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周寒診腿傷

第二天周寒沒有出門。

雖然前一天用藥湯熏蒸左腿,有了些效果,但他的腿仍斷斷續續的疼,不動還好,走路走的稍久便覺得酸脹疼痛。

方青梅卻因為昨日聽到的好消息倍加振奮,連帶着對他的腿傷也上了心,覺得他為了陳家的事如此費心,照顧好他的腿,當然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天剛剛亮就從床上爬起來,親自去廚房為周寒煎藥,然後端到書房,見周寒靠在卧榻上心不在焉的翻着書,高興道:

“還沒走就好。周漸梅,出門前你快先把藥喝了。”

周寒看着藥碗皺皺眉:

“我今天不打算出門。不急着喝藥。”

“好,那就等吃了早飯吧。”方青梅把藥碗放到一旁,“我怕你像昨天那樣,沒吃飯就出門。總是這樣可不行。”

周寒放下書,看着她好笑道:

“記得我被父親打那天,讓你端個水你都勉強的很。我若此時能讓陳侍郎平安無事官複原職,你見到我大概會高興的搖尾巴吧?真是前倨後恭。”

方青梅笑嘻嘻走到書桌旁坐下:

“我這不叫‘前倨後恭’,叫審時度勢——”

說着話,擡眼正好看到書桌上一張信箋,擡頭“令姑娘”三個字。

方青梅的表情從來藏不住心思。

周寒看她目光往桌上瞟,一下想起桌上的信箋,臉色也變了變,随即起身走到桌旁,将那張信箋團起來塞進袖子。

方青梅看他臉色稍變,猜測他大概怪自己亂看,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便讪笑着給自己圓場:

“你……是在練字嗎?寫的什麽啊,我剛才什麽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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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着還擺擺手:

“我真沒看見……”

周寒轉頭瞥她一眼。

方青梅認命的收起臉上的讪笑:

“好吧,我就看到了‘令姑娘’三個字……後頭就什麽也沒看到了。”

周寒沒好氣道:

“紙上只有這三個字。你就是想看,也看不到別的什麽。”

“我根本沒想看的……”方青梅嘀咕着,看周寒不做聲,臉色又冷下來,心中頓時暗自後悔。

自己放下藥碗走就好了,幹嘛還要坐下來跟他聊天呢?兩個人最近相處的比之前融洽自在許多,這下好了,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看他一臉不痛快的樣子,是不是又要恢複之前一臉冷漠對她“相敬如冰”的狀态?這個周漸梅,什麽都挺好的,就是剛認識的時候,那副冷淡的表情,讓人看了心裏就想敬而遠之。

方青梅一心想要挽回失誤,起身跟在周寒身後,亦步亦趨:

“都是為了我的緣故……讓你離開揚州來京城,不能跟令姑娘團圓,我心裏也十分過意不去……”

周寒頓住腳步,淡淡說道:

“是為了你的緣故,這話不假。過意不去就不必了。”

“……”

又是從前那副冷淡的表情,和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方青梅正為難着,外頭傳來小海救她一命的聲音:

“少爺,少夫人,前廳裏來了一位李先生,說是來拜訪少夫人的。”

方青梅一聽,心裏道一聲阿彌陀佛,轉身往外跑去:

“李先生?來找我的?是不是一位李涵珍先生?”

兩人一起到了前廳,周管家正陪着那位李先生說話,正是方青梅前兩天要找的那位李涵珍先生。

周寒便笑着迎了上去行禮:

“李先生,久仰大名。”

“周公子真一表人才。”李涵珍目光打量周寒走路的樣子,站起身回個禮,又轉向旁邊上下打量着方青梅,然後笑起來,“方小姐變化不小,只有眉眼,依稀還能看出你小時候的模樣啊。”

“李伯伯,”方青梅笑道,“您還記得我呢。你喊我青梅就好了,稱小姐就見外了。”

“可不敢輕易忘了你,看到信就趕緊來了。這‘小姐’的稱呼,更是馬虎不得,”李涵珍撫着花白的胡子笑道,“那時候在玉門關,多虧了你時常關照我的生意,我才有幸得了方将軍那麽多好酒喝。可惜直到我走,還以為你是‘方小公子’呢。”

周寒在李涵珍一旁坐下,親自為他斟了茶,笑看着方青梅道:

“青梅,這又是什麽典故?”

他聲音柔和,目光含笑,聽得方青梅忍不住心中一哆嗦:這周寒變臉的功夫好厲害啊,剛才不小心看了他的信惹到了他,他就一副我跟你不熟的樣子,轉臉在人前就要跟她演恩愛夫妻,還演的這麽像。

還沒等她說話,李涵珍已經先笑道:

“方小姐小時候了不得,可真是玉門關出了名的調皮鬼孩子頭!不是今日把腳崴着了,就是明日把手腕摔着了,還時常跟人打架受傷了。方将軍隔三差五便要請我上門為她診治,我為她看傷看了好多次,一直都以為她是位小公子,方将軍也不點破。後來又到了京城見着了,我才知道,她竟然是個姑娘家。”

方青梅爽快的笑:

“小時候軍營裏哪有女孩子啊,我爹就總是打發我跟一幫小子玩,玩着玩着就玩野了。那時候我才五六歲,先生就別打趣我了。”

李涵珍感嘆道:

“好像昨天還是個小孩子呢,今日已經嫁得了如意郎君了。方将軍在天有靈,也該放下心了。”

眼見兩人又要敘起舊,引起方青梅的舊思,周寒笑着把話岔開:

“今日多謝先生能來。青梅請你過來,是想為我診治一下腿傷。”

李涵珍點頭:

“我看到方小姐留下的信了。周公子,是要在這裏為你看診嗎?”

說着便起身,絲毫沒有擺大夫的架子。

周寒心裏先添了三分好感:

“這裏不太方便,麻煩先生到我書房來吧。”

一行人便起身。

方青梅也要跟上去,被周寒攔下,低聲道:

“你在這裏稍等吧。一會李先生為我看診,恐怕有不方便的地方。”

周寒在前頭走,李先生在後,後面跟着周管家和小海。一路上周寒已經不着痕跡打聽這位李先生的來路:

“敢問先生貴庚?”

“虛長五十有五歲了。”

“先生是方将軍的故友,又比方将軍年長,我該稱呼一聲伯父了。不知李伯伯是怎麽認識方将軍的,現在哪裏高就呢?”

“不敢稱高就,家裏在城東開着家藥堂,現在是犬子在坐診。”李涵珍笑着,“我這個性子,安穩不下來,隔三差五就背着藥箱,到京城周圍轉轉走走。年輕的時候也是愛走南闖北,跟人去了西域游歷,颠簸了四五年,回來的路上在關外遇到了麻煩,蒙方将軍救了一命。方将軍用得着我,我便跟着他在軍營裏頭為傷兵療傷,呆了有一二年功夫,也在那裏娶了妻生了子。後來方将軍出了事……唉,我也就輾轉又到了京城。也就憑着這點手藝,混口飯吃吧。”

“那李伯伯真是見多識廣了。”說着到了書房,周寒先讓了李涵珍坐下,伸出手臂,“您看是把脈還是?”

“把脈就不必了,看周公子的氣色,就知道身子底子是不錯的。”李涵珍盯着周寒左腿,“請周公子褪下鞋襪,我看看你的傷處吧。”

周寒從容在卧榻上坐下,褪下鞋襪,卷起褲腳。他小腿修長,骨肉勻停,只是露出的膝蓋處骨骼扭曲,附近幾處通紅的疤痕,乍看有些可怖。

李涵珍伸手按按他的膝蓋上方位置道:

“這裏骨頭歪了。走路的時候,是這裏不敢用力吧?”

周寒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目光中一絲嫌惡,然後飛快移開了目光,自嘲道:

“骨頭長歪了,走路怎麽會不跛呢?”

“周公子這腿是什麽時候,怎麽傷的?”

“去年十二月。馬受了驚從馬上摔下來,又被馬蹄踩斷了骨頭。”

“現在是八月,半年多了。這拖得時候,是稍微長了些。”

李涵珍仔細看着他的腿,然後起身蹲到他身前,伸出枯枝般的手,沿着周寒的小腿骨,一寸一寸細細摸索着,還不時将他的小腿擡起,一邊活動,一邊用手指捏着他的膝蓋。周寒額上漸漸冒出冷汗,忍着痛道:

“李伯父,不瞞你說,家人也尋訪不少大夫,都沒什麽效果。我對我這腿已是不抱什麽希望了。有什麽話,您不必太婉轉,跟我直說就是了。”

李涵珍不做聲,又仔細診治了約莫一刻多鐘,将他左右腿的骨頭對比着仔細看了,才緊鎖眉頭站起身道:

“周公子,我也不是愛繞彎子的人。你要我說實話,那我便實話實話了。但我這麽一說,您也就這麽一聽,治不治,還在您自己。你這腿傷的時間長了點,長歪的骨頭想恢複如初,尋常的法子是不可能好了。但是我從前在西域跟鞑子學過一種法子,也許能管用。”

“……”

“但是這法子用起來,比不治還要受罪,尋常的只怕受不住。”李涵珍緊皺眉頭,“而且就算治,只怕也就兩三成治好的把握。”

周寒一邊聽李涵珍說着,一邊穿着鞋襪,将衣裳整理停當,問道:

“先生請講。”

“要将皮肉剖開,把這長歪了的關節錯開,重新接好用鋼針固定住,再讓它重新長起來。”

“……”

聽了他這番話,周寒還沒做聲,小海先叫起來:

“這不是活生生把腿截斷嗎?!”

李涵珍點點頭,看向周寒:

“說白了,就是這麽回事。”

說完了,他嘆一聲:

“這事不是個小事,受的罪也非同一般。我這大半輩子,這法子也才用過不過三五回,而且都是小傷。說實話,你這腿再熬過半年長好磨慣了了,就不會再天天這麽疼了,也不礙着走路,不過就是有點跛。依我說,與其受這麽大罪……周公子,你還是跟家裏商量商量,先仔細考慮考慮吧。”

周寒慢慢站起身,對李涵珍道:

“不用多考慮了,李先生。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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