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謝糖先回自己公寓洗了個澡,在出國之前,她就已經從舒美清那裏搬出來了,主要是因為舒美清一直住在醫院裏,她若是還住在舒美清的別墅,距離舒美清所在的醫院太遠,不方便照顧舒美清,再者,那棟別墅太大,空蕩蕩的,也令她沒什麽歸屬感。

她換上家居服,去廚房炖湯,舒老太太不能吃太油膩的,于是她做得非常清淡。讓湯自己炖煮着,她歪倒在沙發上抱着抱枕靠了會兒。

飛了十二個小時回來,說不累,是不可能的。

而且,在國外幾個月,喝的全是咖啡,這會兒雖然沒什麽胃口,卻突然想喝甜甜的奶茶了。謝糖打開手機,剛想讓高姐待會兒來接她時帶兩杯草莓芝士上來,可突然想到高姐和她一塊兒飛這麽久,現在八成也在休息,于是又放下了手機。

待會兒出門後自己去買好了。

謝糖靠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兒,等醒來時,蓮藕排骨湯也已經炖好了。

她分成兩份,放在兩個保溫杯裏,然後換上米色風衣戴上圍巾,下了樓。

司機早就已經在樓下等她,她先去了舒美清所在的療養院。

去的時候,舒美清還沒醒來,謝糖在她身邊坐了會兒,只覺得她似乎狀态比謝糖出國時更加不好了,瘦削的老人躺在床上,顯得孤零零的,這讓謝糖有些自責,不該在國外耽誤這麽久的。

她坐了會兒,去了趟醫生辦公室,和醫生聊了聊舒美清的病情。

病情依然那樣,只能控制,再無法挽救了。畢竟到了這個年紀,一切治療對于老太太而言,都是重大傷害,能夠采取的也只有保守治療。

醫生讓謝糖趁着老太太還在的最後一段日子,多來陪陪她,謝糖心中難過,點了點頭。

舒美清一直昏睡,謝糖沒辦法離開。

她答應陸晝的是下午一點,可直到下午四點多,舒美清才從昏迷狀态中醒了過來。謝糖一直陪在她身邊,發現她的頭動了動,立刻擡眸,驚喜地給她掖了掖被角:“您醒了?”

“謝糖,你怎麽回來了?”舒美清聲音虛弱,可仍然透着慈愛。

謝糖這兩輩子以來,經歷過數次生離死別,和舒老太太認識不過數月,按理說心中不該如此難過,可對于她而言,恐怕外公外婆去世之後,也就舒老太太、奶奶是她真正的親人,現在見到舒美清插着氧氣管,說話都艱難,她鼻尖頓時一酸,眼淚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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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拼命按捺住了。

“回來陪您。”謝糖笑了笑,将一邊的湯拎過來,道:“您有胃口嗎,我炖了湯,您喝一點。”

舒美清沒什麽胃口,但不想浪費謝糖的好意,于是點了點頭。

謝糖将床搖高,扶着她坐了起來,用勺子舀着湯,一點點地喂舒老太太喝。

謝糖心中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可以依靠的,就只剩眼前的人了。她想問問舒老太太關于自己和陸晝之間混亂的感情,還想說說自己的迷茫,可是舒美清看起來十分困倦,喝了幾口湯之後,又開始昏昏欲睡。

于是,謝糖什麽都不說了,她扶着舒美清睡下,給老太太念書,等老太太徹底睡過去後,謝糖将書放在床頭櫃上,就坐在一邊,靜靜地陪着她。

日漸西斜。

晚上六點半,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謝糖揉了揉濕潤的眼角,站了起來。舒美清一直在沉睡,旁邊有照顧她的護工,謝糖囑咐護工等舒老太太醒來後,再喂她喝一點兒湯,不管怎樣多吃點兒才有力氣,這才拎着另外一桶保溫桶離開了療養院。

她承諾陸晝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但她以為,她沒去的話,陸晝也不至于餓着,于是路上特意讓司機繞到學校外面的奶茶店,去買想喝的草莓芝士。

半年時間沒來這裏,謝糖倒也不覺得陌生。

只是已經快七點多了,最熱銷的草莓芝士已經賣完了,謝糖沒辦法,便買了杯芒果,捧在手心裏,轉身出店。

她回來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和王香雯以及藺決他們講,打算等将公寓收拾好了以後,再請他們過來吃飯。可沒想到,一出奶茶店,剛好瞧見騎着自行車要去打工的藺決。

半年沒見,乍一相見,兩人都有些愣。

“謝糖,你回來了?”藺決匆匆将自行車停下,飛奔過來。還是初春,他穿得有些單薄,不過挂在自行車上的書包鼓鼓囊囊,應該是書,看得出來這段時間他過得很充實。

“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謝糖有些感慨地仰頭看着藺決:“最近你奶奶身體還好麽?”

“還行,醫院說再治療一個階段,應該就能出院了。”

謝糖由衷地替藺決開心:“那就好。”

藺決推着自行車和謝糖一道往前走,臉上高興幾乎難以掩飾:“你呢,這幾個月還好嗎?”

“還行,好像長高了一點。”謝糖笑着道,她朝等在街角的車子看了眼。

藺決立刻細心地發現了,視線掃過她手中的保溫桶,問:“你是不是還有事情?”

“也不是什麽大事。”謝糖點了點頭,道:“陸晝出事了,你應該知道,我還得去他的醫院一趟。”

“你們——”藺決似乎想說什麽,可到底是欲言又止,他笑了笑,突然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卡來,遞給謝糖,道:“這個給你。”

謝糖拿過卡,看了他一眼,疑惑道:“這是什麽?”

藺決道:“你走之後,小店經營賺的錢分給你的那一部分。”

“我這幾個月都不在,還給我幹什麽?”謝糖下意識就想塞回藺決手裏,可藺決再了解她不過,立刻将空着的那只手插進褲兜,讓她無處可塞。謝糖頓時無奈,看了藺決一眼,藺決朝她笑了笑,謝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有着一定的默契,雖然謝糖不說,可藺決看得出來她還有事要去做,心頭微黯,卻仍微笑道:“你先去忙吧,改天再敘舊。”

“好,我先走啦,改天去探望你奶奶。”

藺決點了點頭,目送謝糖離開,直到謝糖上了車,車子消失在街角,他在夜風中立了一會兒,才騎上自行車離開。

春寒料峭,他的衣服被風吹得鼓了起來。

藺決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早之前就認識謝糖,似乎不只是這輩子,早在那天謝糖來到店裏,對他說可以幫助他之前,他就認識謝糖了……可這種模糊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卻又沒辦法說清楚。

他騎着自行車飛馳出去很長一段路,又忍不住回了頭,朝着剛才遇見謝糖的地方看了眼,心中充滿着淡淡的悵惘。

路上有點堵車,謝糖來到陸晝病房外,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她沒直接進病房,而是來到護士站,問了問護士,503病房的人吃了飯沒有。護士攤開記錄,對她搖搖頭道:“那位病人沒什麽胃口,中飯晚飯都沒吃。”

謝糖皺了皺眉,拎着保溫桶,推開了病房的門。

陸晝在她進來的前一秒,匆忙從門口沖到床邊去,可來不及脫衣服脫鞋掀被子,于是只好又倉促地沖到窗邊,單手搭在窗欄上,認真摸着窗欄的紋路,裝作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于是,謝糖進來時,就見到陸晝淡定地背對着自己。要不是他眼睛瞎了,謝糖還要以為他在看外面黑不溜秋的夜景。

陸晝仿佛沒聽到身後的動靜。

謝糖便将保溫桶在床頭櫃上放下,道:“我帶湯來了。”

陸晝竭力不讓自己的怨念表現出來,也不讓自己的酸溜溜溢于言表,他摳住窗欄,若無其事地道:“不是約好了一點鐘嗎,是不是路上見了什麽人耽誤了?”

從他上午抓住謝糖衣角時,謝糖就知道他知道自己是謝糖了,本來已經不打算演了,可見他還在一本正經地演,不禁覺得有些想笑。

謝糖下午坐在舒美清床邊,想通了很多東西。

人的這一輩子看起來很漫長,可其實又那麽短暫。她可以将時間浪費在糾結自己永遠也解答不了的心意上,也可以随着心走。無論結果如何,是好是壞,過程都是經歷過的風景。重要的不是終點,而是過程。

剛重生回來時,她一直對上一世充滿了執念,為自己上一世對陸晝的付出而感到不值得。

可是陸晝好像從來沒這麽想過。

他恢複了記憶,他似乎也從來沒覺得上輩子為謝糖複仇入獄,是個錯誤的決定。否則他就會遠遠地離開自己,而非這樣再三耍手段,逼自己回來。

想通了這些之後,謝糖覺得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情好像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最重要的是現在,以及以後,而不是執着于已經過去的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情。

所以她不該再逃避,想怎麽做,便怎麽做吧。

想到這些,謝糖低頭笑了笑,問:“你吃過飯了嗎?”

陸晝想也不想,道:“當然。”

謝糖打開保溫桶,濃郁的排骨蓮藕的香味頓時随着熱氣淌出來,陸晝本來就沒吃什麽,一聞到立刻便越發覺得餓得慌,可偏偏謝糖說:“那你吃了,肯定吃不下我這個了。”

陸晝生怕到手的蓮藕排骨湯飛了,以謝糖對他幾乎為零的耐心來講,他三秒鐘之內不把蓮藕排骨湯搶過來,謝糖就要倒掉了,于是陸晝顧不上端着,急忙從窗邊摸了過來,道:“我餓了,現在特別餓。”

他戴上白紗布的時候,也就勉強能從底下看到一些光影,可具體的卻是看不見的。他朝着謝糖摸了過去,在碰到謝糖手臂時,下意識地扣住她手腕,可随即想到什麽,就立刻主動松開了,生怕謝糖抗拒。

“你幫我盛一碗,我要吃。”陸晝道,邊朝着床邊摸去。

他心中暗道這裝瞎子真不是那麽好裝的。

可剛在空中亂抓了兩下,胳膊就被扶住了,謝糖替他将松散開的病服領口拉了拉,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陸晝,我下午去見了舒老太太,所以才來晚了,還有,現在天氣還有點冷,你別随便在窗戶邊吹風了。”

陸晝:“…………”

陸晝渾身都有些僵硬,有那麽一剎那,他只能聽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快要炸開的聲音。

謝糖承認她是謝糖了,還主動解釋為什麽遲到。

這幾乎是陸晝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這麽一瞬間,陸晝心中得到的歡喜,足以超過他等了一下午的焦灼與失望。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還從未得到過謝糖這樣的回應,半晌,他像個情窦初開有點青澀的毛頭小子一樣,舔了舔腮幫子,竭力掩飾自己的開心,低低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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