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當年那場鬥法,時至今日粱美鳳仍心有餘悸。

“阿媽,能告訴我,當年除了郝國強,都還有誰嗎?”賀喜輕聲問。

“小囡,阿媽不希望你…”

賀喜打斷她,“阿媽,我已卷入是非中,往後即便我不害人,仍有他人背地裏害我。”

她圈住粱美鳳肥胖腰身,“阿媽,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粱美鳳摸她軟發低嘆,“當年那些人阿媽也不是全認識,除了郝國強,還有個叫陳大峰的人,阿媽聽你契爺提過,他是苗巫,另兩個是番鬼,阿媽已經認不清了。”

“天道輪回,阿媽,我要替契爺收拾他們。”賀喜低低道。

到底年歲淺,底子又好,賀喜很快病好出院。

客晉炎開房車過來接他,除卻司機,還有保镖尾随。

自從客晉炎被綁,客宅新增五十多個保镖,其中五個還被派去三藩市保護客晉年人身安全,着實為港地安保行業的發展貢獻出一份綿薄之力。

私下裏,粱美鳳偷偷道,“阿喜,客太太和我提過,想把你和客生的婚事先訂下來。”

賀喜不應反問,“阿媽,那你怎麽回應?”

“阿媽,阿媽當然是先端着喽。”粱美鳳有她主意,“阿媽若是太過殷勤,他們不免看人低,将來你入客家門,一定受氣。此時阿媽只需裝作不甚在意,客太反倒會認為阿媽視金錢如糞土。”

賀喜片刻無語,半響才拱手贊嘆,“阿媽高見。”

粱美鳳不滿,丢她白眼,“你又譏刺我。”

出院後,粱美鳳仍舊不許她上學,每日在家修養,加上日日有好吃的補身體,賀喜小臉不覺間又圓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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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粱美鳳去魚鋪,賀喜就待在家中誦經,試着調運靈力,發現已經恢複到先前狀态。

賀喜又把那卷仕女圖拿出來,平鋪在書桌上放任她們嬉戲。

她還有件事要做,收拾郝國強,她敢篤定,郝國強傷成這樣,勢必要動歪心思擺陣法借運。

所謂借運,借的也不止是運氣,一起借走的還有健康人的生氣,郝國強十有八九會逆天改命為自己增加陽壽。

既然想擺陣借運,人多密集的地方自然最好,如果再有氣有水加速陣法的運行,借運事會半功倍。

有氣又有水,賀喜頭一個想到的是維港公園。

所幸她沒猜錯,維港公園确實被人布下九宮八卦借運陣,因為白日人多,所以遮掩了沖天煞氣。

賀喜凝神看,見所有人的生氣全部都往一個方向飄去,順藤摸瓜,賀喜繼續往海港方向走,很快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鬼畫符,藏的太隐蔽,尋常人很難發現異常。

四下觀望,不遠處有保潔阿叔經過。

賀喜跑過去,臉上揚起甜笑,“阿叔,我是女中學生,老師安排我來維港公園義務做值日。”

又胡亂一指,“地上髒了,我幫阿叔拖地。”

阿叔不疑有他,樂呵呵把拖布給賀喜,猶記得誇獎,“真乖。”

賀喜又甜甜笑,扛拖布跑遠。

“此間土地,神明最靈,妖魔鬼怪,速速現形。”賀喜口中念念有聲,手中拖布一點點将鬼畫符擦去,越擦阻力越大。

賀喜不管,用力繼續擦拭。

“才四月,天怎麽說變就變。”有行人不免嘀咕,方才還晴空萬裏,眼下竟烏雲翻滾,連維港海水擊打海岸的聲音也變得更響。

“快走啦,要下雨!”

還剩最後一點,賀喜穩住心神,稍緩口氣,繼續拖。

床鐘鈴響,護士姑娘慌亂喊道,“病人又吐血!”

郝國強癱在床上,奄奄一息,竟生出即将死亡的恐懼感,他極為恐慌,嘶聲力竭喊他徒弟,“阿标,阿标,你過來!”

“師父,有什麽要我去做?”

“去趟內陸,請陳大峰過來,就講是賀天罡契女來尋仇。”他勉強把話講完,又吐出大口鮮血,頭一歪,生死未知。

直到牆角地面拖得幹幹淨淨,賀喜才把拖布還給阿叔,豆大雨點灑下,賀喜抱頭慌忙找地方躲雨。

接連幾天,她日日出門,專挑人口集中的地方去,九龍圖書館,浸會大學,還有位于中環的各大商鋪,察覺有異常的,順手就破他陣法,反正她有足夠靈力陪他耗。

只是郝大師要可憐些,躺在醫院養傷,幾乎日日吐血,吊着的一口氣始終難咽。

這日,門鐘叮咚響,有警署差人找上門,一男一女,賀喜并不認得。

賀喜沒把門打開,隔一道雕花防盜門,她聲音怯怯,“阿sir,madam,來找我阿媽?”

“找賀喜。”男警員出示證件。

賀喜眼厲,只一眼,已看清他證件,港島警署刑事情報科一組。

“我就是。”賀喜打開防盜門。

兩人對視一眼,詫異之色不掩。

為兩位差人沏茶,賀喜乖坐沙發上,不動聲色。

女警員咳一聲,先道,“郝國強昨日淩晨無端死于伊麗莎白醫院,郝國強的徒弟一口咬定是你背後搞鬼整死郝國強,你有什麽話要講。”

賀喜兩手捧奶茶,吸一口才道,“我不懂madam在講什麽,昨日淩晨我在家酣眠,我還未發育好,阿媽定規矩,每晚十點前必須上床睡覺。”

女警員語塞,也難以想像眼前小囡有什麽本事整死郝國強。

相較女警員經驗不足,男警員頭腦要清晰許多。

“好,我現在問你,你契爺生前是術士?”

賀喜點頭。

“你和你契爺一樣,懂得術法?有證人指出,你曾經為旺角警署大樓化煞。”

賀喜并未隐瞞,“阿sir講得對。”

“郝國強生前與你結仇,你們曾于住院期間在花園中起争執,有目擊證人講你罵他不能人道,氣他吐血,是否屬實?”

賀喜再點頭,用蚊蚋般的聲音反駁,“阿sir,我罵郝大師之後,他有氣死?時隔半月之後他才突然死亡,難道還是因為我提醒過他不能人道?”

男警員怔愣,又道,“你們前有仇怨,之後又有郝國強徒弟咬定郝國強猝死與你有關,警方有理由懷疑,你有殺害他動機。”

“阿sir,郝大師驗屍報告已出?”

男警員略尴尬,“并沒。”

賀喜連“呵呵”也欠奉。

又有門鐘叮咚聲,賀喜丢下一句,“我去開門。”便起身。

客晉炎并不知有家中有人,捉她小手,“這麽涼,進去再添件衣服…”

話音未落,客晉炎視線落在兩位差人身上。

“郝大師昨日猝死,他們講我是頭號嫌疑人,過來調查。”賀喜快速低語。

客晉炎很快反應過來,攬賀喜肩膀坐下,“我是客氏實業董事,賀喜未婚夫,我未婚妻是奉公守法好市民,我們為港府納稅,我們有權保持沉默,等律師來再談。”

兩位差人又對視一眼,女警員瞪大眼,“你幾歲,有無成年?”

客晉炎不悅,“已滿十六,她母親粱美鳳女士應允我們訂婚,madam,有問題?”

一場盤查在客晉炎專人律師到來之後,将兩位差人打得落花流水,匆匆結束。

送走差人和律師,賀喜嗔他,“誰是你未婚妻。”

“我阿喜肚腸忒冷,剛利用完就扔一旁。”客晉炎學她嗔樣,又低嘆,“明日我該走了。”

賀喜不舍,“要我暑假才能回。”

他環住她,眼中有認真,“不若等你中學畢業,我們先把婚事訂下,至于我媽咪,你不用擔心,她比我更心急。”

賀喜不解,“為什麽?”

“因為她怕兒子出家當和尚,或者再克死一任未婚妻,讓她們湊足四腳,在陰間打二十四圈。”

賀喜忍不住笑彎眼,客丁安妮女士是膽小,耐不住恐吓。

歪靠在客晉炎臂彎裏,他全身暖暖,賀喜舒服到眯眼喟嘆。

“阿喜,郝大師的死…”

賀喜睜開眼,“确是我所為,只是我沒用術法詛咒他,只是順手破了他幾個旁門左道的害人陣法。天道輪回,大凡術士,布下害人陣法的那刻,就要承擔随時被反噬風險。”

“他本身又受傷住院,自然承受不住接連幾個陣法的反噬。”

“我擔心我阿喜将來會受傷,像這次。”講不害怕是假。

賀喜捧他手,反在他手背啵一下,“客生,只要我不想着害人,将來下場便不會很慘。”

轟鳴巨響,客晉炎搭乘七四七離港,賀喜去啓德機場相送。

事後,白手套司機送她回家。

途徑九龍城寨附近,街旁停靠數輛警車,電子蜂鳴聲盤繞,其中有環抱斯登沖鋒槍,穿防彈衣戴頭盔的飛虎隊。

賀喜好奇觀望。

白手套司機道,“先有4k獨角被炸身亡,後有七哥逃港生死未知,唯獨剩下義安,再難掀腥風血雨,聽講警署派三千差人,今日要強進九龍城寨,強制鏟除城內殘餘黑幫勢力。”

“阿晨,你很懂。”他為客晉炎開車許久,賀喜還未細看過他,憑直覺,阿晨不會只是普通司機。

果然,他開口,“我先前在警隊待過,曾是飛虎隊一員。”

後續話,他隐去未再講,或許有他苦衷也未可知,賀喜不擅長打破砂鍋問到底,轉和他講別的。

阿晨将他送至樓下。

賀喜揮手和他道別,上樓。

甫一進門,家中鈴聲作響,來不及脫下書包,賀喜接起,“你好,我是賀喜,找誰?”

那頭沒有聲音,唯有粗重喘息,好似微風,呋呋吹入耳膜。

賀喜試探開口,“七哥?”

喘息聲放大,話筒終于出聲,他說,“阿喜,我活了,我重見天日了。”

将近一個月的逃難,擠在暗無天日的船艙中,尿騷味,惡臭味,甚至還有來不及抵達目的地,就半路餓死的屍臭味。

他終于重見天日,從未覺得陽光如此好,空氣如此濕潤溫和。

賀喜不覺笑,“七哥,重來一次,你還要做四九仔,過街串巷收保護費,不防哪日就橫屍街頭?”

“阿喜,重來一次,我不願。”他燦笑,笑聲極大。

不止白斬雞會念書,會做生意,會做紳士讨人歡心,他林家祥若想學,一樣難不倒他。

電話亭講太久,惹得在外等候的番婆不滿,向七哥叽裏咕嚕飙出大串英文。

“叼你老母!死番婆,再多講一句廢你一條腿!”前一刻還信誓旦旦要當紳士的七哥,只需一秒,原形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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