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母親鄭永華是個非常虛榮的女人,這些年謝氏從酒店産業中撈了很多錢,她終于可以脫掉粗布,拿起名牌包,開始把自己當富太太。

但她手上洗菜做飯的粗糙痕跡還是時刻提醒着她的過去,于是她最引以為傲的資本,當然就是從小耗盡一切資源培養,十指不沾春陽水的小公主姐姐。

她指望姐姐早些擠進那個圈子。

而自己只不過是個備用品。

可笑謝糖上一世待在鄉下,還總聽外婆講父母白手起家的故事聽得愣了神,對快要記不清面容的父母滿滿的都是敬佩濡慕之情。

這一世她不會再那麽傻了。

謝糖微微偏頭,沒有理會她遞來的水,輕輕掀開被子,沉默地彎下腰去系鞋帶。

“不想喝?”鄭永華微感詫異,從自己方才進來起,這孩子看自己的眼神就怪怪的。态度也冷淡得古怪。要是換做平常,自己關心她兩句,她還不得高興地把一杯水全喝了。

不過鄭永華只當謝糖大病初愈,在學她姐姐撒嬌,因此也沒說什麽,上前去幫忙收拾病床:“既然不想睡覺,那就早點出院。”

謝糖剛要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看來是肺炎剛好,還有些吃力。

她遂又坐了下去,微微喘氣。

鄭永華瞧她這樣,又是嗔怪:“你還在和你姐姐鬥氣呢,不是說好了一塊小石頭而已,送給姐姐了就送了,謝糖,你再這樣,就太小氣了。”

謝糖沒理她。

她将手攙到謝糖胳膊底下,打算将謝糖扶起來,沒料謝糖又是冷漠地抽身,站穩了,朝着病房門口走了。

謝糖記得很清楚,上一世自己在醫院裏多待了一天,剛好沒見到去了家裏的奶奶。

奶奶在謝家是相當有分量的一個人,雖然出身農村,但非常有見識。當年雷厲風行地掏出積攢多年的老本,給謝父去創業,選擇酒店這行也是奶奶的意見。可以說如果沒有奶奶,可能就沒有現在的暴發戶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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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父還算有孝心,公司創立起來以後,便把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全記在了奶奶名下。

這可不是小數目,等謝氏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壯大之後,奶奶何秀娟算是最大的股東了。

母親鄭永華就急了啊,常年給謝父吹枕邊風,讓他盡早把股份拿回來,但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燈,一直将股份牢牢握在手裏。

因此婆媳關系并不怎麽好,母親對奶奶巴結中帶着畏懼。

而奶奶這個人本身也非常嚴苛,不茍言笑。

上一世的謝糖從小被寄養在鄉下,和這個奶奶就沒見過幾次面,不僅生疏,還很害怕,每次奶奶來,都飛快地找借口溜出去。

可誰能想到,上一世母親将自己困在別墅二樓,以防自己妨礙姐姐訂婚的時候,是奶奶這個已經年近七十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帶人來将自己接走。

別墅到處都喜氣洋洋,母親特地叫來幹花師和糕點師來準備訂婚宴,壓根沒人多問一句二樓被鎖起來的房間裏,二小姐吃飯沒有。

謝糖被關得精神崩潰,直到聽到奶奶強橫地指揮人将門打開的聲音:“我不管你是想為翩跹還是為誰,謝糖也是我孫女,今天我必須帶她去我那裏!鄭永華,你再攔着,我這把老骨頭手裏的股份你就別想要了!”

只是後來,奶奶糖尿病進了重症監護室,最後一個護着自己的人也不在了。

……

謝糖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有些恍惚,而這種恍惚在她走進別墅,見到冷着臉坐在餐桌旁邊,正對父親嚴厲批評的奶奶時,更是變成了快要從鼻腔中湧出來的心酸。

“奶奶。”她輕喚了聲。

一家子的人望着謝糖,都有些莫名。

尤其是坐在沙發上的謝翩跹,更是皺起了眉。怎麽突然這麽親熱?

謝翩跹也不喜歡一身糙繭的謝老太,不過她比謝糖聰明,心裏頭再嫌棄奶奶身上的味道,面上也會裝出柔順乖巧的樣子,一口一個甜甜的叫奶奶。

謝老太也是聽說孫女謝糖肺炎住院,才特意來看一眼,但沒想到謝糖還在醫院沒回來,她剛進門,就被謝父公司財務上出的一點狀況給弄得滿肚子氣,差點忘了這次來的主要目的。

別墅門口的小姑娘瘦瘦白白,朝她走來,濕潤的眼眶透着欣喜。

那驚喜從漆黑漂亮的眸子裏滿滿當當快要溢出來,不似作僞,也不像這其他幾個晚輩見到她時,嘴上恭恭敬敬,背過身去都嫌棄她一身老人味。

謝老太心情也不由得好了幾分,十分難得地對謝糖和顏悅色招招手,“糖糖,過來,怎麽就突然肺炎了?都十五了,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謝糖走過去坐在奶奶身邊,看了眼謝翩跹脖子上挂着的玉石,沒有說話。

謝翩跹生怕謝糖先開口告狀,趕緊柔聲道:“糖糖,你就原諒窦雅然吧,她也是不小心才沒拉住你,讓你掉進水裏,事後我已經批評過她了。”

她瞅了眼謝老太的神色,又微笑着找補道:“我讓她買一大堆你喜歡吃的零食,專門給你道歉好不好?”

上一世的謝糖雖然渴望親情,但由于在鄉下長大的緣故,脾氣相當倔,并非這麽好說話。

她記得她病好後,謝翩跹的确讓窦雅然來給自己道歉了,但自己失去了外公的玉石,又剛剛大病初愈,見到窦雅然在自己面前冷嘲熱諷的嘴臉,一個沒忍住,狠狠揪着她頭發,把她往外趕。

最後的結果自然又是,被父母皺眉嫌棄自己性格太野,整個一鄉下來的村姑,哪裏有城市大小姐的氣質,罰自己閉門思過。

自己總是吃悶虧,這一世再也不會這樣了。

謝糖擡起頭看着姐姐,淡淡應下:“好。”

謝翩跹一愣——好?謝糖這丫頭長記性了?怎麽忽然這麽好說話?

“不過不是她沒拉住我。”謝糖垂下眼臉,看起來異樣溫順。

她像是懇求般,黯然道:“是雅然姐将我推進水裏,我才會感染肺炎,不過沒事,她肯來道歉就好了,還有,姐,我也有錯,外公送我的玉石對我來說非常珍貴,所以那天才會不舍得給你,希望你也不要再為我的态度生氣了。”

“你……”謝翩跹完全沒想到謝糖怎麽突然口齒忽然變得伶俐。

謝老太也弄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登時惱怒地皺起眉:“這個雅然,又是個窦雅然,每次來都要鬧出點幺蛾子,真當我們家的孩子好欺負?”

謝老太罵窦雅然,就是在打謝翩跹的臉,謝翩跹連忙辯解道:“奶奶,雅然真不是故意——”

被謝老太打斷:“管她有意還是無意的,把你妹妹弄得肺炎住院,這不是事實?到底她是你妹妹還是糖糖是你妹妹,說了我們一家人要團結,翩跹,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以後少和那個窦雅然來往!”

謝老太一把年紀,又經歷過白手起家,氣勢如虎,是謝父都比不了的。

謝翩跹被訓得啞口無言,委屈地不敢說話了。

謝母心疼女兒,走過來道:“都是小孩子嘛,發生口角難免的,翩跹,趕緊給奶奶倒杯水,消消氣。”

謝翩跹心中不悅,但還是讨好地蹲在茶幾前,倒了杯剛煮好的雪梨水。

她喜歡吃甜,再加上參加文藝宮的彙演,需要保護嗓子,所以家裏經常備着雪梨水潤喉。

“奶奶。”謝翩跹擠出笑容,遞給謝老太。

可謝老太一瞧這甜得膩人的雪梨水,剛才還只是略微生氣的臉色,卻陡然徹底沉了下來。

烏雲密布,也沒接這杯水。

謝翩跹一時不知道奶奶是什麽意思,求救地朝着謝母看了眼。

就聽謝糖出聲道:“姐姐,奶奶不能喝甜的,你倒點熱水就行了。”

說來慚愧,上一世的謝糖因為畏懼這位鐵面無私的奶奶,所以和她壓根不親近,也很少把她挂念在心上。她有些愧疚地看了謝老太一眼。

但謝老太的臉色卻稍稍好看了一點。

她牽起了謝糖的手,拍了拍,冷笑道:“我這孤寡老人,還算是有人記得我有糖尿病啊。”

老人家最忌諱親人不把自己的大病放在心上,這一下,謝老太對謝翩跹的印象簡直壞了個徹底。鄭永華這媳婦兒真是教出來的好孩子。

而謝糖這小丫頭,自己以為她老是躲着自己,和自己不親近,也是嫌棄自己呢,可竟然沒想到,還是她最把自己這老人的事情最挂在心上。兒子媳婦兒都沒這麽關心自己,這個小孫女倒是叫人心頭一軟。

謝翩跹和謝母臉色一白。

謝老太來謝家別墅來得十分少,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回面,再加上謝老太讓人畏懼,比一般親戚還要生疏,她們怎麽可能惦記着這些細節小事?

謝翩跹重新倒了茶水來,想要補救,讨好地坐到謝老太身邊,抱住她胳膊。

剛要撒嬌,謝老太便抽出了胳膊,瞥了眼她脖子上的吊墜。

“翩跹,既然是糖糖外公給她的,你就是再喜歡也不能要了去,還給糖糖吧。”

謝翩跹臉色一變:“奶奶,謝糖已經答應送給我了。”

謝母也尴尬地說:“對,姐妹之間嘛,東西共用,我已經和糖糖說好了,她想要的話,我給錢去花鳥店再買……”

謝老太呷了口茶,撩起眼皮子看着謝翩跹母女:“哦?怎麽不是翩跹想要,給錢讓她去買?何必那麽麻煩,還得轉道手?”

謝翩跹臉色很難看,不太情願地看了謝糖一眼。但即便再不樂意歸還,謝老太都已經開口了,她不可能為了搶一塊破石頭,破壞自己在謝老太心中的形象。

而謝母更是,謝老太手裏還有謝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呢,可不得當成老佛爺捧着。

“還給你。”

謝翩跹摘下來,惱怒地扔給謝糖。

溫潤的玉石落到謝糖掌心中的一瞬間,她屏住了呼吸。

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謝糖的心髒跳動得有多快,這塊外公留給她的玉石,保佑了她十五年的平安健康,可上一世她不知道它的重要性,竟然讓它被姐姐給奪走。而這一世,她一定會好好守護自己的東西。

她能夠感覺到,玉石重新挂回脖子上的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氣息在體內流淌,那是種令人十分舒服的,仿佛重新擁有生命力的感覺。

因為肺炎而難受的胸腔,也奇異地緩解了,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指甲,方才還蒼白無力,可這會兒,指尖竟然漾出了淡淡的粉色。

果然,她沒有猜錯,這塊外公留給自己的玉石,是經過上天保佑的,能夠養人的。

更多的功能暫時還不可知,但一定會有更多讓自己意想不到的效果。

謝糖手指觸摸着失而複得的玉石,眼裏散發着激動的喜悅。

……

而謝翩跹抱着手臂,沒好氣地看着這個野丫頭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重新奪回去一塊玉石就那麽高興?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方才還覺得精神氣十足,這一刻卻覺得身體鈍鈍的。

謝翩跹沒有在意身體的那點兒變化,只是看着謝糖眼底的喜悅,覺得礙眼極了。

她皺了皺眉,莫名有種錯失了什麽寶貝的不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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