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罪行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睡好。
尹約覺得是雨下得太大的緣故,紀随州表示贊同。
時隔多年再次同床,還是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尹約覺得就跟做夢似的。偏偏她一晚上都睜着眼睛,半個夢也沒做。
紀随州還跟從前一樣,睡相很好。既不打呼也不磨牙,更不會說夢話。尹約臨睡前想拿條被了擋在兩人中間,被紀随州一記兇狠的眼神把念頭給吓了回去。然後她整晚緊崩身體,深怕自己睡着了會滾到對方身上去。
要知道尹約的睡相可不怎麽樣,曾經還差點把紀随州從床上踢下來過。
第二天天剛剛亮,那個叫阿健的男人就來催他們走人。好在尹約他們一早就起,紀随州穿着那件廉價的藍色襯衫,看上去依舊很帥。
而尹約則依舊是白襯衫花裙子的打扮,腳上一雙白球鞋。沒辦法,衣服晾一晚根本幹不了,害她只能這麽穿。
她心想就算那男人不催,她也住不下去了。這戶人家根本就是開黑店的。昨天來投宿的時候,紀随州給了他們五百塊,結果問他們要了兩件衣服,又敲了三百塊。
後來尹約餓得不行,紀随州又去問人家“買”飯菜,一葷一素兩碗米飯,居然要一百塊。
不過半天功夫,紀随州這個“傻子”讓人坑了近一千塊。再這麽住下去,他的錢包遲早讓人掏空。
臨走的時候,尹約見到了這家的幾個孩子,剛起床頭發亂糟糟,身上的衣服洗得舊舊的,最小的那個一臉鼻涕眼淚,顯然在鬧脾氣。
最大的那個走過來攔住他們的去路,開口讨糖吃:“你們住我們家,給我吃顆糖吧。”
口音太重,尹約一開始都沒聽明白。
阿健過來呵斥孩子,揚手就要打。尹約有點不忍心,趕緊從包裏掏出幾塊巧克力遞了過去。
四五個孩子沖過來搶,只有其中一個站在那裏不動。尹約走過去把最後一塊塞他手裏,他拿起來看看直接扔地上:“破德芙,我才不吃。”
尹約有點吃驚,想不到這孩子口味這麽挑。雖不是什麽高級巧克力,也不至于這麽嫌棄吧。
他前腳扔掉巧克力,後腳阿健就上去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孩子“哇”一聲哭起來,地上的巧克力直接被最大的那個撿了去。
昨天表現出不悅的那個年輕女人沖過來,一把抱起挨打的那個孩子,直接抱回了房裏。房門關得巨響,似乎是把孩子吓住了,哭聲一下子止住了。
這一地雞毛亂得,搞得尹約特別尴尬,趕緊告辭走人。紀随州又花一百塊問阿健買了兩把傘,将土豪本質發揮到了極致。
上山的路走得還算順利,尹約靠着紀随州的幫忙,走了兩個半小時終于找到了李明霞的家。
到了門口紀随州擡手敲門,很快裏面傳出一聲怯怯的聲音:“誰啊。”
是個女生,聽上去年紀不大。
紀随州不開口,示意尹約回答。尹約明白他的意思,放柔聲音道:“你好,請問李明霞在嗎?”
門那頭半天沒有聲音,似乎顯示出主人的猶豫。等了大概幾分鐘,那道木板終于吱呀着開了。半張臉露出來,一對漂亮的眼睛略帶懼意地望着他們。
“你們是誰?”
尹約剛要說話,紀随州先她一步開口:“你好,我姓紀,她姓尹,是錢少輝老師讓我們來看你的。”
尹約頭一回聽說這個名字,疑惑地擡頭看紀随州。那女生卻被紀随州的話吸引,沒注意到尹約的表情,将門開得更大一些,說話的聲音透着些驚喜:“錢老師?”
“是,你的高中班主任錢老師。他托我來看你,給你帶兩本書。”
然後尹約又驚奇地看着紀随州從包裏拿出兩本《魯迅選集》遞到那女生手裏。
他來之前做了多少功課,準備得這麽充分。
接到書的女生神情更為放松,再沒有一絲戒備。她把門大開,請兩人進去,又張羅着去泡茶招呼他們。
這是典型的農家小院,進門後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往裏走是三間平房,年代久遠十分破敗。屋子裏家具寥寥,僅有的幾件也破得不成樣子。正中吊了只燈泡,光線十分昏暗。
整個屋子散發着一股老舊的黴味。
這個女生就是李明霞,家裏就她一個人在。她進屋泡好茶後先把書拿進裏面卧室,然後才出來同他們說話。
尹約又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跟昨天那戶人家家裏的樣式風格差不多,但顯然更舊更破,不過整個人卻很幹淨,也挺漂亮,透着少女該有的水靈靈的味道。
她坐下後先問起錢老師的近況,紀随州答得似模似樣,仿佛真的認識那個叫錢少輝的人。李明霞最初的戒備已然沒有,坐了會兒像是想起什麽,又到處找東西想要招待他們。
可家裏什麽也沒有,別說糖果,連個蘋果都拿不出來。
尹約怕她不好意思,趕緊叫住她讓她不要客氣。
李明霞重新坐下來後,紀随州終于點明了此行的來意。
“我有一個妹妹叫小意,她和你一樣,在念書的時候被同校的男同學傷害,前一段時間剛剛醒來。我們這次來,是想向你打聽一下當年發生你身上的事情。”
隋意已醒的事情尹約也知道,這還是聽鄭铎說的。作為市一院的重點看護病人,紀随州每月都付給醫院高額的醫療費,所以全院的醫生護士幾乎都認識她。
她的蘇醒和出院也被視為醫學上的奇跡。植物人昏迷近八年醒來,這樣的案例在全國也非常稀少。
李明霞聽到紀随州的話,身體瞬間僵硬,脫口而出道:“張添又犯案了?”
她神情悲憤情緒激動,兩只手緊緊地攥着褲子,又像是被吓着了。
“沒有,應該不是他。我妹妹的案子發生在你之前,只是這些年她一直昏迷不醒,半年前剛剛蘇醒。”
李明霞松一口氣,随即喃喃道:“我還以為他……又出現了。可是警方一直沒有抓到他,我們該怎麽辦,真的拿他沒辦法了嗎?”
“有辦法,只要他還活着,就一定能抓到。”
“難道他已經不在了?”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但凡事都有可能。”
一個普通的中學生,能逃過天羅地網的追緝躲藏這麽多年,要麽聰明謹慎,要麽遭遇不測。但如果真的死了,他的屍體又在哪裏?公安部有他的dna信息,每年全國找到那麽多具無名屍體,都會驗dna與數據庫進行比對。這個張添如果死了,肯定也是悄無聲息,不曾被人發現。
也可能會像尹含那樣,一直潛逃直到某天被捕落網。
為免李明霞害怕,紀随州隐去了鐘薇的案子沒談,只問了當年案件的一些細節。從李明霞的嘴裏,他們終于聽到了詳細的版本。
她是這座大山裏飛出去的一只金鳳凰。雖然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母親又改嫁,但她頭腦聰明,念書成績一直很好。在鄰居小夥伴很多連小學都沒念完的情況下,她由爺爺奶奶供養,成功考取了縣裏的中學。
那是李明霞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
進入縣中學後,她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不僅如此,長相不錯的她也開始有追求者讨好。她和隔壁班一個家境不錯的男生互相看對眼,悄悄談起了戀愛。
張添是她的同班同學,也喜歡她,總是送一些吃的玩的給她,但李明霞從來不要,也明确跟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可張添沉默內向又自負,根本不聽她的,依舊我行我素。
終于有一天慘禍從天而降,他把李明霞約到學校後面的一處小樹林裏,對她實施了攻擊行為。
絲巾綁手,剪亂頭發,還割掉了她左手的一截小指,最後活活把她掐暈。幸好當時有學生路過那裏喊了一嗓子,把張添給吓跑了,否則李明霞肯定活不到今天。
尹約聽她複述着案發當天的情況,心情緊張不已。這是她第一回親耳聽到受害人講述同樣的案子,那一刻她仿佛覺得自己自己面對的人不是李明霞,而是隋意。而她嘴裏控訴的殺人犯也不是張添,而是她的親弟弟尹含。
她頭痛欲裂,又難過異常。如果八年前的噩夢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李明霞講完後,紀随州又問了一句:“你敢肯定那個襲擊你的人就是張添,不會記錯?”
“當然不會,我當時是清醒的,他說的話我都還記得。”
“他說什麽了?”
“他說既然得不到我索性毀了我,還說我拿他送我的禮物親手所我毀掉。”
“他送你的什麽禮物?”
“就是那條絲巾。他以前送我的,但我沒要,我根本不喜歡他,也不會收他的東西。”
李明霞說着說着情緒激動起來,為免在他們面前失态,一個人跑進房間去哭。外頭屋子裏尹約和紀随州相視而坐,彼此神情都很嚴肅。
過了一會兒,尹約顫聲問對方:“隋意醒了,她有沒有……說什麽?”
紀随州一臉冷漠:“她和李明霞一樣,一口咬定就是你弟弟尹含襲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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