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葉映清來得很匆忙,走得也很快,謝初語身上的傷勢雖不致命,卻依舊沉重,須得趕緊找顧嘉醫治才行,所以當天下午,葉映清便将一切打理好,然後來到了謝初語的房間當中。

葉映清進屋的時候,謝初語還未醒來,也沒有要轉醒的跡象,朝顏就坐在她的床邊,輕輕捉着她的手腕。

聽得推門的聲響,朝顏回過頭來,動作自然的松開了謝初語的手,緩緩起身道:“葉大哥。”

葉映清輕輕颔首,事到如今,卻仍是忍不住再問一遍道:“你當真決定好了?”

朝顏沒有遲疑,當即認真點頭。

此前葉映清已經問過幾遍,朝顏無疑都只有這一種答案,葉映清也知自己不論問再多次也都是同一種回答,但卻依舊忍不住要開口詢問,仿佛盼着朝顏能夠說出兩全之法。

良久的靜默之後,葉映清終于嘆息一聲,來到謝初語的床前。

謝初語被朝顏照顧得很好,只是依舊昏迷,不見有醒來的跡象。葉映清俯身動作溫柔的抱起自己的妹妹,直至此時,終于對朝顏道:“那我帶她先離開了。”

朝顏沒有立即回應葉映清的話,他視線始終定定落在謝初語的臉上,似一輩子般長久,女子的輪廓柔和,被屋內燈火的光芒暈染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他神情似悲似喜,仿佛用盡了所有情緒。良久之後,他才終于眨了眨眼,擡眸往葉映清看去。

葉映清也在看朝顏,看着這個自己認識了兩年的朋友。

朝顏眸中染上笑意,輕聲道:“葉大哥,保重。”他語聲一頓,繼而又道,“我便不送你們了。”

葉映清心緒複雜的“嗯”了一聲,抱着謝初語轉身離開了房間。

朝顏背對着房門,聽着那道腳步聲漸漸走遠,聽着屋外樓下客棧大堂中嘈雜的聲響,竭力從那所有紛繁的聲音裏分辨出那道屬于葉映清的腳步,直至所有的聲音含混在一起,再也無法自這喧嚣中分辨出屬于他的那一縷塵世。

他才終于緩緩埋下頭,将臉埋進了掌中。

離別的滋味真是難受,朝顏忍不住想。

他從前是個不懼生死心腸冷硬的人,後來他失去了記憶,成為了朝家的小少爺朝顏,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變得膽怯起來。他懼怕分離,懼怕獨處,懼怕無聊,他總有許多人想見,總有許多事想做,他答應過朝家老爺要好好地回去,他說過要與謝初語一起喝酒,那些事情如今都不能做了,再也不能。

世間最傷感的事,莫過于一句,再也不能。

不能回朝家看望二老,不能再與葉映清等朋友相聚游玩說笑,不能再看這世間的風月景色……不能再見到謝初語。

只要想想,就會覺得心中荒蕪成煙,無法言說。

他懼怕分別,他早就不是當初心腸冷硬無牽無挂的牧棠了,所以他不敢目送那兩人離開,他怕自己會無法割舍。

好在,謝初語終于離開了。

當天晚上,斬月峰下起了小雨,蒙蒙的細雨落了一夜,潤澤在斬月峰山腳的繁茂枝葉上,将山中的空氣也一并洗刷一番。

第二天早上晨光方起,雨絲便止住了,不多時東方便現出了朝陽,昨夜那一場雨仿若未曾發生,唯有地面的泥濘殘存着雨水的痕跡。

人們踏着雨水早早的上了斬月峰的山巅,想要看這一場二十年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約戰。

斬月峰山巅之上,藏鋒殿的人早已等待在此,山峰陡峭,唯有徒步方能攀登,車馬自是無法到達,藏鋒殿數十人便站在山巅一側,而便在那一群身着白衣的藏鋒殿弟子之中,站着一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

此時山巅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落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男子負手立于山巅尚帶着濕潤的冷風之間,迎着衆人的視線,神情凝重威嚴。

他便是此次斬月峰約戰的主角,北方藏鋒殿殿主,江湖上公認的武功天下第一人,司空清。

而他将要戰鬥的對手,還未到來。

牧棠沒有來。

天色已經大亮,陽光穿透薄雲灑落在山巅的泥水間,透出幾分暖意。

約定的時間早已經過去,但牧棠卻還沒有出現。在場衆人心中不禁都有些異樣,視線來回在空空的山道與司空清的身上徘徊,不知鏡月閣究竟是在打什麽主意,牧棠是否當真打算就這樣失約。

二十年的生死之約,關系着的不僅僅是鏡月閣的聲威,也是整個南方武林的聲望,牧棠若當真不來赴約,那麽南方武林從此在江湖上便再也無法擡起頭來,而鏡月閣與牧棠,自然也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這是一場沒有後路的戰鬥,所以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牧棠竟然沒有前來。

就在衆人心中各自盤算之際,薄霧之間,山道那頭緩緩現出了一道身影。

見得那道身影伴着腳步聲出現,山巅上所有人皆是精神一振,紛紛将視線落在那處。

山上的晨霧十分輕薄,不過片刻之間,那道隐約的身影便仿佛破開一道薄紗,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那是一名男子,身形單薄卻高挑,着一襲月白長衣,臉上戴着銀色面具,腰間懸一柄黑色短匕。

那人腳步不快,卻很穩,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踏在人心弦之上。他一步步來到人群之間,來到司空清的面前,然後輕輕颔首,朝司空清道:“鏡月閣牧棠,替父親牧和前來赴約。”

司空清盯着牧棠,不見有任何情緒,只是微微踏前一步,握住了手中的劍。

一觸,即發。

這一場跨域二十年的生死約戰,在這一刻終于開始。

直至許多年後,衆人還記得這日山巅之上所發生的事情。

還記得霧氣散盡後天際如火的朝顏,與地上如灼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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