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青梅訴衷心
周寒也停住了腳步,回頭涼涼看她一眼:
“小海訂的時候已付了定金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安心的吃喝吧,我好歹一個周家少爺,還不至于跟着你一個小女子混吃混喝。”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八角閣子裏外八盞琉璃風燈,窗外輕紗搖曳,昏黃燭影與瑩白月色,連着橋下水波盈盈,輝映成一片波光融融。
周寒特意要人上了兩個小巧秀氣的酒杯,一杯不過半口,兩人就這麽慢悠悠吃喝起來,一小壇子佳釀硬是喝了快一個時辰還沒見底。
方青梅已有幾分微醺,舉起酒壺給周寒滿上一杯:
“同你認識了這麽久,如今才找到一個共同愛好,原來咱們兩個都喜歡喝酒。”
周寒此時心思重重,端起酒杯看着方青梅:
“方青梅,你說今天我跟你說什麽你都不會不高興。這話還算數嗎?”
方青梅也端起酒杯,認真道:
“怎麽不算數?我向來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周寒頓了頓:
“我今天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說。”
方青梅神情怔忪看他片刻,慢慢放下酒杯,有些勉強的擡擡嘴角:
“好不容易父親平安無事,今天這麽高興的日子,如果是不高興的事你就別說了。改天再跟我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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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寒端着酒杯的手一僵。
方青梅端起酒杯,在周寒酒杯上輕輕一碰,慢慢把酒喝下去,垂着眼把酒杯放下,輕聲道:
“周漸梅,這段時間你為了救父親勞心費神,我心裏都十分明白。這會讓我跟你說感謝的話我也說不出口,你做的這些,豈止一個‘謝’字就能說盡了的?”
“從前我一直不肯信命,這兩天卻好像忽然想明白了。”即使有幾分微醺,她仍是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只是看着窗外的目光,随着飄搖的輕紗有幾分浮動,“可能真的是命由天定吧。有些事該來的該去的,是躲不過去的。前兩天聽說韓靖拒絕了親事,我心裏知道父親母親和陳鳳章救不了了。當時只覺得眼前一絲的亮也沒有了,獨自在夜裏坐了一宿,清晨的時候,卻好像忽然想明白了。”
“也許我和爹娘注定的就是沒有緣分,父親就注定了要被黃齊害死,陳家注定了要敗落。我呢,呵呵,注定了這輩子是個孤家寡人的命,沒有父母緣吧。這就是命。”
方青梅笑着:
“這麽一想,反而覺得坦然了。可是今天你一跟我說父親有救了,我頓時覺得,上天待我還是不薄的。能讓父母親和鳳章哥好好活着,我已經覺得——很好,很知足了。”
她又為自己滿了酒杯,同周寒輕輕一碰,仰頭喝了,對着周寒笑笑:
“這樣,就很好了。謝謝你,周漸梅。”
周寒放下酒杯,看着她輕聲道:
“原來你都知道了。”
方青梅沒有答話,提起酒壺掂了掂,又晃一晃旁邊的酒壇子,笑了笑:
“酒都喝光了。”
周寒從她手中接過酒壺放回桌上,站起身:
“酒喝完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再喝多了,你又要醉倒在這裏了。”
兩人沿着來時的路緩步往回走。
下來八角閣和木橋,青磚小路順着流水蜿蜒向外。不知道是誰放的三兩盞花燈,随着水流飄進了院子,順着曲水晃晃悠悠的随波追流而去。
周寒走在前頭,一時聽不到方青梅動靜,卻見她停住腳步看着水裏的花燈,順着便坐到了曲水一側的竹木欄杆上,便也停住了腳步。
方青梅回過頭喊他一聲:
“周漸梅。”
他轉身走過去,站到她身後。
頭頂一盞燈籠,方青梅目光随着花燈越去越遠,忽然長長籲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什麽重負一樣:
“其實想想,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你那一次問我,如果鳳章哥平安的出來,我還會不會,會不會想——”
她終于還是沒有将“嫁給他”三個字說出來,手撐在兩側,微垂着臉看着燈籠在地上映成一團濃淡的紅色光暈:
“這件事,從前我從來沒有細想過。從我知道陳家要出事的那天起,我就從來沒再想過自己将來會怎麽樣了。要嫁人這件事,并不是父母親替我安排的,而是我自己決定的。當時母親跟我說了陳家面臨的情勢,我想了一晚上,便告訴她我要嫁人的決定。”
周寒緩步走到旁邊,隔着一臂的距離,也在竹木欄杆上慢慢坐下,聽她又說道:
“俗話說,覆巢之下無完卵。父親一旦出了事,母親和陳鳳章就沒有可以逃脫的道理。而我不姓陳,又是個女子,如果嫁了人,就未必會被牽連進去了。如果我脫出了身,就算将來不能仰仗夫家為他們謀求一條生路,最差的結果……如果真的保不住性命,我還能替他們收取屍骨,日後每逢清明年祭,能為他們供奉一杯薄酒。陳家收留我十年,待我像親生女兒一般,這也是我僅能為他們做的了。”
“至于陳鳳章對我怎麽樣……從前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到後來我才知道,母親托人為我說媒的當天晚上,他在父親的書房裏跪了一夜。”
聽說這件事的瞬間,她先是震驚,随即就是說不清的心酸和茫然。直到現在,她也想不明白,那一刻的心酸和茫然,到底是代表着什麽樣的情意?
方青梅仰頭輕聲笑笑:
“我當時想,陳鳳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平日裏他還時常笑我頭發長見識短,鼠目寸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怎麽事到臨頭竟然會那麽傻,還不如我一個小女子看的清楚呢?我是陳家唯一的後路,如果我留在了陳家,陳家才真的完了。”
“到了後來,他大概也想明白了,心裏清楚我這麽做是對的。至于你問我的——将來要怎麽樣,我從來沒有想過。父母能平安無事,陳鳳章能和韓家小姐和睦——那就是最好的了。”
方青梅說完了這一番話,輕快的站起身,又長出一口氣:
“說出來了,心裏就輕松多了。在揚州的時候,周冰大哥還為了代你成親的事專門向我道歉,周老爺周夫人也總是因為你和令姑娘的事,總是一副對我心存歉疚的樣子。其實我心裏知道,我才是應該心存愧疚的那個人,身無所長卻背負着父母牽累嫁到周家來,本來就是我有所求于周家。如果沒有我,你說不定就順利的娶了令姑娘,也不會生出這麽多波折,更不必千裏迢迢陪我到京城來到處奔走了。這些,都是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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