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教訓

這個答案尹約不意外。

如果隋意醒來說出別的真相,警方早就出啓調查。紀随州也不會放任傷害自己妹妹的真兇逍遙法外。

所以,真的就是尹含傷了隋意,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尹約感覺到兩人之間氣場的變化,每次一談到這個,紀随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好像那個會給她撐傘,摟着她肩膀怕她摔下拖拉機的男人,一下子又不見了。

屋裏氣氛凝重,直到李明霞哭完一場出來跟他們說抱歉,氣壓才重新恢複正常。

幾個人又談了一會兒,紀随州起身告辭,尹約也要走,李明霞卻突然叫住他們,拜托他們幫個忙。

“我爺爺離家幾天了,一直沒回來,我想請你們幫我下山帶個口信。”

尹約問:“要報警嗎?”

“不用。”

李明霞簡單解釋一番。自打去年她奶奶過世後,爺爺因為傷心過度,情緒變得十分不穩定。村裏的人說他是被奶奶的魂魄給上身了,但李明霞念過高中,懂科學知識,知道爺爺這是得了抑郁症了。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沒條件看醫生,爺爺也根本不願見醫生,所以一直沒吃藥處理。

他時常會一個人跑出去,問他去幹什麽就說去找老伴兒。這回又是出去三四天,李明霞不放心,可她不敢出門。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發生後,她一直辍學在家,輕易不敢走出家門一步。

“你們下山的時候能不能去我堂叔家一趟,跟他說說這個事情,他會派人去找的。麻煩你們了。”

這樣的請求沒法讓人拒絕,紀随州答應下來。

兩人沿原路返回,相比于去時候的沖勁和希冀,此時的心情更為複雜。尹約不敢離紀随州太近,生怕點燃他的怒氣。他們尹家終究是欠了他們紀家啊。

此外她也怕他一不高興,把自己丢在這荒山野嶺。眼下她只能依靠他,絕不敢得罪他。

上山容易下山難,雨天山地泥濘濕滑,尹約體力不足走不動,又怕掉太遠,只能拼命緊跟紀随州的步伐。偏偏她又穿條裙子,美是美就是太礙事,走近一片灌木的時候裙子被勾住一扯,立馬拉開一個口子。

她也因為這一下重心不穩腳下打滑,一屁股摔到地上,滑落幾個臺階。手在空中胡亂抓的時候紮到了灌木,痛得她直流眼淚。

一直沉默不語走在前面的紀随州終于停下步子,轉頭看着她。他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然後他走了回來,向尹約伸出了他的手。

尹約抓着他的手從地上爬起來,撩過裙子仔細查看。除了破了道口子外,上面還沾滿泥巴,哪裏還有一丁點兒美感。

她找出紙巾想擦擦幹淨,卻被紀随州一把奪了過去。然後他拽住她的手,開始擦上面的血跡。

擦的時候他依舊不說話,一張臉黑得可以。尹約覺得他肯定生氣了,是嫌她事多拖慢了他的行程吧。

擦完血跡後,紀随州轉身蹲了下來,沖她道:“上來吧。”

這是要背她的節奏嗎?尹約哪敢啊,趕緊拒絕:“不用了,我自己走好了。”

“那得走到天黑才能下山,趕緊上來。”

聽得出來,他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氣。尹約沒辦法,忍着羞澀爬上對方的背,享受這極為難得的殊榮。

這一個多小時走得十分艱難,快到山腳的時候尹約看紀随州的鬓角和脖頸裏全是汗水,便掙紮着要下來。

紀随州把她颠了兩下,命令道:“老實點,別亂動。”

有兩個老鄉趕着牛車經過,見他們這樣都好奇地探頭過來打量。紀随州趁機跟他們打聽李明霞的堂叔李福滿家的住處。

兩村民手一指:“喏,就是那家,房子修得最好的。老李家有福氣啊,兒子掙大錢,看這房子修的,真叫人羨慕。”

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李明霞的堂叔就是上山前尹約他們借宿的那戶人家。那個叫阿健的男人是李福榮的大兒子他健發。

問完路老鄉趕着牛車又走了,走出幾步還忍不住回頭看。尹約想起自己還在紀随州身上,窘得不行,只能征求對方意見:“我能下來了嗎?”

紀随州一松手,把她“扔”了下來。

兩個人去敲李福榮家的門,走過去一看大門開着,院子裏站着兩個人,年紀大一點的那個就是李福榮,年輕的那個上回沒見過,長得斯文秀氣,像個知識分子。

李福榮一見他們兩個就皺眉頭,沖裏頭喊了聲“阿健”,男人就出來了。

“你們怎麽又來了。”

紀随州把尹約拉到身後,向阿健說明來意。他說完後阿健很是不悅,沖李福榮看了一眼:“爸,老頭子又丢了,咋辦,還找不?”

“找什麽找,随他去吧。”

他話音剛落,那個年輕人就接嘴:“二舅,還是找找吧,這麽大年紀的人,回頭出事就不好了。鄉親們會說閑話的。”

這最後一句是關鍵,村裏人最怕別人說閑話,而且還是對長輩,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以後他們一家人走出去都要叫人罵。

于是只能找。

那邊紀随州又跟阿健借房間:“你看她這個樣子,你給弄點吃的,再找件衣服,先給你兩百,剩下的走時結算。”

阿健看他財大氣粗,臉色好了很多。

尹約跟着紀随州進門,走過那個年輕人身邊時沖他笑了笑,表達了感謝。她看得出來,剛才年輕人是故意幫他們,這人心腸不錯。

阿健給他們的還是原先那間屋子,上樓的時候又撞見那幾個上孩,早上扔巧克力那個依舊極具攻擊性,一見他們就翻臉,指着尹約大叫醜女人,又沖上來打她。

阿健的老婆沖過來拉孩子,又罵最大的那個:“叫你看着他,怎麽老讓他跑出來。”

一時間孩子又哭又鬧,雞飛狗跳。

尹約聽他們管那個扔巧克力的孩子叫阿樂,整間屋子就他鬧得最兇。阿健的老婆想打似乎又覺得不好,咬牙跺腳罵個不停。

紀随州臉色越來越沉,一把将尹約扯過來推到一邊,然後快步上前,拎起阿樂的後衣領子轉身進房,砰一聲關門落鎖。

他動作太快,阿健和他老婆都來不及阻止。尹約也愣在那裏,一臉尴尬地望着那扇門。

門裏很快傳出阿樂的哭喊聲,不用想也知道紀随州在教訓熊孩子。哭了一陣又停了,随後是紀随州罵人的聲音。他教訓起人來跟一般人不一樣,好像面對的不是個孩子而是個成年人。

尹約聽着他那些話,只想苦笑扶額,他這個樣子以後有了孩子打算怎麽辦,也這麽暴力對待嗎?

阿健氣得不行,沖上去敲門,尹約只能一個勁賠不是。過了大約七八分鐘,紀随州終于開門,伸手就把孩子扔進阿健懷裏,随後又遞過來兩百塊錢。

什麽意思,打了人家的孩子拿錢打發了事?

阿樂挨了教訓後變得很乖,縮在阿健懷裏默默地擦眼淚,擦一下看一眼紀随州,樣子別提有多可憐了。

尹約十分同情他。

忙完熊孩子後兩人進房,尹約想說他兩句,又覺得說了他也不會聽,只能由他去了。

連日來的奔波讓她十分疲倦,來不及換衣服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覺醒來覺得不對,尹約摸摸腦袋,有點低燒。

她看着桌上的飯菜,覺得肚子餓得厲害,就起身過去想吃幾口。剛碰到筷子,就聽一個聲音冷冷道:“你要想活着回去,最好別吃這碗飯。”

尹約不明白他的意思,剛要問又見紀随州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換上這條褲子,等天黑透了我們就走。”

外頭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尹約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麽久。可既然已經遲了,有必要深夜趕路嗎?

她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心裏的不安漸漸擴大。

“紀随州,這戶人家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是不是看他出頭大方,想要劫財?

紀随州沒點破,只順着尹約的話頭道:“你明白就好。”

昨天他們來的時候,這家人确實只想賺點錢。但今天再來,那個叫阿健的男人看尹約的眼神明顯不對了。

他哪裏只是想劫財,分明是想劫色。或許劫完之後還要拿尹約發一筆財。這座大山裏,藏着多少正值壯年卻讨不到老婆的男人。

所以他剛才以尹約病了要再住一晚試探他的時候,對方一口就答應,不像昨天那麽不情願。

但他沒跟尹約挑明,怕她害怕。

他抽完手頭的那根煙起身出門,出去前吩咐尹約:“一個人屋裏待着,哪兒也別去,記得鎖門,誰敲也不開。”

“你幹嘛去?”

“跟人喝酒去。”

晚上紀随州請客,給了阿健一筆錢讓他買一箱酒回來,說要請這屋子裏的人喝一杯。

阿健看他長得斯文帥氣,覺得喝倒他是分分鐘的事情。正好想對尹約下手,紀随州願意喝酒真是老天爺幫忙。

于是一屋子男男女女在樓下擺起桌子,開始大肆吃喝。紀随州不吃東西光喝酒,先給一堆人滿上敬他們,眼見對方都喝了,自己才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這地方的酒都辣得很,高純度白酒,尹約這樣的三杯下肚肯定就不行了。

紀随州卻是好酒量,喝酒跟喝水似的。一堆人喝高興了,阿健又把幾個孩子叫出來給他們一人一杯。除了阿樂被關在房間裏“反省”外,其他孩子全都跟着上了桌。

這酒一直喝到深夜,直到所有人都喝趴下,紀随州才踢翻腳邊的一條長凳,悠閑地上樓找尹約去了。

尹約緊張了一晚上,深怕出點什麽事兒。這會兒見紀随州全須全尾地回來了,立馬拿起包就要走。

紀随州按住她,讓她稍等片刻。然後他轉身出門,過了一會兒手裏抱了個孩子回來。

尹約仔細一看,竟是阿樂,不由呆住了。

跑人就算了,偷人孩子算怎麽回事兒?

紀随州卻不跟她多解釋,只叫她拿上東西下樓。兩人輕手輕腳出門,沒有驚動任何人。紀随州懷裏的阿樂睡得安穩踏實,呼吸均勻緩慢。

山路不好走,更何況是夜裏。尹約在前面打手電開路,紀随州抱着孩子走在後頭,一口氣走出三裏地。

尹約累得直喘氣,腳步卻不敢停,走得太急被塊石頭絆了下,她整個人就摔倒在地。

爬起來一看滿身滿臉的泥,氣得她直想哭。

紀随州過來扶她一把,幾乎是拖着她往前走。又走出幾百米,尹約累得咳嗽起來。她不敢咳得大聲,捂着嘴不讓聲音流出來,以免吵醒孩子。

然後她又往身後看,小聲問紀随州:“他們會不會追上來?”

“不好說,那個阿健酒量不錯,搞不好這會兒已經醒了。”

尹約吓得臉色發白,正準備往前跑,前方一道白光照過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這麽快就追來了?可是方向似乎不對。

白光漸漸逼近,尹約逐漸适應了那亮度,仔細一看發現是輛農用拖拉機。拖拉機在他們面前停下,從上面跳下來個人,竟是白天碰上的那個叫畢然的年輕男人。

“快上車。”

他是來接應他們的?

尹約看看紀随州,打不定主意。紀随州沒有動,只冷眼盯着畢然看。畢然急得一頭汗,不住催促:“快點兒,他們可是人販子,回頭被抓了你們會沒命的。”

紀随州依舊不動,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畢然身上來回打量片刻。對方氣得直跺腳,正要上來拉人,紀随州終于邁開步子,跳上了拖拉機。尹約跟着過去,眼見對方站穩後一個轉身,沖她伸出手。

暗夜裏,只有拖拉車前頭的破燈照出來的光。紀随州整個身體隐藏在黑暗裏,此刻竟顯得異常高大。

尹約緊緊抓着他的手,就像抓住了滿滿的希望。

紀随州一個用力把人拉上來,直接拉進了懷裏。尹約一張臉近在咫尺,他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污泥。

原本這樣的氣氛裏,他或許會吻她。可面對這樣一張臉,他又有些吻不下去。

暧昧間,就聽得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那兒哼哼:“叔叔,你要親就親吧,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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