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回到書房,周寒沐浴更衣之後,天色已經大亮。在熱水裏泡了一泡,酒意有些上頭,他靠在卧榻上閉了會眼,可是心思萬千,始終睡不着,索性喊了小海:

“糧鋪裏有消息沒,從運河上來的那批糧食可到了?”

“少爺不問我差點忘了跟你回報。”小海道,“昨日收到的信兒,說先頭的七千石,中秋節後一二天就能到京城城外。我已經囑咐了糧鋪的夏管事,糧食到了港口,便先來告知一聲。”

周寒手一拍榻沿,面上露出些微笑容,起身來回踱步盤算着:

“仲秋後一二日能到,那便來的正正好。七千石糧食,路上翻了一船,剩下的約可六千石。剩下的八千石若能一個月內到京城,也約莫可解了京城救濟災民的燃眉之急了。”

小海點着頭:

“我看這兩天城門外的災民日益增多,施粥的粥棚一開,接着就搶沒了,有點供不上的意思。”

周寒在卧榻上坐下:

“秋季已過半,馬上入冬了。西北地方再過一個月就該飄雪花了,京城的糧草得先盡着西北的大軍,戶部敢調度來救災的也不多。杜尚書這會只怕為了糧食的事正急的團團轉。方丈大師說他每年中秋必定上山進香,過了今天,或者杜尚書就快找上門來了。”

小海往前湊湊:

“少爺,那咱們幹嘛不讓香積寺的方丈大師幫幫忙,主動去找杜尚書說和說和?咱們先把糧食送上去,那豈不是還顯得咱們有誠意些,杜尚書更得在皇帝爺面前說幾句好聽的啊!”

周寒往後一靠,嘆口氣:

“要有這麽簡單就好了啊。這事若是我們往前湊着,那反而惹了禍了。”

小海撓撓頭:

“這個我不懂了。幫着朝廷救災這是好事啊,咱們周家送了糧食給朝廷,難道朝廷還得怪罪我們?”

“救災是好事,”周寒微微眯着丹鳳眼,手指撚着窗口垂下來的海棠葉子,“可是幫着三皇子救災,那就是壞事了。太子這會正處心積慮等着看三皇子赈災出簍子,這兩萬石糧食如果被三皇子先知道了,豈不是得罪了太子?所以咱們這糧食,只能讓方丈大師想法子送到杜尚書手裏,杜尚書必定會想着法子把好處算到太子頭上。”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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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聽的一愣一愣,最後幽幽的長嘆口氣,起身從床上拽了被子過來:

“少爺,您整日盤算這些事兒得花多少心思啊。難怪周管家最近總是背地裏嘀咕您這陣子又瘦了。糧食的事你放心,有我好好盯着。您昨晚上又一宿沒睡,我看您先躺着眯會兒吧?”

周寒“嗯”一聲,倚在塌上又阖上眼。放下一樁心事,心裏也輕快一些,便迷迷糊糊眯上了眼。剛阖上眼不久,就聽到門口塔塔的腳步聲,抱着被子坐起身往外一看,長壽站在門口滿臉焦急:

“姑爺,我們小姐又跑了!”

周寒被子往地上一丢站起身來:

“去哪了?”

“小姐說要去陳家!她要親口去問問少爺是真的答應了娶韓家小姐,還是你故意騙她的!”

“陳家有刑部守衛看守,她怎麽能進得去?”

長壽哭哭啼啼道:

“小姐說她會翻牆!她要翻牆進去!”

周寒頓時氣的眼前發黑,一陣暈眩:

“胡鬧!胡鬧!她這是不要命了嗎?!”

“姑爺你快去看看吧!”

周寒站穩了腳步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被門檻一下絆住,整個人往前一趴,眼見就要磕倒在石階上,雙眼猛地一睜,從卧榻上猛地坐起身來。

他摸摸額頭上沁出的汗,心知剛才是做了個夢。可是到底對方青梅不放心,又喊了小海過來,讓他多找幾個丫頭去後院看着,聽着少夫人有動靜便馬上來回報。

想了想又加一句:

“務必時時見着少夫人的面。一時不見人立刻來告訴我。”

小海答應着去了,片刻回來說少夫人剛起來身,正在後院正房抱着頭喊頭疼。周寒稍稍放了心:

“人還在就好。”

小海看他一眼,一邊小聲嘀咕着:

“這麽不放心就該親自在身邊看着啊……一邊惦記着一邊又躲着,這算怎麽回事……”

周寒聽着個七七八八,卻也只當沒聽見。看看外頭時辰約莫中午,問道:

“陳方該回來了吧?”

小海應着便往外走:

“我去看看。”

片刻便帶了陳方進來書房:

“少爺,陳方進來了。”

陳方見了周寒行個禮:

“姑爺。”

周寒點點頭:

“陳大哥不必多禮。陳侍郎那裏?”

“今兒一早我便按着姑爺的吩咐,跟着宋指揮進了陳府,和少爺一起又見了老爺,也把事情都給他說了。”陳方嘆口氣,“老爺起初很為難,但看夫人如今那樣病着,缺醫少藥的……他最後終究是點頭了。”

周寒沉默了片刻,點點頭:

“陳大人點了頭,這事才算是能辦了。陳大哥,你先回去歇歇,下午便随我去一趟福王府吧。眼下事情已不能再拖了,辦的愈快愈好。”

陳方又彎腰行了個禮,卻沒離開。周寒看看他:

“陳大哥還有別的事?”

陳方卻上前一步,猛地跪倒在地,向着周寒磕了一個頭。

周寒急忙往旁邊一閃,然後去扶陳方。陳方跪在地上,擡頭看着周寒:

“姑爺,這話按理不該我一個下人來說。可是陳家眼下遭逢大難,老爺少爺都不在這裏,大恩不言謝,這個恩我便先替我們老爺少爺記着了。”

周寒嘆口氣:

“陳大哥見外了。青梅嫁進了周家,我做這些難道不是分內之事?”

他強把陳方扶了起來,陳方站起身,又道:

“剛才我從陳府出來,少爺還托我向您道一聲謝。他還囑咐我告訴您,他娶親的事,請姑爺先瞞着小姐。她脾氣耿直,恐怕不會答應這事,說不好還會鬧出亂子。”

周寒聽着,默然無語,許久苦笑一聲:

“還是陳鳳章知道她。”

“昨晚的事我聽說了……我猜着,許是我們小姐為着少爺的事埋怨了您……傷了您的心。這些日子我跟着您東奔西跑,到處奔走,我明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陳方嘆一聲,“我多說一句,希望姑爺不要怪罪。小姐和少爺從小一起長大,就像是親兄妹一樣。這事她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的,但她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遲早會明白您的一片苦心。您千萬不要把她的埋怨放在心上。”

周寒聽了,對陳方道:

“陳大哥,你放心吧。我心裏清楚,這門親事無論結與不結,青梅都會怪我。”

若結了,方青梅現在必定怪他。若結不成,方青梅也許将來就會怪他。

他輕笑一聲,轉過身,無奈的看着窗外:

“但是無論她怪我與否,今日我都得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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