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杜悠然手裏惦着銅錢,目光随着溫辭移動。

“我去給溫小姐拿點消食片吧?”蘭玲笑着說,“還有猿妖和這孩子,我請槐老通知辦事處,看怎麽處理。”

杜悠然點頭。

溫辭緩慢地邁着步伐,在屋裏一圈一圈遛食,聽到蘭玲的話後忽然想到還在拍攝期的節目,為難地說:“如果月月是被妖怪偷走的孩子,那她還能繼續錄制嗎?”

“關于這件事,要看辦事處的态度,而且……”蘭玲看了眼一直抱着滿月的趙秀。

趙秀下意識縮起肩膀,面色惆悵,她明白自己助纣為虐三年,聽蘭玲剛剛說的那些法律妖規,肯定不可能無事發生繼續留在月月身邊。

想到她可能再也見不到滿月,趙秀心裏無限悔恨,要是她當初選擇下山看看這個世界,她和滿月的結局會不會改變?她是不是不會輕易被胡辛利用,或是會鼓起勇氣,帶着滿月逃脫。

都說為母則剛,趙秀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怯懦。誤以為兒子被人類抓走折磨後将希望放在胡辛描繪的未來中,卻不敢親自去救他,因為畏懼胡辛整整三年不敢帶滿月逃走,讓她從一個小嬰兒開始一直跟她生活在莽莽大山裏。

外面的那些孩子都是那麽陽光自信,只有月月,精心打扮後仍然怯懦,對五彩缤紛的世界茫然無措,就像她,不敢站在人前。

想到這,趙秀表情灰敗,垂下頭,用祈求的語氣說:“溫老師,這位大人,我想求你們一件事。”

溫辭停下腳步,看向杜悠然。杜悠然聲音跟她表情一樣平靜。

“何事?”

趙秀擡起頭,咽下口水,低聲道:“胡大——胡辛敢将這孩子給我,還算不到她的身世,一時半會,可能找不到月月的父母。”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認罪,只是月月是無辜的,等我被抓走,月月身邊就沒人了,我,我……”趙秀喏喏說不出話。

杜悠然觀察着她的表情,蹙眉,“你想讓我們養這個孩子?”

溫辭小聲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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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秀臉紅起來,抱緊滿月,小聲說:“我想請你們幫忙找她父母,找到她親生父母前,希望你們可以帶她一段時間,除了你們兩位,我想不

到可以托付的人。”

房間有些安靜,杜悠然變了個姿勢,垂下眼睫,遮住猶豫的目光。這時,她感覺溫辭靠近,在她身邊坐下來。

“這個,恐怕有些難辦。”

杜悠然聽到溫辭溫柔的聲音,她的語氣向來柔和,但話中的拒絕意味很明顯。杜悠然驚訝地轉過頭,看向溫辭。溫辭眉眼彎彎,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略過她,落在趙秀臉上。

“不好意思,我說話有些直白,但是你的請求太突然了。”溫辭溫聲細語,“月月是一個人,不是随随便便送來送去的物件,你認識我們多久,就敢輕易地把一個孩子交給我們?”

趙秀愣了下,“可是……”

溫辭等了會兒,見她嘴唇開合半晌,說不出話,便繼續道:“而且,我和杜老師都沒有結婚,有各自的生活,突然給我們一個孩子,我們也很難辦,養孩子不是給她一天三頓飯,天冷有衣穿這麽簡單,你這個要求,說句不好聽的,有些無理了。”

趙秀這才尴尬地點點頭,連連說“對不起”,她紅着眼,摸摸滿月的頭,無奈道:“您說得對,只是這段時間我看到您對滿月的好,而且兩位大人救了月月和我,所以我……唉!”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

杜悠然有些意外,向後靠在沙發中,聽溫辭跟趙秀講話。

“你先不要急,我雖然很多東西不清楚,但也知道這件事不止這麽簡單,為什麽算不到月月的身世,遮掩天機的人是誰?這些還要查,既然這樣月月的存在就十分重要,官方,就你們口中的辦事處肯定會保護好月月的。”溫辭語氣溫柔地安慰趙秀,“如果解決了這些還是找不到月月的父母,華國的官方福利院建設得非常完善,就算你——”

溫辭頓了頓,繼續說:“等你出來後,可以再把月月接過去。”

“在此期間,我和杜悠然會經常去探望月月,而且……”溫辭看向杜悠然,心想蘭玲不是說杜悠然說的話在辦事處那也管用嗎,“如果他們找我們做筆錄,你的情況我們如實上報,你自己也要好好表現,争取減刑。”

杜悠然:“嗯。”

趙秀已經淚流滿面,一直說謝謝。

就在這時,蘭玲去而複返,表情沒有之前看起來明快,

眼睛裏憋着怒火,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觀主。”槐老嘆了口氣,“事情我都聽小玲說了,有件事我要告訴您。”

“辦事處駐守連山市的白樹白警官,和他的徒弟昨夜不知所蹤,我收到他傳來求救的信息,趕到時已經找不到人。”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有人一直盯着靈首山啊!”

濃重的疑雲籠罩在房間內,衆人表情各異,毫無頭緒。

“叮、叮、叮”

銅錢落地,杜悠然緩慢地移動手指,眼睛望向虛空,她眸中光芒如星海,緩慢流動。衆人大氣不敢喘,靜靜等她推算。

這一次,杜悠然用了很久,直到她臉上露出一抹疲憊,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休息,溫辭才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麽樣?”

杜悠然搖搖頭,“背後之人,很厲害。”

“前路莫測,有一只極其龐大的黑影蟄伏于天地間,它将自己的一切掩蓋,但它的力量太龐大,我在雲霧中看到它的輪廓。”杜悠然輕聲說,張開眼睛,“我向前推算,有盛盛銀光自海中來,滄海中巨獸低鳴,如雷如鐘,聲震寰宇。”

槐老臉色大變,“龍……”

他和蘭玲對視一眼,想到蛇妖作亂時喝下的龍血。

“難道是京都那位……”蘭玲整個人不好了,下意識道,“那位大佬坐鎮京都幾百年,跟吉祥物似的,我聽說大佬很佛系,平時從不出來,它要是想折騰,沒必要搞這麽多吧?”

杜悠然說:“不是京都那只,那條是金龍。”

色兒不一樣。

溫辭頓時神采奕奕地盯着杜悠然,表情寫着“天吶你真的見過龍诶”的羨慕表情。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跟辦事處聯系,讓他們派人來。”槐老看了眼瑟瑟發抖的趙秀,“在辦事處人來之前,這兩位繼續在靈首村住着,等辦事處決斷吧。”

“狐妖伏誅,對面損失慘重,接下來一段時間,靈首村很安全。”

“是,是。”趙秀連連點頭,吐出一口氣,有些絕後逢生的感覺。

槐老微微一笑,向杜悠然行禮告退。

他昨夜感受到山中澎湃靈力,陽主封印自解,就算是真龍,尚且不敢跟陽主硬碰硬,他們可以好好休整一段時

間。

“趙老師,你先帶着月月回去休息吧,下午還有拍攝,我們走一步看一步。”溫辭安慰趙秀,想到她昨夜被狐妖拍下山崖,關切地問,“還有你的傷,要不要我讓人給你買點藥回來?”

就是人類的藥,你們當妖的能不能吃呀?

“沒事,我睡一覺就好。”趙秀忙不疊抱着滿月起身,再三道謝,離開溫辭的房間。

蘭玲這次來,還給杜悠然捎來早飯,第三卦看上去廢了杜悠然很大力氣,她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拿筷子,緩慢進食。

房間一下子空下來,沒有外人,溫辭便靠着沙發躺下,迷茫地盯了會兒天花板,心裏亂糟糟的,她回顧自己短暫一生,想不到得罪妖的地方,又轉過頭,盯着杜悠然的側臉。

杜悠然的美是精致的,從內到外,從骨至皮,每一處都是那樣完美無缺,溫辭看了會,心情漸漸放松,越發懷疑她的品種,不然怎麽有人類能生得這麽好看?

想到這裏,溫辭目光有些黯然,看着杜悠然的目光向下,落在茶幾上。

茶幾中央放着一個細長的玻璃花瓶,裏面插着一枝翠色開着金黃碎花的花枝,是她與杜悠然相識那天,從她包袱中抽出的枯枝。

死去的樹枝與勃發的翠葉相貼,枯黃與燦爛濃烈對比,溫辭目光看着幹枯的長枝,在安靜中開口。

“杜悠然,你不想問我嗎?”

正在吃飯的杜悠然被點名,轉頭看向溫辭,清澈的眸中露出一絲疑惑,“嗯?”

問什麽?

溫辭“唉”了一聲,翻了個身子。窗下,皮毛黑金相間的大貓肚皮朝天,前掌折在胸前,閉着眼曬太陽,明媚的陽光落在它雪白的腹部,令人恍惚,好像歲月沉穩,昨夜的一切都是夢。

杜悠然沒說話,安靜地等着,直到溫辭再次開口。

“關于暫時收養月月的事,你知道,如果月月跟着我,她肯定會比在福利院或者辦事處過得好。”溫辭說。

杜悠然搖搖頭,“你沒錯。”就如溫辭所說,她有自己的生活,誰都沒權力讓她接納一個認識不久的孩子。

“其實……是誰都好。”溫辭臉上的笑漸漸消失,冷靜地說,“月月,或者陽陽,男孩女孩,三歲四歲,節目組

領來的孩子,是誰都好,我都會像對月月一樣……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我會關心她們,照顧她們,但是要說我會因此對她産生深切的情誼,那也太虛僞了。”

“就像現在,我明知道月月很可憐,但我不會接受今後照顧她的責任。”溫辭越說越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尤其她感受到杜悠然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剝下外衣的橙子,給杜悠然展示自己幹巴巴的內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就像……她想讓杜悠然知道,她沒有杜悠然看起來那樣善良。

杜悠然擡手,捏住沙發下,溫辭外衣垂下的拉鏈鏈墜,輕聲道:“你與她認識幾日,哪裏來的深情厚誼。”

“不,不是。”溫辭忽然來了火氣,猛地坐直身體,雙手扣住杜悠然的肩膀,和她面對面坐着,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對月月好,是不是在鏡頭前的表演,你知道嗎,所有人都以為我很好講話,可是她們不知道,那是因為我不在乎,她們想要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不值一提。”

“我也沒她們想的那樣寬容,就像月月這件事,如果是李姐在,她肯定會覺得我會答應瘋狂勸我,但你看,在聽到趙秀的話後,我腦海中立刻産生發想法,不可以。”溫辭按在杜悠然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警告似的跟她說,“我根本就不是她們想象中的人。”

杜悠然不明白溫辭為什麽鑽牛角尖似的解釋這個問題,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臂,“嗯,月月是人,不可同比。”

溫辭臉上露出一抹挫敗,低下頭,小聲說:“以前我身邊的人會給我過生日,布置驚喜,但我看到後,心裏并沒有太大感覺,反而要裝得受寵若驚,做出誇張的喜悅。”

“其實那些氣球鮮花,精心布置,包裝得宜的禮物只會讓我感到負擔,做反應很累,要記得大家的好,要及時還給她們,到後來我就不過生日,只是單獨設置一筆資金,打給每年過生日的員工。”溫辭輕聲道,“我對不起很多人的心意,我身邊人來來往往,離別對我并沒有感覺,是誰都無所謂,反而維系關系會讓我疲憊。”

杜悠然歪頭,淺色的眸看着溫辭褪去笑容的臉。

“杜悠然,你覺不覺得我特別冷漠?”溫辭問。

杜悠然沒說話,忽然擡手,托住溫辭的臉,拇指輕輕按在她紅彤彤的眼尾。

“我知道了。”她冷淡的嗓音說。

溫辭心裏無比酸脹,覺得自己是真吃飽了撐的要跟杜悠然說這些有的沒的,她板着臉,冷哼一聲,“你知道?”

“嗯。”杜悠然的手指輕輕撥弄她的眼睫,聲音清冽,如山間靜靜流淌的河水,“不送讓你沒感覺的禮物,溫辭,你下個生日是何日,我帶你去京都看龍,可好?”

溫辭擡起的手懸在半空,整個人頓住,驚訝地睜大眼,感覺掌心一暖。

不需要她拍掉某人在自己臉上作亂的手,杜悠然自發收回,與溫辭擡起的手交握,瘦長的手指插入五指指腹,十指相扣。

“真正冷漠的人不會想到這些,溫辭。”杜悠然俯身,靠近她,幾乎要吻上她的唇。但她沒有,只是保持着與她相貼,氣息交互的距離,饒有興趣看着溫辭又兇又委屈的暖眸逐漸呆滞,杜悠然嘴角彎起,笑道,“你很好。”

“何況,”她對着溫辭挑眉,話藏深意。

“我知道,你有多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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