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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馬車之後,趕路自然要方便了許多,兩個人駕車又經過幾座城鎮,不過三天的時間,便已經接近了琥城。朝家的聲勢極大,期間自然也有人在尋朝顏的蹤跡,甚至在經過城門的時候,還會有人盤查,然而朝顏扮成這幅模樣,倒是的确給他們減少了許多麻煩,一路上竟無一人能認出他是男子之身。
眼看着桐雁鎮将近,兩人的行程也漸漸加快,而這就讓他們夜晚時分無法在沿途的城鎮當中落腳,只得随處找一個地方将馬車停靠下來過夜。
這三天裏面朝顏一直坐在馬車裏面,極少下地行走,縱然是下地,有時候被謝初語嫌棄走得太慢,也是直接抱着來去,絲毫不需要他走動。
所以這日夜裏将馬車在一處湖邊停好之後,謝初語便習慣性的來到馬車前,擡手便要将朝顏抱下車來。
朝顏連忙阻止了謝初語的動作,微紅着臉搖頭道:“我的腳已經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了。”
謝初語眉角微微掀起,似笑非笑看着他,讓開了身道:“也好,那你快下來吃些東西了。”
朝顏點了點頭,似乎是怕謝初語再把自己給撈起來,所以下車的動作比之從前慢吞吞的模樣要利索了許多,看來腳果然已經好了不少。
他走下馬車,才發現眼前夜色如水,而夜色之下,兩人的面前竟是一片寬廣湖泊,許多荷葉疊在湖中,在月光下偶爾有荷花粉嫩的色澤,随風搖曳之間,竟是一片靜美。他看得不禁一怔,眸光閃爍間,忍不住将手往旁邊一伸,出聲道:“來人,備筆墨……”
謝初語:“……”
朝顏感覺到不對,回過頭見謝初語正幽幽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輕咳一聲,低聲解釋道:“我還以為是在出游……”
“二公子打算作詩不成?”謝初語淡聲道。
朝顏再次搖頭,很快來到謝初語早已打理好的火堆旁坐下,只是坐下之後,他心中卻仍是猶豫,忍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回頭對依舊站在旁邊的謝初語道:“你不覺得這般景致真的很美嗎?”
“嗯?”謝初語平靜回了一聲,旋即竟當真随着朝顏所說,回眸往不遠處的湖面看去。
月光如練,湖中波光粼粼,荷葉随風而舉,粉嫩的花苞開在其間,如有光暈閃爍,确實如朝顏所說,是一幅絕美的畫卷。
謝初語行走江湖,從未有心思琢磨什麽風花雪月,如今聽到朝顏說起,才終于有所察覺。
她神色微緩,淺淺笑道:“倒是的确不錯。”
她說完這話,回過頭來,才發覺朝顏正凝目盯着她看,她神色如常的來到朝顏身旁坐下,這才從包袱裏面掏出一樣東西扔到朝顏懷裏,“別看了,你還沒餓麽?”
朝顏接住那被油紙包着的東西,打開才發現是兩個包子。他正好覺得有些餓了,見到包子自是有些驚喜,他将其中一個遞給謝初語,自己則捧着另一個道:“你是什麽時候準備的,我怎麽不知道?”
“你忙着賞花賞月,當然不知道。”謝初語也不客氣,接過那個包子吃了起來。
朝顏小口的吃着包子,細嚼慢咽的模樣像是在吃這天底下最好的食物,謝初語盯着他的模樣看,不得不承認這位公子哥雖然嬌弱,但是在吃東西上面卻是極為給人面子,不管吃什麽都能吃得極香。
朝顏雖然吃得小口,但包子也沒有多大,不過一會兒兩人便吃完了,吃完東西之後,朝顏才再次打開話匣子道:“謝姑娘,你是不是經常這樣趕路,那你應該去過許多地方吧?”
“嗯。”謝初語随口應了一聲,接着卻想了想才道,“确實去過不少。”
朝顏盯着她道:“能不能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
謝初語好笑的看着他一臉的滿懷期待:“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我們都一起趕路這麽久了,總該說些什麽才好吧,否則時間那麽長,也不知道做什麽好了。”朝顏無奈道。
謝初語靜默半晌,似乎覺得謝初語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于是開口道:“我小的時候,曾經被我幹娘派去辦一件事,那時候我年紀還小,武功也不高,去往那個地方,很快就受了傷,還失足滾落了山崖。”
聽得“滾落山崖”四個字,朝顏雙眸微亮,立即明白了過來,于是搶着道:“你遇到武功秘籍了?還是絕世高人?”
“……”謝初語沒有立即開口,只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神情看着他。
朝顏依舊期待的看着謝初語,等她說出接下來的故事。
謝初語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朝顏的幻想,搖頭道:“大概只有你這種什麽都不懂的公子哥才會認為山崖下面真的有寶貝。”
朝顏乖乖閉了嘴,謝初語這才又道:“當時我滾落山崖,還好山崖下面有不少樹木藤蔓,我掉下來的時候一路抓着那些東西才不至于摔死,只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摔斷了好幾根骨頭,受了重傷。”
聽得謝初語這般說法,朝顏顯然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怔怔的沒有開口,謝初語便自顧自将這故事繼續說下去:“那次真的差點死了,一個人落在深谷裏面,渾身都疼,幾乎要動彈不得。可是我要是真的不能動彈,我就會死。”
“一直躺在那裏,我會餓死,而深谷裏面還有許多野獸,他們聞到血腥味前來,我會被他們給撕碎吞吃入腹。”謝初語靜靜看着眼前的火堆,意識卻仿佛回到了從前的那個深谷,她低聲道:“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躺在谷底,看頭頂的月亮,就和今天的月亮一樣又大又圓。”
朝顏不知道謝初語說着故事怎麽突然就跑到月亮上邊兒去了,他有些着急的問道:“後來呢,你怎麽樣了?”
“當然活下來了,不然今天是誰帶你逃出來的?”謝初語顯然覺得這個過程并不重要,她随口道,“後來果然有野獸聞到血腥味找來,我強撐着一口氣将它殺了,然後順便吃了它的血肉恢複了些力氣。我在山谷裏面養了一個月的傷才終于能夠離開那裏。”
雖然明知最後謝初語能夠安然無恙,但聽到謝初語這麽說故事的後續,朝顏還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又忍不住追問道:“你那時候的傷,沒事了吧?”
“早就沒事了,不過在後背和腹間留下了幾道傷口而已。”
朝顏抿唇不語,似乎覺得有些擔心,謝初語見他如此,便又道:“也沒什麽大不了,我身上傷口多了去了,那幾道傷口也不是最緊要的。”
“還有傷口?!”朝顏聽得這話,忍不住又叫了起來。
謝初語平靜道:“行走江湖,到處都是危險,本就沒你想的那麽舒服。”
朝顏依舊不能接受謝初語這話,他遲疑片刻,認真道:“我爹那裏有種藥,聽說是能夠除去傷痕的,我到時候替你要一瓶過來。”
“我又不在意這個,要那東西做什麽。”謝初語毫不在意,她自然聽說過那種藥,只不過那種藥極為名貴,整個天下不過也只有幾瓶,謝初語自然不會接受朝顏那麽貴重的好意。
她說完這話,只覺得朝顏對自己的關切顯得太過熱烈,甚至顯得有些不同尋常,她不禁問道:“你這麽關心我做什麽?”
“我現在跟着你趕路,當然要對你關心一點。”朝顏毫不遮掩的道。
謝初語沒有回應,她覺得自己從前對有錢人的看法,在朝顏的身上似乎都不太适用,這個朝家二公子簡直天真善良得有些過頭,走在外面簡直就像是一個肥羊,要是沒人看着,絕對是任人宰割的模樣。
不過不得不說,朝顏的關切的确是有些作用,至少要謝初語将這個人扔下不管,她确實也于心不安。
兩人靜了片刻,謝初語終于道:“東西也吃了,故事也跟你說了,現在你該睡覺了吧?”
說完這話,謝初語話音微頓,突然覺出些不對的味道來。
這感覺就像是她在講故事哄小孩入睡一般。
謝初語忍不住瞥向那個“小孩兒”,朝顏好像暫時也沒有什麽想問的了,果然乖乖用包袱裏的舊衣服鋪在地上,然後靠在旁邊安靜睡去。
謝初語看着對方,一直到對方呼吸聲漸漸綿長起來,她才從對方精致的眉眼上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方才被朝顏誇贊過的湖光月色。
“确實挺美的。”謝初語忍不住喃喃說了一句,這才想起來,除了小時候在深谷裏的那次,她好像還在許多地方,見過同樣漂亮的月色,同樣富于意蘊的山水,只是那時候她并未留心,也無意去觀賞。
如今想來,不覺可惜,輾轉之間,竟錯過了許多風景。
。
第二天謝初語醒來的時候,很意外的發現朝顏也醒了過來,正坐在湖邊照着湖水,低頭折騰着什麽。
謝初語來到他身後,出聲問道:“怎麽了?”
朝顏似乎沒有發覺謝初語的到來,直到聽見對方的聲音,才不禁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連忙回過頭來,往謝初語看去。
謝初語這才發覺,對方竟已經換回了男裝,方才應該就是在梳發。
已經好幾天沒有看過朝顏男裝的模樣,謝初語難免覺得有些不習慣,她開口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又換回去了?”
“今天我們就到桐雁鎮了,那裏人少應該不會有人在那裏查我的行蹤。”朝顏這般解釋了一遍,但見謝初語依舊盯着自己,這才有些不情不願的道:“我要去桐雁鎮見人,總不能穿着一身女裝去見。”
謝初語聽着他這話,忍不住在腦中想了想朝顏穿女裝去見熟人的光景,到底還是沒有多說什麽,只回頭收拾昨夜他們留宿過的那處地方,頭也不回的道:“那你收拾快點。”
謝初語雖言語裏對這位富家子弟十分嫌棄,但真正做起事來,卻是對他照顧有加,朝顏與她一路同行,也早已看懂了她的性子,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手中動作不停,接着将衣衫整理了一番:“我很快就好了。”
兩人一同趕路也有許多天了,相互之間也熟悉了不少,所以收拾起來也十分默契,等到兩人再次駕車前行,晨光已經布滿了大地。
離開那處湖邊,再趕路不過半日,他們便到了桐雁鎮。
兩人十分幸運的一路并未遇到山賊,到了桐雁鎮之後,謝初語才發覺這處地方比她所想象中還要落魄許多,大概是因為山賊的緣故,此地來往不便,也沒有什麽商戶經過,所以整個小鎮顯得十分蕭條,街道上走動的行人也是極少,走在路上不免顯得荒涼。
也到了這時候,謝初語才明白為何朝顏不擔心這裏會有人查探他的蹤跡,這樣蕭索的地方,總是會被人給忽略。
兩人駕車進了小鎮之後,謝初語便詢問了朝顏要去的所在,本以為朝顏不會記得,但朝顏卻像是來過此地許多次,對此十分熟悉,不多時就帶着謝初語到了鎮子南邊巷尾一處宅院門外。
這間宅院與旁邊的幾家有些不同,似乎是剛修繕過沒多久,院外種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樹,此時正值夏日,梧桐樹樹葉青綠,在風裏搖動着發出簌簌聲響。
謝初語看着身旁的朝顏,心裏終于忍不住産生了好奇。
如朝顏這般的富家公子,為什麽會經常來桐雁鎮這種偏僻的所在,他所要見的人究竟是什麽人?
這個疑惑很快就有了結果,朝顏再次整理了一番衣衫,似是對将要見到的人十分在意,謝初語看得眉頭微挑,不由得出聲問道:“姑娘?”
朝顏正在敲門,聽到謝初語這話,連忙搖頭,然後對着對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看朝顏這副緊張的模樣,謝初語不由覺得有趣,她正要再戲弄對方一會兒,那宅院的大門後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響。謝初語收回話語,轉而往大門內看去,不過片刻,這間宅院的大門便被人自裏面打開了來,而門內站着的人,卻有些出乎謝初語的意料。
門內站着的是一名中年婦人,穿着破舊的布袍,眉眼上皆是風霜痕跡,只是一雙眼睛微微眯着,顯得十分可親。
就在謝初語觀察着這名婦人之時,這婦人也在看謝初語。她盯了謝初語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臉來,對朝顏笑道:“朝顏吶,你好久沒來了,昨天你幹爹還在念你呢。”
“幹娘。”朝顏笑了起來,趕緊上前扶住那婦人,口中喃喃道,“前段時間有些忙,我這不是來看您了嗎?”
婦人似是對朝顏十分喜愛,與他又說了一句話,便立即被逗得笑了起來,謝初語看到這番情形,倒是不禁有些驚訝,她先前與朝顏一道趕路,還未曾發現朝顏這麽能說會道的一面。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那婦人便忍不住再次将視線落到了謝初語的身上,像是別有深意的上下打量了許久,随即偏過頭附在朝顏耳畔道:“這姑娘生得這麽标致,莫不是你意中人?”
謝初語:“……”身為武林中人,功夫好耳力自然也好,她将那婦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此時卻不知應該作何反應才是。
那邊朝顏聽得那婦人的話,當即紅了臉,連忙打斷那婦人的話道:“幹娘,不是不是!你別亂說!”
他說完這話,不覺又往謝初語這方看來一眼,眼裏似乎倉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謝初語也沒有心思去分辨他眼裏那些情緒究竟是什麽東西,她輕咳一聲,朝顏才終于反應過來,對謝初語介紹道:“這是我幹娘。”他說完這話,又轉身對那婦人道:“這是我的朋友,名叫謝初語。”
“初語姑娘。”婦人笑了笑,随即招呼兩人進屋。
進了院子,婦人将兩人帶進了堂中,兩人這才又見到了一名中年男子,謝初語立即認出他應該就是先前那婦人口中說的“葉叔”,與那婦人是一對夫婦。
謝初語跟随着朝顏與那兩人打過了招呼,這才開始寒暄起來。兩個人都是十分好說話的人,對旁人也沒有什麽戒心,不過是一小會兒功夫,就将與朝顏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謝初語。
夫婦二人原本就住在桐雁鎮,膝下有一雙兒女,只是兩人都不在身邊。兩年之前,夫婦二人因緣巧合撿到了在這小鎮裏瞎逛迷路的朝顏,并帶他找到了朝家的下人,于是便成了朝顏的恩人。兩人十分熱心,當時也待朝顏極好,朝顏于是後來便經常來看望兩人,每次還帶不少禮物來,夫婦二人的日子也因此好了起來。
朝顏十分喜愛這對夫婦,于是便幹脆起了要拜兩人為幹爹幹娘的意思,兩人推辭不下,最後還是讓朝顏将幹爹幹娘給叫了出來,日子長了,也就沒有人再去糾正了,夫婦二人只得收下了這個有錢得一塌糊塗的幹兒子。
謝初語聽了夫婦二人這番說法,心裏面對朝顏的認識卻是再一次被改變。
她怎麽都想不到,堂堂朝家二公子,怎麽會認這樣一對原本貧寒的普通夫婦作幹爹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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