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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臺上冰涼刺骨。

半小時前,謝糖被迫簽下手術同意書,被全身麻醉,像是死魚一般被放到這裏來。

她意志渙散,回想起自己年輕的生命,一直都在為姐姐做嫁衣裳,覺得有些可笑。

從記事起,謝糖一直被養在鄉下外婆家,父母一年都難得來看望她一回。

父母每次來,她都很開心,會提前穿上最幹淨的衣服鞋子,可是父母對她卻好像很淡薄,每回來,扔點禮物,待不到半小時便回城,提到的最多的也是她的姐姐。

于是,謝糖從小便知道,她那随父母留在城裏的姐姐,特別優秀。

姐姐從小嗅覺靈敏,是烘焙美食方面的天才,以後謝氏酒店離不開姐姐。

而自己,一無是處,是個只會抱着橡皮筋坐在門檻,遲鈍得連草木香和花香都分不清的野丫頭。

十歲那年,外婆去世,謝糖終于被父母帶回城裏。

這十年間,謝父白手起家,終于在A市立穩腳跟,開起了一家紅火的酒店,家裏的經濟狀況也終于好轉,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姐姐早在貴族學校讀了十二年的書,而現在,把自己接了回來。

髒兮兮的謝糖跟着父母走進那幢別墅的第一天,怯怯的,腳趾頭往後縮,恨不能鑽進地洞去。

她擡頭看向旋轉樓梯,那裏下來一個抱着精致的洋娃娃的女孩,正是她姐姐謝翩跹。

姐姐謝翩跹視線落在她發黃的涼鞋,與踩髒的腳趾上,皺起了眉。

姐妹倆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一個是嬌生慣養的小公主,一個是鄉下到處亂跑的野丫頭,可想而知,當然會水火不容,無法相處得好。

口角經常發生,甚至為一個玩具撕扯頭發的事情也發生過。謝糖在鄉下長大,習慣了抓蛐蛐爬樹,不是個服軟的性格。但每次争執,也并非全是她的錯。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分明都是父母的孩子,為什麽父母每次都偏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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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眼圈一紅,柔弱地咬着唇不說話,自己就變成了壞人,父母就心疼得不得了,罰自己禁閉或者不許吃飯。

時間長了,謝糖也意識到了父母的偏心,幹脆避着姐姐走。

惹不起便躲,她也沒那麽笨。

可是後來,外公留給自己的玉石卻因為姐姐的一句喜歡,也被拿走了。

不止是那一次,謝糖記不清自己被搶走多少東西了。

而令她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于陸晝。

陸家是本市首富,比起勉強算是暴發戶的謝家,陸家的財力可謂只手遮天。陸晝是陸家的二少。

謝父謝母把姐姐送進那個貴族學校,一開始便存了讓他們美麗動人的大女兒結交上陸家人的心思,即便不是陸家人,那所學校還有很多其他權貴孩子。

陸晝眉眼漆黑,長得英俊,在學校裏跋扈行事,霸道自私,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張揚味道。

學校裏很多女生愛慕他,可根本沒機會結交。謝翩跹也不例外,她看到陸晝,眼睛發亮,腳步都邁不動了。

那個年紀的少年鋒芒畢露,總是惹眼,上一世的謝糖也很可笑的,會忍不住多偷看陸晝兩眼。

并且心底小鹿亂撞,耳根稍稍發紅。

不過她可從來沒抱期望,陸晝連自己美貌天才的姐姐都看不上,又怎麽會多看自己一眼。

自己只是活在姐姐光環籠罩之下的暗淡無光的影子。

直到那場海嘯。

十五歲那一年暑假,謝父有個合作要與陸家談,帶着一家人去了陸家的度假地,在那裏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那場變故誰也沒想到,大家都被沖散。

陸晝手臂被劃傷,最是危險,命懸一線之際,被謝糖發現,她咬牙将自己的救生衣脫下來,套在了昏迷的陸晝身上。兩人在海嘯中泡了數天,筋疲力盡,陸晝眼睛發炎,根本認不清她是誰,可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帶着笑意開了玩笑。

他說,碰過了她濕透的身體,大不了以後娶她。

謝糖明知這話只不過是玩笑,可那一瞬,仍然心跳飛快,兩天後,救援隊趕到,陸晝早已昏迷,謝糖仍撐着最後一口氣,竭盡全力,擡起虛弱的手指,将陸晝推向救援隊那邊。而她自己,被一個浪頭拍得昏了過去,之後在鹽澀的海水中不知泡了多久,醒來時,四肢幾乎都快萎縮。

之後數年,她一直都将那句玩笑話缱绻在心底。

……

可是後來。

後來,陸晝繼承陸家之後,前來提親時,看着的人不是她。要娶的人,也不是她。

那日,陰郁冷硬的陸總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淡淡道:“謝二小姐,請自重。”

謝糖才知道,姐姐冒領了自己的身份,陸晝在救援隊醒過來時,是姐姐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的精心照顧,所以他以為,是姐姐救了他。姐姐後來更是從自己口中撬出細節,一點點描述給陸晝聽,讓陸晝确信不疑。

謝糖自然想要說出真相,可是有什麽用,沒人信。父母對所有人聲稱那場海嘯中根本沒有帶自己去度假地,是自己太嫉妒姐姐了,導致抑郁症,才會把自己幻想成姐姐,把姐姐做過的事情當成自己做過的。

“糖糖,我知道你嫉妒姐姐,但也不能這樣破壞姐姐的訂婚啊。”

于是,謝糖眼睜睜地看着姐姐冒充了自己,和陸家訂了婚,而自己就這麽成了有抑郁症、臆想症、嫉妒姐姐的惡毒女人。

如果沒有得到承諾的話,或許便沒有期望。

而一旦擁有了美好的奢望,又被殘忍地奪走,那種痛苦是撕心裂肺的。

數個深夜,謝糖被當成瘋子關在謝家別墅二樓,精神也一點點崩潰。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父母會偏心到那種程度,直到剛剛,母親用外婆的遺物來威脅自己,逼自己上手術臺,她才知道真相。

原來,父母一開始根本沒打算生下自己,姐姐出生後,已經完美無缺,又何必多需一個自己。只是,姐姐從小腎髒不好,所以父母才生下了她,指望在姐姐生病時,她能移植給姐姐一顆腎髒。

甚至為了狠下心來這樣做,還一開始就将她寄養在外婆家,避免産生感情。

——“為你姐姐做點事,不是應該的嗎?你不可以這麽自私。”

這種話,謝糖都聽了無數百次了。

而她現在感到無比疲倦。

陸晝她不想要了,什麽都不想和姐姐争了,如果有下一世,她能不能只待在鄉下,和外婆相依為命?

眼淚奪眶而出。

手術刀即将觸碰到她身體的那一刻,有什麽轟然崩坍,記憶回溯,飛快倒流。

謝糖以為即将嘗到死在手術臺上的滋味,可沒想到,再度睜開眼,她回到了十五歲那一年。

恍惚間覺得,前世就像一本書一般,而彼時,她還沒有救下少年陸晝,下雨天膝蓋骨髓也不會因為深海後遺症而脹痛,一切都還未發生。

充斥在謝糖鼻尖的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外人來人往,隐隐能聽見奧運會的播送信息。一切都是記憶裏的模樣,卻令人心頭難受。

兩小時前,謝糖回神,知道自己這是在醫院。她嘴裏發苦,若是能回到更早,便能回到外公外婆還沒去世,還有人疼自己的時候。但她還是感謝上蒼,給自己重來一回的機會。

十五歲這一年,姐姐看中了外公留給她的脖子上的小挂墜,想要,她不肯。

口角一番後,不慎被姐姐的朋友推下了水,接着便發燒肺炎,住了院。

後來呢,父母熬不住姐姐撒嬌,玉石挂墜還是給了姐姐。

門被推開,是母親進來了,将窗簾拉開,讓陽光撒進來,這時候的母親黑發濃密,還沒有皺紋,對她也還算和顏悅色,嗔怪地看了躺在床上不說話的她一眼。

“糖糖,還撒嬌呢,就是個感冒,還不起來?”

“唉,我之前還覺得你這孩子懂事的,沒想到這次竟然犯起倔來了,不就是你外公留給你的一塊破石頭嘛,姐姐喜歡就給姐姐了,再給你錢,你去花鳥店買一塊不行嗎?”

謝糖放在被子底下的手顫抖着握緊。

只是塊破石頭而已?

上一世的謝糖并不知道那塊玉石意味着什麽,外公去世前說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可以保佑自己平安健康,快樂美麗,她以為只是外公對孫女的美好祝願。

可後來,自十五歲起玉石被姐姐搶走之後,姐姐原本還只算是出衆的嗅覺,卻一下子變成了天才般靈敏的感官。吃過什麽,是什麽味道,便能過目不忘,後來被父母送去法國最著名的布萊克利學院,夢想成為全世界著名的美食師,擁有自己品牌。

甚至,原本容貌只算得上清秀中上的姐姐,也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膚若凝脂。

而自己,就像是冥冥中被剝奪了什麽一般,氣息活力從自己體內一點點抽幹,上一世死在手術臺的時候才二十五歲,可是卻形容枯槁,頭發幹黃,凝血功能也變差了,手上偶爾切開的小傷口都無法愈合……

如果說從什麽時候起發生轉變,那麽,就是從前幾天姐姐将玉石從自己頸間奪去的那一刻起。

……

這一世,她想要健康平安地活着,她不要再去招惹陸晝,半年後的海嘯,無論陸晝發生了什麽,是死是活,都和她無關。

而她可以不要陸晝,但她一定要将自己健康的生命力奪回來。

而在她晃神之際,母親鄭永華已經倒了杯水走了過來,示意她喝了再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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