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謝糖拎着早餐匆匆擠回去,就見陸晝身邊圍着幾個人,不遠處還有幾個年輕女生不停側頭朝他的方向偷看,捂着嘴小聲議論。

謝糖心頭一緊,還以為她們認出了陸晝是誰,可趕緊走近了,才聽到她們是在和陸晝搭讪,坐在陸晝身邊的小護士捏着餐盤,用餘光偷瞄陸晝,臉色通紅。

陸晝脊背挺拔地坐在那裏,白紗布蓋住了大半張臉,但鼻梁挺拔,颌線漂亮,英俊依然難掩,一身藍白條紋病號服并不讓他顯得孱弱,反而更添清俊。

而且遮住了他那雙稍顯冷酷的眼睛和漆黑的眉後,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麽不容易接近,食堂裏陡然出現了一個帥哥,很難不引起小姑娘們的關注。

再加上他又是一個人坐在那裏,有兩個小護士幹脆關心地坐了過去。

謝糖嘴唇抿了抿,腳步幹脆停在了那裏。

她等着陸晝把這幾個人趕開。

陸晝最讨厭生人接近,鐵定沒什麽好臉色,但謝糖足足等了十幾秒,卻見陸晝還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裏,只不理那幾個叽叽喳喳的女生,卻并沒有将人趕走的意思。

謝糖:……

什麽意思?難不成眼睛受傷了以後脾氣都變好了嗎?

……也是,否則怎麽自己一大清早溜進他房間,關窗戶把他吵醒,他都沒什麽反應。

謝糖忍不住快步走了過去,将早餐往桌子上不輕不重地一放:“買好了。”

陸晝問:“你都買了些什麽?”

占據陸晝身邊幾個位置的姑娘還不走,謝糖莫名憋着一股氣,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不多,不夠這麽多人吃的。”

陸晝低下頭去摸筷子,嘴角劃過一絲受寵若驚的喜滋滋的笑意,但擡起頭來時,又飛快壓了下去,他道:“沒事,就我們倆吃,坐吧。”

這哪裏有位置坐?謝糖站在陸晝對面。坐在陸晝對面、将雙手撐在桌上、盯着陸晝看的小姑娘還不肯走,笑嘻嘻地擡起頭來打量謝糖:“我可以坐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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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糖看向陸晝。

陸晝沒有反應,低頭用筷子夾起一只小籠包。

“随你。”謝糖對身邊的小姑娘道。

她理智告訴自己,陸晝又不知道自己是謝糖,只以為自己是個護士,這些人都是護士,對陸晝來說當然沒什麽區別,自己沒什麽好在意的。但心中還是忍不住地不是滋味。

不過也好,待會兒讓這幾個人把陸晝送回住院部去,她剛好可以抽身,去舒美清那裏一趟。再加上她剛從飛機上下來,一夜沒洗澡,也想先回家換個衣服。

這樣想着,謝糖對陸晝面無表情地道:“那我先走了,你待會兒和這位護士姐姐一起回住院部。”

“…………”

陸晝的美滋滋還沒持續三秒鐘,就戛然而止。

他猛地撐着桌子站起來,身後的椅子在地上劃拉出“刺拉”地一聲響:“不行,你不能走!”

謝糖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會有人帶你回去。”

坐在陸晝身邊的護士道:“對呀,你們是住院部幾樓幾號房?待會兒吃完讓曉舟把你送回去。”

曉舟就是坐在陸晝對面的姑娘,也趕緊期待地點了點頭。

陸晝臉色難看道:“我不記得幾號房了,她們送不了,你不能走。”

謝糖道:“放心好了,我記得你是幾號房。”

她對叫做曉舟的姑娘道:“這位病人是住院部五樓503,待會兒麻煩你了。”

曉舟有點激動,忙道:“不麻煩不麻煩!”

陸晝玩脫了,後悔不疊,又感到委屈,謝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将他一個瞎子交給別人,就這麽放心得下,就這麽急不可耐地要甩脫他嗎?他一時之間任何吃早飯的胃口也沒有了,渾身繃緊想找個借口,讓謝糖留下來,送他回去。

他憋了半天,沒有想出好的理由,不得不無理取鬧道:“你帶我來的,你就得負責把我帶回去。”

周圍幾個護士一頭霧水地看了兩人幾眼,這會兒也意識到了,這兩位恐怕是男女朋友關系,之前還以為只是普通家屬關系呢,于是面面相觑。有兩個不大好意思多待,直接走掉了。

陸晝威脅式地補充了句:“不然我不吃了,一口都不吃。”

謝糖看了陸晝一眼,幼稚。

她下飛機已經有幾個小時了,一方面的确想回去換衣服看看舒奶奶,但另一方面,也的确不放心把陸晝交給別的人,至少送回病房,等到陸晝別的朋友來了以後再走。

她猶豫了下,朝坐在陸晝對面的曉舟看了眼,曉舟已經很識趣地讓開了位置。

于是,謝糖一聲不吭地在位置上坐下來。

陸晝這幾天看不見,倒是刻意去練習了一下聽覺,聽見她衣服摩擦的聲音,卻以為她真的要走,頓時心中一慌,又委屈又氣又怒,繞過桌子就要去抓人。可膝蓋猛然被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十分丢臉地差點摔跤。

謝糖慌忙站起來,把人扶住:“你幹嘛?”

陸晝捉到人,死死攥住人的手腕,心中的氣一下子就消了,只餘下後怕和丢臉。早知道就不逗謝糖了,可是謝糖連一丁點兒吃醋也不吃嗎?竟然說走就走,唉。

他委屈巴拉地道:“我要坐你這邊,并排坐。”

謝糖不解:“你坐那邊不是坐得好好的嗎?”

陸晝已經摸索着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來了,手在桌子上摸來摸去,把裝早餐的袋子扯過來,眼見着豆漿快被他扯潑倒,謝糖皺了皺眉,眼疾手快地将兩杯豆漿拿起來,放到他面前。

陸晝一只手攥住謝糖的手腕,心裏稍稍安下心,一只手去摸筷子,摸到了筷子,插起一只小籠包,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那邊對着空調,太冷了。”

謝糖擡頭看了眼:“陸先生,那邊沒空調。”

“反正冷。”陸晝道:“吃呀,你怎麽不吃?”

謝糖沒好氣道:“你抓着我右手,我怎麽吃?”

陸晝皺了皺眉,稍稍松開了謝糖的手腕,可是仍然不放心,松開了一秒鐘,又立刻攥住了她的衣角,死死攥着。

做完這個舉動,陸晝也覺得有點幼稚,有點丢臉,有點死皮賴臉,可即便被謝糖笑話,他也不敢松開,生怕一松開,謝糖就溜了。

他別開臉,繼續吃早餐,裝作若無其事,竭力去忽略耳根的發燙。

謝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就這麽被陸晝給抓着,她微微有點不自在,卻并沒有将衣服拽開。她同樣拿勺子戳着面前的白粥,心猿意馬地喝了起來。

她一邊喝粥,一邊不動聲色地側頭去瞄陸晝。

瞧着瞧着,謝糖忍不住笑了一下。

陸晝恢複記憶以來,一直顯得有些陰沉冷漠,可現在謝糖覺得,一個人骨子裏的某些性格卻是不會改變的。陸晝有點幼稚。他面對想要的東西,總是千方百計一定要得到,有時候顯得偏執冷漠,有時候又像是眼巴巴看着一塊糖的小孩子。

一年前剛剛重生的謝糖覺得這樣的他自大到有些讨人厭,可現在卻覺得有些可愛,甚至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張揚一點。

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面對另外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會發生這麽大的改觀。

或許是因為一年後面對陸晝的謝糖,和一年後面對陸晝的謝糖,心境也已經判若兩人?

她一直認為兩個人這輩子再無可能了,但如果,還有可能呢?

謝糖胡思亂想着,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時候,她渾身立刻繃緊,情不自禁将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自己腦海裏。

陸晝雙眼被麻煩的紗布纏住,看不見謝糖,但他能感受到謝糖在身邊的氣息,他便覺得安心。他好幾個月以來,心中陰雲密布,只有今天,嘴角卻是一直忍不住上揚的。

這頓早飯,陸晝十分有胃口,往肚子裏狂塞了三籠小籠包,兩杯豆漿和兩碗粥,三根油條。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餓死鬼投胎。

謝糖買來的分量還不及他吃掉的分量。

于是眼睜睜看着他又吃完一碗的謝糖,不得不再去買一籠小籠包。

謝糖答應了至少會送他回病房,那現在就不會走,陸晝這才斤斤計較地一寸一寸松開謝糖的衣角,讓她去買小籠包。這下,陸晝是不敢再讓任何人圍過來坐了,但凡有朝他偷瞄的人,他都臉色陰沉地不理不睬。

陸晝心中數着,今天謝糖一共替他來回往窗口跑了三趟。

他都有悄悄摘起紗布,朝謝糖的背影看。

這對他而言,幾乎稱得上是一個紀念日。

可是早飯吃完了,謝糖陪着陸晝回住院部的路上,陸晝卻又再次渾身繃緊了,他纏着謝糖陪他散完了步,陪他吃完了早飯,可是又該找什麽理由纏着謝糖繼續陪着他呢。而且他視線向下,能夠從紗布下方用餘光隐約瞥見,謝糖一直在擡起手腕。

在看表?

陸晝心情如同過山車,一下子又有點悻悻。

兩人回到病房。

謝糖扶着陸晝在病床上躺下,然後給他蓋上被子,随後走到門口去打水,已經快中午了,她中午至少得去陪舒美清吃頓飯。剛好,吃完了以後可以打包帶來給陸晝,如果他不願意吃的話,也可以讓廚師做點別的。

謝糖回到病床邊,将一次性水杯遞給陸晝。

“我看不見。”陸晝手在空中亂摸,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下子就摸到謝糖的臉,謝糖跟被電碰了一樣,趕緊往後仰了一下,拿起他的手,将水杯放進他手心裏。

謝糖道:“你喝完水休息一下,我要先走了。”

果然要走了,陸晝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失落,只是不好表現出來,他手指攥緊水杯,半天沒吭聲。

他想問謝糖怎麽才待一上午就走?還會來嗎?下次來看他是什麽時候?會不會見他還有自理能力,也不算太潦倒狼狽,就再也不來了?還會出國嗎?這次回來會一直留在國內嗎——他一肚子問題,但湧上喉嚨,喉結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晝怏怏的,将水杯放在一邊,順着床滑下去,把被子拉過頭,悶悶道:“嗯。”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

謝糖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麽。

病房裏一時之間空氣安靜到凝固。

陸晝心情焦灼,郁悶,失落,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謝糖再不來的話,就找個借口說眼睛好了,這兩天就趕緊出院,以免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謝糖又走了。

但即便做好了計劃,他心中還是為自己的一廂情願感到微微難受,他抿緊了嘴唇,想坐起來看謝糖一眼,但紗布這會兒又不能摘掉免得露餡……

可就在他心煩意亂,沒聽到身後聲音,差點以為謝糖已經走掉了,心情如同被澆了盆冷水時,忽然聽到身後的人道:“那,我先走了?下午一點鐘再過來,你如果餓了就先去食堂吃,或者讓你朋友助理送來,但如果能等的話,就等我帶蓮藕排骨湯來吃。”

陸晝:“…………”

陸晝趕緊一個鯉魚打滾坐了起來,竭力抑制住心頭的狂喜,淡定地點了點頭:“唔,可以,我喜歡蓮藕排骨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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