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方青梅請客
周寒糾結了一整晚,要不要把陳鳳章親事又成的消息告訴方青梅,第二天一早便起得遲了。等他到了偏廳,方青梅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已在桌前等了他許久,看他進來便一直盯着他兩個黑眼圈,最後頗為擔心的道:
“周漸梅,你睡得很不好?”
周寒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方青梅放下碗筷嘆口氣:
“眼下的情勢……是不是很棘手?”
周寒斟酌許久,慢慢說道:
“棘手的不是陳侍郎的事。昨晚我托的人已傳來消息,說陳侍郎可保性命無憂了。”
方青梅手裏捏着筷子,“呼”的站起身來:
“此話當真?父親他們沒事了?”
周寒點頭:
“千真萬确。只是此時尚不能得知,陳侍郎他們什麽時候能恢複自由之身。”
朝中如今最受當朝天子倚重的,除了這位韓大将軍便沒有第二個人了。皇帝最寵愛的宮主都嫁到韓家做了兒媳,掌兵大權也半數在他手中,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了。韓靖大将軍既然都答應跟陳禀做親家,難道還會眼睜睜看着女婿沒了爹?陳禀眼下平安無事,陳家獲自由身就是早晚的事。至于官位家財能不能保住,那些倒無所謂了,便是沒了官位,十個陳侍郎周家也供養的起。
方青梅原本郁郁的神情此刻陰霾一掃而空,丢下筷子圍着飯桌來回走了幾步,雙眸瞬間便光彩斐然,聲音也是掩不住的激動:
“想不到那個吳太監這麽有本事——他收了你多少銀子?有木有拿陳家的事要挾你?”
“沒有。”周寒含糊道,“陳侍郎這事于我們雖難上加難,但于這位幫忙的人來說确是輕而易舉的。”
方青梅這會高興,也顧不上細問如何救人,站在周寒身邊便是一串欣喜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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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父親能平安無事就好,早點晚點又有什麽要緊?父親母親他們知道了嗎?不如立刻就請陳方大哥去找那位宋指揮,去告知他們一聲,說不定母親的心病立刻就好了——大夫不是說她是憂慮成疾嗎?”
周寒無奈的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她跟前,遞上帕子:
“想哭就哭吧,不必強忍着。昨晚我已托宋指揮傳遞消息進去了,陳侍郎陳夫人……還有陳鳳章,也都知道消息了。”
只是他們聽到消息恐怕也只是喜憂參半,不會像尚且蒙在鼓裏的方青梅這麽高興萬分。
但無論如何,結了韓家這門親事,陳禀的性命是保住了,陳鳳章或許也免于被連累而流放發配之刑罰,陳夫人也可早日延醫用藥,或可挽回病勢。
方青梅有些別扭的接過帕子,拭去眼角淚珠:
“真是的……我怎麽又掉淚了……”
“早已經見識過了,方大小姐若是高興了便會喜極而泣。”周寒耐心的等她擦完淚,又抽回帕子,看看她這陣子瘦削的只剩一雙大眼的臉,“高興過了便坐下把飯吃完。既然放了心,從今日起一天三頓便得好好地吃,不能再像之前那麽随便糊弄了。”
方青梅讪讪的在桌旁重新坐下,提起筷子捧起飯碗:
“吃飯得高高興興才能吃得下去,之前天天懸着個心——你這麽一說,我真覺得有點餓了。”
當日香積寺的場景重現,方青梅片刻就扒了兩碗飯,猶覺得不足,又把飯碗遞給一旁的丫頭去盛飯,捏着筷子笑眯眯盯着一碗飯還沒吃完的周寒:
“往日我的飯量也是兩碗飯,怎麽今日還不覺得飽?”
周寒輕笑:
“許是拌的鹽太少了?不如叫長壽去廚房拿鹽罐子。”
方青梅笑道:
“周漸梅,我今天心情好,随便你怎麽說,你怎麽說我都高興!”
周寒斂了笑,挾飯入口,垂下一雙鳳眼:
“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我方青梅說話一向算數,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今天随便你說我什麽,我都不帶生一丁點氣的,”方青梅雙眼笑的月牙兒一般,高興地都有些得意忘形了,“本小姐今天高興,全讓着你周二公子!”
周寒慢慢咽下口中的飯,心中做了個決定,放下手中的飯碗,看看方青梅:
“既然今天這麽高興,那我晚上請你去喝酒吧。你不是愛喝酒嗎?”
“好!不用你請,”方青梅拍拍胸膛,眼看便壓抑不住心裏的喜悅,“我請你去喝酒——幹脆別晚上了,今天中午吧,就去護城河橋頭上那家彙香齋——他家的烤鹿腿是一絕,真是絕好的下酒菜!”
“好,那就定彙香齋吧。中午我約了糧行的夏掌櫃去河港,”周寒微笑着起身,“過了晌午忙完了,我回來接着你同去。”
同夏掌櫃一起親自登門去謝了那位張錦記的大張掌櫃,又說明了不用再往宮中捎帶消息的事,周寒又同夏掌櫃一起趕到城外,把河港上糧食的事也一并料理清楚。
陳侍郎的事有了轉機,夏掌櫃也聽說了這回事,回程的馬車上見周寒臉色并不舒展,忍不住問道:
“辛苦奔走了這麽久,陳家的事算是成了,捐糧的事也進展順利——看少爺的樣子,似乎還是悶悶不樂?”
夏掌櫃與周管家算是家中看着周寒長大的老人,周寒并不隐瞞,猶豫道:
“事情雖定下來了,只是我還沒有跟內子說。聽說韓家小姐十分病弱,又擔心齊大非偶,她……并不同意陳家兄長娶韓家小姐。可事情早晚也瞞不住。我仍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這時候告訴她。”
夏掌櫃聽了,不由得笑:
“難怪人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少爺一向有主見,竟然被這點事給難住了,可見是太在意少夫人了——您為了救陳侍郎,都差點去驚動宮裏那位吳太監了,這擔的風險難道還不夠少夫人體諒您嗎?”
“讓您見笑了。我心裏也明白那樣做着實是太過冒險了。”周寒苦笑着搖搖頭,“但如果陳侍郎出了事……”
他沒有再說下去。
如果真的有法子卻沒有用,最後救不下陳侍郎,或許這件事就成了方青梅一輩子的心結——也可能,會是他和方青梅一輩子的心結。也許她嘴上不會怪他,但人之生死為大,她心裏也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原諒他。他也許有把握能在吳太監和三皇子之間斡旋保住周家——但這樣沉重的心結,他卻不敢說有把握将來能解開。
“我明白。”夏掌櫃不緊不慢的笑着,“少爺少夫人畢竟還年輕,都是要強的心性。其實要我說,夫妻兩個坦誠一點才好,繞來繞去反而多生事端。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要少爺做的這些事樁樁件件問心無愧,不如仔仔細細地,把事情的原委都跟少夫人講明白,她明白了,就算一時在氣頭上,時間長了也會體諒您的。”
周寒默默聽着,最後點點頭:
“您說的是。”
回到府中稍作休憩,沐浴更衣,周寒便接了方青梅,駕着馬車往護城河東橋那邊去。人逢喜事精神爽,方青梅一路神采奕奕言笑晏晏,周寒不做聲的微笑着聽她如數家珍一般點數着彙香齋的菜品,瞬間覺得她仿佛又變成了他頭回見她的模樣。
彙香齋前頭是臨街門面酒樓,不拘人等都能進去。後院臨河,引護城河水進院子成曲水,臨水建了十二座橋,橋頭遍植奇花異木,十二座橋上十二個大小不同的八角方閣子,閣子四角懸燈,八面垂紗,夏季在橋上閣子間裏吃飯,水面涼風送爽,既涼快又有趣味。且統共十二個八角閣,尋常人等便排不到,物以稀為貴,更引人争相嘗試。
“訂的是第八座八角閣。這裏頭不許車轎進來,走過去吧。”
周寒說着,便與方青梅沿着後院流水,循着八月桂香漫步過去,水聲燈影裏月色稀疏,意境幽谧,月過中秋,水邊的紅楓此時已半染了霜色。
十分風景裏,方青梅卻有些煞風景的小聲嘀咕着:
“周漸梅,我以為你訂的是前頭臨街的酒樓雅間……”
周寒回頭瞥她一眼:
“方姑娘,你未免太小氣。”
“不是我小氣,我确确實實是誠心誠意要請你的,”方青梅手往袖裏探了探,有些心虛,“只是這八角閣裏吃一頓,怕再少也少不了一百銀子……”
彙香齋的雅間一座也難求,別說是後頭的八角閣。兩個人在雅間,撐死也吃不過五十兩,她臨走随手從盒子裏抓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塞在袖子裏,滿以為可以大大方方請個客了,誰知周寒這麽大的神通,竟然訂到了八角閣。
她越想越心虛,最後索性停住了腳步,讨好的跟周寒商量:
“周漸梅,要不今天我請你去雅間吧……等明天,明天咱們再吃八角閣,還是我請客!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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