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同屋

l市多山,李明霞的家就在那大山之中。

從火車站去往她家的一路,要換乘各種交通工具。

先是紀随州開車,開到山腳下的某個小村落時,就沒路可開了。紀随州下車請個老鄉抽了根煙,問清了上山的方法。

于是紀大董事長平生頭一回坐上了農用拖拉機。

尹約坐他旁邊,總覺得想笑又不敢笑。他們兩個和這個環境實在格格不入。

紀随州倒還坦然,只一路不停地抽煙。煙絲淡淡的味道沖進尹約的鼻子裏,夾雜着山林間特有的綠葉清香,倒讓人心肺清明。

如果只是來踏青的話,尹約會很喜歡這次的旅行。

路不好走,拖拉機的避震幾乎沒有,尹約感覺自己被颠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走到一半居然真下起雨來。

開拖拉機的大叔見怪不怪,說山裏的天氣就這樣,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所以衣服一天要濕好幾回。

尹約他們都沒帶傘。她在拖拉機後頭翻到把老舊的破傘,打起來給紀随州撐着。人家好歹身份貴重,萬一淋壞了,誰來帶她走出這座大山啊。

傘太小,又有洞,兩人坐得有點開,尹約大半邊身子露在外面,很快就淋成了落湯雞。她昨晚沒睡好,這會兒又淋雨,凍得直打噴嚏。拿傘的手露出一小截白嫩嫩的手臂,總在紀随州眼前晃蕩。

尹約有點尴尬,可噴嚏怎麽也止不住,就跟開了閘的水似的。她伸手進包裏想拿紙巾,另一邊拿傘的手一歪,傘尖就戳到了紀随州的腦袋。

第一下對方沒反應,第二下紀随州開始皺眉。戳到第三下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輕咳兩聲。尹約拿着紙巾望着他,眼神有點茫然。

突然手裏一空,傘被對方拿了過去,紀随州挪動身子,整個人完全坐了過來。兩人的濕衣服貼在一起,冰冰的。

紀随州把傘置在尹約頭頂,不發一言。煙早就不抽了,但身上的煙味兒還在,濃得連雨水都化不開。

尹約望着連綿的雨幕想心事,突然拖拉機被塊石頭硌了一下,尹約沒防備整個人跳起來,随即又撞到紀随州身上。

“不好意思。”

她趕緊坐直身子,還象征性地給對方拍拍衣服。紀随州掃她一眼:“有灰塵嗎?”

就算有也早叫雨水沖沒了。

尹約沖他尴尬地笑笑,腰背挺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只當那些野花野草是這個世間最美的風景。

過了一會兒,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扭頭看看手,又看看紀随州。

對方一臉理所當然:“你要掉下去,我還得讓人停車把你撈上來,麻煩。”

一個“撈”字十分形象,尹約看看下面滿地的爛泥,想了想沒把他的手推開。

她一心盼着雨趕緊停,可老天爺存心和人作對,雨勢非但沒減小,反面越下越大。從一開始的小雨轉中雨,最後竟成了瓢潑大雨。

那把破傘形同虛設,尹約和紀随州很快就全濕透了。于是紀随州索性把傘一扔,但另一只手依舊摟着尹約不放。

兩個人各懷心事,誰也沒說話。

難熬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拖拉機終于停了。

尹約看着不遠處一排排的農家房,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感嘆一句:“總算到了。”

正巧開拖拉機的大叔下車來,聽到她這話便無情地打擊了一句:“哪兒,還遠着呢。我這車只到這裏,你們要麽走路,要麽坐牛車上去。走路的話有兩個小時也就到了。”

兩小時,這麽大的雨,路還如此泥濘,一腳踏下去半天都拔不出來。尹約崩潰了。

大叔人不錯,笑呵呵地看着他們兩個,臨分別時來了句:“小年輕談戀愛,以後找個別的地方。這裏景色是好,人也少,可是路不好啊。你們要想二人世界,去城裏賓館開個房間嘛,随便玩。”

山裏人都這麽開放嗎?

尹約聽得耳根子都紅了,紀随州卻是巋然不動,還配合地回了一句:“好的,謝謝您的建議。”

大叔樂颠颠地走了,剩下尹約和紀随州默默望着彼此。

片刻後,紀随州開口:“還走嗎?”

尹約想想咬咬牙:“走吧。”

氣勢有點弱,她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會兒離吃晚飯都不遠了,可她連早飯都沒吃呢。要不是昨晚晚飯吃得多,她這會兒已然餓暈過去了。

紀随州看看她蒼白的臉色,來了句:“跟上吧。”

兩個人在泥地裏艱難地邁着步子,尹約怕摔倒,一直留意着腳下的路,沒發現紀随州并未走上山的路,而是把她領到了一戶農家門口。

她問:“怎麽了?”

“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說。”

“你認識這戶人家?”

“沒有,這家房子比較好。”

這一片兒的農房都不怎麽樣,也就面前這棟修得最氣派,是現在流行的農村修的別墅樣式,中西結合,土洋各半。

尹約覺得有道理,點頭同意。紀随州就去摁門鈴,過了幾分鐘有人來開門,探頭出來的是個年輕男人,一臉警覺地望着他們。

“你們找誰?”一開口是濃濃的方言味兒。

“我們要上山,時間耽擱了,這會兒下雨,想租你們一個房間過一晚。”

那男人似乎要拒絕,剛準備關門,眼見紀随州摸出皮夾,抽出幾張一百塊塞了過來,表情一下子就猶豫了。

“一間房,一晚上,行不行?”

幹脆利落,有點壓迫感。那話就像說,不行我就換人家,反正這裏房子多得是。

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那年輕男人數了數手裏的鈔票,用力點點頭:“進來吧。”

兩人随他進屋,樓下大堂裏幾個年輕婦女紮堆在一起瞌瓜子聊天,見他們進來聲音瞬間消失,齊齊睜着眼睛打量他們。

其中一個女人站起來問男人怎麽回事兒,男人就把情況略微說了說:“借宿的,就一晚上。”

女人似乎有點不樂意,立馬轉身上樓。過了會兒尹約聽到樓上傳來小孩子打鬧的聲音,還有女人的喝斥聲。

尹約有點頭疼,緊跟在紀随州身後同那個男人上了樓,一直走到走廊的最末端。

男人把門打開,指指裏面的房間:“就這裏,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們就走吧。”

說完要走,尹約趕緊叫住他:“大哥,能不能再給一間?”

男人不大高興:“我這裏都住滿了,只有這一間,你要不樂意就睡走廊吧。”

尹約沒辦法,只是抖着身子走進房間。

屋子收拾的還算幹淨,裏面擺一張雙人床。讓她意外的是,這房間還帶了個獨立衛生間,她突然覺得五百塊一晚上也不是太虧。

只是要跟紀随州同住一屋,心裏多少有點別扭。

進去後紀随州關上門,指了指衛生間:“你先去把衣服換了。”

“可我沒帶啊,你有沒有多餘的借我一件?”

紀随州打開他的防水背包,把裏面的衣服拿出來。只有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長褲。他把襯衫遞給尹約:“先穿這個。”

“那你怎麽辦?”

“我再想辦法。”

尹約謝過他,拿着衣服進衛生間,匆匆沖了個澡。她換上衣服一看,下半身光溜溜的,兩條大白腿露在外頭,十分不雅。

開門出來一看,紀随州正站在窗前,望着外對兇猛的雨勢出神。尹約輕咳一聲,見對方回頭看自己,便問:“你在幹什麽?”

“等你。”

等她?尹約看看自己,頭發微濕薄衫蔽體,兩條腿緊緊地合在一起,透露着濃濃的緊張味道。

她忍不住後退一步,還沒開口紀随州又補一句:“洗澡。”

“我洗過了。”

紀随州疑惑地皺皺眉:“我知道,所以輪到我了。”

他拿起放在床上的一件藍色襯衫,往浴室走,突然又停下來看尹約一眼:“我沒跟你同浴的意思,你不要想歪。”

說完重重關上了浴室的門,把尹約一個人留在外頭尴尬無比。

她拿手扇扇發燙的臉頰,開始在屋子裏轉悠。沒有電視,除了床只剩衣櫃。櫃子裏空的,床對面擺着張桌子,上面也只有一盞臺燈。

這房間給人的感覺就像專門為睡覺準備的。

睡覺?尹約覺得自己肯定是餓傻了,為什麽總往歪處想。

她強迫自己忘掉那些念頭,視線落到了床上的一條花裙子上。鮮豔的顏色,大片的花朵,是她從來不會穿的款式。但這會兒她卻很感激有這麽一條裙子,可以讓她穿上遮遮醜。

裙子穿上後她走到衣櫃前的鏡子裏照了照,白襯衫配花長裙,倒是別有一番味道,很像現在流行的森系風。

女人都愛美,哪怕在這種荒山野地,穿着男人的襯衣和別人的裙子,尹約還是忍不住美了一番。她把襯衫下擺塞進裙子裏,又微微扯出來一些,理了理快幹的頭發,然後鬼使神差地轉了個圈兒。

裙子下擺灑開,帶起一陣微風。她整個人笑得陽光和煦,紀随州開門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很美,真的特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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