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意微浮沉

等方青梅回了房,長壽瞅着周寒與周平出去了,一邊拆着包袱一邊嘆道:

“小姐,要我說,這二公子如果不是跟那個青樓的勾勾搭搭,還真是做相公的好人選。可惜了這麽個好苗子。”

方青梅給長壽倒一碗茶放到桌上,然後自斟自飲着,漫不經心道:

“何以見得?”

長壽起身,還真認真分析起來:

“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陳方在路上跟我念叨的——頭一個,二公子重情義,為了令晚秋一個青樓娼妓,可以連大家小姐都放着不要——不過我覺得這點算不上是好處吧?得說這周二公子眼神不好——你說他相中的要是小姐你,那可不就萬事大吉了嗎?二來,人物模樣長得好,個兒高挑,斯文俊秀,也有學問。三來辦事周到。從那天你偷跑了,他安排人找,到這進京的一路,什麽都想的周周到到,打點的清清楚楚——陳方說了,這點可難得了,京城裏多少公子少爺,看着讀書說理一套一套的,安排事兒可沒幾個這麽清楚的——”

方青梅心裏正盤算着事兒,壓根也沒把長壽說得仔細往心裏去,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聽着,忽然站起身打斷她:

“長壽。”

“什麽?”

“把嫁妝箱子裏的銀票拿給我幾千。”

長壽一驚:

“你幹什麽啊小姐,要那麽多銀子?”

“給周漸梅。”

“給二公子那麽多銀子幹嘛?小姐,這可是你的嫁妝!”

“要救爹娘,肯定得上下打點,要他出力出人情,就不能再讓他出銀子了。”方青梅認真道,“拿銀子給他,辦事方便。”

長壽聽了,是這個理,便去包袱裏翻銀票,拿出來又覺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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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那麽有錢,做的事又那麽對不起小姐,就該讓他們出錢。”

“這幾個錢不算什麽,這會兒,父母親和陳鳳章能平安無事才是最要緊的。”方青梅話說的擲地有聲,“再說,我不能欠他的,不然将來掰扯不清楚。錢這件事上,可不能不算的清清楚楚。”

誰知剛說完就聽到門口周寒說道:

“你要跟誰算清楚?”

方青梅一怔。

轉頭看周寒似笑非笑站在門口,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索性走過去大大方方把銀票塞到周寒手裏:

“周漸梅,這是五千兩。京城遍地是官,打點都得使銀子,你先拿着。辦陳家的事,周家出力已經夠情分了,不該再花你們周家的錢。”

周寒沒接,問了一句:

“銀子給了我,你身上還有可用的嗎?”

“有的,娘給我的嫁妝不少,你打點若是用得着盡管來跟我拿,”方青梅毫不藏私,把自己身家大大方方就交代了,“再說,我有什麽可用錢的地方?”

說着又把銀票往前遞遞。

周寒聽了,接過銀票塞進袖子:

“好,那我就先收着。走吧,去西廳用晚飯。”

這院子本是王府一處別院,地方不小,比陳家的祖宅還要大不少。周寒在前頭慢慢走,領着方青梅和長壽出了正屋新房,順着連廊兜兜轉轉,走了一會才到吃飯的西廳。方青梅一邊走一邊打量:

“你對這院子倒十分熟悉啊。”

這兜兜轉轉的大院子,不是住慣的,恐怕早迷路了。

周寒邊走邊道: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祖母陪我來京城看病,在這裏住過幾年。後來大些了,祖母和父母親年紀大了,家裏在京城這邊的親戚走動,也是我每年過來打點,都是住在這裏。”

頓了頓又道:

“前幾年來京城書院求學,也住這裏幾年。”

“你來京城讀過書?”方青梅好奇道,“在哪個書院啊?什麽時候來的?”

“随便去的地方,”周寒答的含糊,“二三年前來的吧。”

“那香山書院你去過嗎?”方青梅一下興致勃□□來,“陳鳳章之前在明達書院和香山書院都呆過兩年,我也常穿着男裝跟他上山去。香山書院的吳先生是我父親的好友,都認識我們倆,也不好意思拆穿,睜只眼閉只眼就讓我混進去了——你在京城呆了一二年,京城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就那麽多,咱們說不定就在哪見過呢。”

周寒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似乎不想多談的樣子。

方青梅一腔拉關系的熱情被潑了冷水,也不再追問,倒是長壽在後頭圓場道:

“小姐,你那是天天的跑出來到處吃喝玩樂,二公子是去正經念書長學問的地方,能相提并論嗎?可別說出來現眼了。”

西廳裏飯菜很豐盛,只是周寒和方青梅一路勞頓乏得很,胃口都不是太好。簡單吃了些,周寒叫人備下紙筆,然後屏退伺候的人,又把周平和陳方都叫了來,和方青梅一起,說起了正事。

“明日先去福王府跟老王爺問個好,還得把老夫人和父親的書信,揚州帶過來的禮物都送過去。”

周平忙掏出一份單子遞給周寒道:

“這個好說。大少爺早寫了信來,安排下了禮單,叫我照着準備好了。二少爺你過個目。”

周寒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提筆劃掉幾樣,又添了幾樣,遞給周平:

“大哥考慮的已經很周到了。這樣也就差不多了。”

又問方青梅和陳方:

“陳家世代為官,親朋故知也是有的,有哪些人可以幫的上忙的,你也給我細細說來聽聽。”

陳方仔細想了,把陳禀向來交好的幾位好友,還有陳家走動的近又在朝中說得上話的親戚數了一遍。陳方道:

“說起來,我家老爺為人清正,結交的朋友也大都是對的上脾氣的人,這幾位應該能說上話——至于親戚,陳家雖世代為官,但人丁也不興旺,老爺這一輩就他一個,還有一位親近的堂兄,在刑部做侍郎——只是老爺不大看得上那位的為人,走動的不常。另幾位隔了幾代的堂兄弟,有在刑部有在禮部的,不過做的是些小官,平時有什麽事還要仰仗我們老爺,幫忙恐怕就指不上了。”

周寒只聽着,偶爾在紙上記下幾個人名官職,最後點頭道:

“你說得很清楚,我都記下了。這些人用不用得上,須得再細琢磨琢磨。”

又跟陳方和周平道:

“天不早了,今天先散了,二叔和陳大哥先歇着吧。”

兩人便出去了。

周寒将幾張紙折起來,也跟方青梅出了西廳往後院去。

回廊下頭還挂着兩人成親時的水紅燈籠,貼着大紅喜字在上頭,橙紅的光照進微涼的夜風,這一路也多了幾分旖旎。

周寒右手手指無意識揉搓着那張記着人名的紙,一邊走一邊向方青梅道:

“明日一早,得先去福王府一趟。”

方青梅點點頭。

周寒看看她,又道:

“老福王爺與祖母一母同胞,自幼關系親近;現在的福王爺與父親也交好。我們倆的親事,還是大哥托福王府世子的岳母做媒的。福王府對周家,對我,都多有照拂。”

方青梅隐約聽出了他話中意思:

“你的意思是?”

“按道理……你是我新婚妻子,須得跟我一起去見見長輩,磕個頭。”周寒頓一頓,站住腳,借着廊下燈光看看方青梅神情,眼中隐隐期待,“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方青梅微微垂下臉。

新婚夫妻一同拜見親近的長輩是正經的規矩,周寒不想自己單獨去,大概是怕露了端倪。禮數上是該走這一趟,但想到兩人不過假扮夫妻各取所需,這周家二少奶奶的位子早晚都是那位令晚秋姑娘的,她內心裏着實不想跟周寒的親朋好友牽扯太多。既然總歸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何必這麽面面俱到呢?

她抿抿嘴,覺得有些為難:

“我不去可以嗎?還得跟你作出夫妻恩愛的樣子來,老跟人演戲說謊,我心裏覺得怪別扭的。”

周寒定定看她一眼,松了松緊捏着紙片的手指,重新邁步:

“你不用覺得為難,不去也沒什麽,我随便找個借口就是了。既然這樣,明天我就直接出門去了。”

方青梅後頭緊走幾步,追上他:

“周漸梅。”

周寒住了腳步:

“怎麽了?”

月色與燈火輝映,周寒臉色溫潤如玉,神色也淡淡的,唯獨一雙鳳目中光彩流轉,似隐似現,方青梅看着他,大約是因為剛拒絕了他的要求的緣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直視他。她稍微挪開些目光:

“你能不能實話跟我說,不要為了安慰我故意說好聽的。父母親和陳鳳章他們……到底……到底能不能——都活下來?”

她聲音壓得低低的,說到“活下來”,幾乎是從嗓子裏逼出這幾個字來。

短短一個多月功夫,從揚州到京城,周寒幾乎是眼看着方青梅日漸消瘦下來,從初見面時就算是氣惱失望的時候也神采動人,臉頰上帶着點兒肉肉的嬰兒肥的模樣,到這幾天雖強做無事,卻時不時滿眼含愁,臉頰日漸單薄。

他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擡手揉揉她頭頂,微笑道:

“放心吧。我答應你,一定不讓他們有事。”

第二天一早,周寒便準備出門。臨行前囑咐方青梅:

“沒事就在府裏歇着,不要出去亂跑,更不要随便出去打聽消息。有什麽事先來和我商量。”

等周寒走了,方青梅一時在府裏百無聊賴。

這種幹着急的滋味着實不好受。

倒是周平,見周寒一個人去了福王府,有些奇怪:

“少夫人,你不跟少爺一起去嗎?”

方青梅無精打采說:

“我去了也幫不上忙。周漸梅說,我不用去也可以。”

周平愣了愣,開玩笑似的說道:

“那怎麽能一樣。有少夫人在身邊,興許能給少爺壯膽呢?要不人怎麽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呢?”

“說的也是,總不能他到處奔忙,我就一直閑着。”方青梅想了想,“要不周管家,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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