲。躺在外頭的周漸梅聽着了,便窸窸窣窣起身,将擱在外間的茶壺提了進來,放在屏風一側:

“你自己倒着喝吧。”

方青梅也不客氣,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屏風後面自己倒了茶水慢慢喝了。天氣有些悶熱,她拿了把扇子,一邊自己扇着,一邊小聲問道:

“周漸梅,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周寒為她的直呼己名小小吃驚了一下,卻不動聲色道:

“……恩。”

“是不是睡地上不舒服?”

周漸梅也坐起身。

他屁股和大腿傷口也沒好利索,地上又硬,硌得難受。但也不好直說,随便找個借口道:

“還好。只是天熱了點,蚊子也多。”

方青梅一手搖着扇子,一手捧着茶碗,擡頭望着窗外月色:

“我在想我爹娘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我娘的身體也不太好,這下肯定要受到驚吓了。”

周漸梅沉默了片刻,問道:

“陳家的事,陳侍郎或者陳公子從沒對你細說過嗎?”

“父親沒跟我提過,他倒是常常和陳鳳章在書房說些朝廷的事。陳鳳章偶爾也跟我說一些,不過我沒怎麽往心裏去就是了。”

周漸梅又沉默片刻:

“你對陳公子……總是直呼其名?”

方青梅怔了怔,笑起來:

“從小喊習慣了,也改不過來。不過外人面前還是會喊他鳳章哥的。周漸梅,大公子說你熟悉朝廷的事,那你跟我說說,我爹到底會不會有事?”

周漸梅思忖片刻:

“陳侍郎這事,簡單的說,就是黃齊丞相向着三皇子,而陳侍郎和魏太師一樣,是站在太子這邊的。黃齊勢力很大,打壓太子一黨,所以殃及陳侍郎了。恐怕下一步,不光陳侍郎,還會有很多□□陸陸續續被黃齊所打壓削弱。黃齊既然出手,陳侍郎罷官是必然的了。但是陳侍郎思慮的應該很對,他在朝中頗有清名,應該不會被傷及性命;何況太子和魏太師一定也會出手相助。至于到底如何處置,就看黃齊這次目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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