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半個月後,謝糖搬家。
陸晝的公寓又大又空曠,謝糖沒去的時候,那裏雖然基本的家具都有,但還是毫無人住過的生氣,就連洗手池都泛着冰冷的大理石的冷光。
但僅僅是一天的搬家之後,這棟公寓迅速變成了暖色調,沒拉開窗簾,仿佛也有陽光透進來。
謝糖只是将自己用習慣了的粉藍抱枕扔在沙發上,在水池邊挂上自己的圍裙,擺好自己的漱口杯,以及把陸晝次卧灰白的床上三件套換成了自己卡通的床上用品。并抱進來幾盆小的綠植,擺在落地窗邊。改變并不大,可整個公寓好像一下子有了活人的氣息。
陸晝連家政阿姨都沒請,穿着家居服,拿着吸塵器滿屋子打掃。
謝糖就在次卧蹲着收拾自己的東西,陸晝視線一分鐘之內沒忍住朝她看去了十幾次。
不過謝糖沒擡頭,也沒發現。她今天穿了一條牛仔褲,和簡單的粉色套頭衛衣,微卷的長發紮起來,露出幹淨光潔的脖頸,這幾天都是晴天,充足的光線從次卧照進來,落在她身上,是飽和度很高色彩很濃的畫面。
陸晝多看了幾眼,吸塵器差點吸到自己的拖鞋,謝糖聽見外面的聲音,回頭朝他看了一眼,陸晝心髒一跳,登時扭開頭,假裝若無其事。
謝糖忍不住道:“小心點,別笨手笨腳撞到自己腳了。”
“好。”陸晝低着頭,心花怒放,嘴角情不自禁極淺地提了一下。
現在對他來講,就像夢一樣,但卻又的的确确在發生着。
還沒恢複記憶的時候,他什麽也不知道,面對謝糖可以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做一些幼稚的事,發誓要追到她,可恢複記憶之後,他在謝糖面前,大多時候卻都只能小心翼翼,情緒內斂了很多。但無論如何,他認定了的東西、人、和事,即便經過兩輩子,他也不會放棄。
他以前幾乎想象不出來,和謝糖共處一間屋子,一起打掃會是什麽畫面。而現在他知道了,分明只是很很簡單很枯燥的一件事,可因為是一起在做,嘴角就幾乎沒辦法放下去。
事實上,謝糖雖然背對着他,但怎麽可能感覺不到身後執拗的視線,謝糖臉頰有點發熱,也不好意思回頭,被陽光曬了會兒,還有點兒嘴唇幹燥。
她和陸晝認識兩輩子了,久到可以超過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戀人了,按道理來說她和陸晝即便相戀,也不該宛如兩個情窦初開的小學生一樣,這樣不知所措,但這一個多月以來,陸晝除了天天給她送東西、見面,甚至連她的手都沒牽過。陸晝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多看她幾眼俊臉就發紅,比她更加不知所措。
之前她看陸晝都不看一眼的時候,陸晝不知者不畏,還能氣勢洶洶地來送早餐。可現在她下定決心放下過去,開始接受陸晝的時候,兩個人卻發現,他們連戀愛都不知道該怎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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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上輩子到現在,就沒有特別平坦的路,一路過來,經歷的全都是荊棘,因而羁絆太深,深到融入彼此生命。以至于,陸晝分明深愛謝糖勝過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愛另一個人,謝糖也分明臉紅心跳有悸動,可兩個人卻硬是像剛翻開課本的幼兒園大班學生一樣,不知道怎麽去坦率地牽手、擁抱、甚至是更進一步。
不過,對于現在的陸晝而言,謝糖能留在他身邊,已經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了。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對謝糖要求太多,否則很容易把人吓跑。
但對于現在的謝糖來說,則微微有些怨念,她不是個主動的性格,她一向被動,而當陸晝也過于克制的話,她就更不懂該怎麽進一步了。
她已經能夠放下一切過去,單純地想陪在陸晝身邊,想像最尋常的情侶那樣牽手、擁抱。可一個月來,陸晝克制到近乎禁欲,雖然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濃濃的感情,可卻待她小心翼翼,連她手指頭都不敢多碰一下。
見慣了陸晝張揚的一面,謝糖壓根沒想到,實際上真的真刀實槍的談起戀愛來,陸晝他根本不會,他根本羞澀青澀得如同一張白紙。
謝糖邊收拾東西,邊輕輕嘆了口氣。
兩人之間情況特殊,兜兜轉轉,糾纏不休,才走到了這一步,謝糖身邊的人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問誰。
可是她想,至少得擁抱一次吧,像最普通的戀人那樣。
上次在醫院的那次不算。那次她父親不管不顧地對她怒罵,甚至拿消火器砸她,她情緒失控,陸晝才将她抱進懷裏。
而除了那次之外,他和她兩輩子居然都沒有擁抱過一次。
謝糖不去想這個問題還沒察覺,她一直覺得自己和陸晝認識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和生命一樣長,可現在陡然發現,他在深愛她、願意為她付出生命之前,竟然連一次擁抱都沒從她這裏得到過。
謝糖忍不住回頭瞅了陸晝一眼。
陸晝已經拿吸塵器将公寓地板吸幹淨了,正盤腿坐在地板上拆兩個大件快遞,那是前兩天謝糖定制的衣帽間的衣櫃。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緣故,他低着頭,眉眼漆黑濃郁,鼻梁挺拔,嘴角一直帶着一絲笑意,雖然剛從公司回來,身上還穿着成熟的白襯衣,可拆東西的樣子看起來真像是拆樂高玩具的小孩子。
謝糖上一世第一次在校門口見到沒戴名牌,被攔住盤問,皺着眉頭,好看的眉眼間滿是不爽和煩躁的少年陸晝仿佛又回來了。
謝糖心弦倏然動了兩下。
帥氣死了。謝糖心想,就算陸晝一身的臭脾氣壞毛病,可他這張臉這身材真的無可挑剔。
她願意擁抱。
“怎麽了,是不是累了?”陸晝注意到謝糖的視線,擡起頭來。
謝糖不想被發現自己逐漸滋生的那些小心思,“沒有。”她匆匆扭回頭,将垂在鬓邊的頭發撥到耳後,竟然有幾分緊張,但繃緊幾秒後,倏而笑了,自己居然在陸晝面前緊張,這真是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陸晝放下手中的事情,倒了杯水拿到她身邊,笑着道:“我來吧,你休息一下。”
剩下的事情無非将行李箱裏的東西拿出來挂在衣帽間。
謝糖倒也沒拒絕,接過水坐在一邊的高腳凳上,瞧着陸晝幫她把衣服用衣架撐起來挂上去。
陸晝袖子一挽,露出線條幹淨的小臂線條,居然還十分娴熟,一點也不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少爺。不過陸晝家裏情況如何,謝糖也早已了解,她有時候會覺得心疼,并沒有拿這個來打趣他的念頭。
很快她就發現了陸晝的小心思。
陸晝将她的衣服和他的擺在一塊兒。陸晝自己的衣服大多黑白灰三色,以前讀書時還會穿一些明黃色的衛衣,朝氣又帥氣,但現在卻已經很少穿,衣帽間一眼望去,單調無比。但她的衣服挂上去以後,粉裙子挂在白襯衣旁,淺色大衣挂在他的黑色大衣旁,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兩人并肩站在一起一樣。
陸晝邊挂衣服,眼角眉梢的歡喜都快要抑制不住地溢出來。
謝糖心裏覺得好笑,又像是被喂了一杯草莓奶昔一樣,生出了不知道是甜味還是酸甜的泡泡,她忍不住拿腳尖輕輕踹了陸晝的背一下,問:“那是什麽?”
剛才她瞥見陸晝西裝褲口袋裏露出來兩張白色邊角。
“電影票。”陸晝扭開頭,英俊的側臉上寫着幾分不好意思,磨蹭了半天才從褲兜裏将兩張皺巴巴的電影票拿出來,問謝糖:“晚上想去看嗎?”
他清早買了票,也讓助理取出來了,一整天都在想辦法找合适的機會開口邀請謝糖去看電影。雖然是簡簡單單的一個邀請,可因為怕遭到謝糖拒絕,而進行得異常艱難。本來打算等打掃衛生後,一塊兒去外面吃飯,再假裝不經意路過電影院,随口提出來的,但沒想到,被謝糖提前發現了。
當然,陸晝心裏面這麽多緊張的小九九,謝糖是壓根不知道的。
她還從沒和陸晝一塊兒看過電影,她連電影是什麽都沒看,想也沒想,徑直答道:“好啊。”
她剛答應的下一秒,就見陸晝眼睛都亮堂起來了。
“這麽開心?”謝糖笑着問。
陸晝何止是開心,簡直是受寵若驚,他萬萬沒想到謝糖答應得這麽幹脆,就好像——就好像也期待和他一起看電影一樣。有那麽一瞬間,他簡直想把坐在高腳凳上的謝糖撈起來抱着轉一圈了。
但他好不容易還是按捺住了。
謝糖看了眼時間,問:“你買的幾點的?”
陸晝舌尖舔了舔腮幫子,竭力控制住表情:“晚上七點。”
“那得早點吃飯了。”謝糖将長發攏了攏,問:“冰箱裏有什麽,我去做。”
謝糖搬家來之前,陸晝就已經花半天時間把冰箱填充好了,現在冰箱應有盡有,他笑道:“你去看看。”
沒一會兒廚房裏就傳來謝糖的聲音:“陸晝,你準備得還挺齊全的。”
陸晝受誇獎了,有點兒得意,匆匆将手上的東西收拾好了,洗了個手進廚房。
謝糖正在四處找東西,蹲下來櫃子裏找了會兒也沒找到,問:“你家沒油嗎?”
“有,不知道放在哪裏了。”
謝糖搖了搖頭,瞥見上面一層櫃子,于是踮起腳去開櫃子。果然,打開頭頂那一扇門,就直接看到了一壺淺金色的油。她不明白陸晝怎麽能把這常用的玩意兒放這裏,豈不是很不方便嗎,于是費力地踮起腳去夠。
油壺很重,謝糖踮起腳勉強能夠到,但是拿不下來。
陸晝就站在她身後。
謝糖剛想埋怨一句:“你倒是幫幫我。”
陸晝就上前一步,輕而易舉地擡手拿下來了,他個子很高,和上面那層櫃子平視,而比謝糖高了一個頭。
他突然靠近,身上的溫熱撲過來。
謝糖吓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踩到了陸晝的腳。
陸晝拎着油壺悶哼一聲,謝糖連忙轉身低頭去看,可這麽一轉身,便剛好被陸晝禁锢在身前和櫃子之間了,這麽近的距離,兩人衣服都摩擦在一起,幾乎和擁抱沒什麽區別了。
陸晝微微垂眸,看着謝糖,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雖然能夠克制——
但還是想要擁抱。
所以故意把油放得這麽高,這樣她夠不到的時候,他就可以靠近了。
陸晝全身都繃緊,在“要抱一下嗎謝糖會不會生氣”和“算了她肯定會生氣還是後退一步”之間搖擺,他的心跳得很快,謝糖能夠感受到,而且這麽近的距離,謝糖也幾乎能感受到他眼裏的渴望和欲望。
于是謝糖雙手環上去,抱住了他,安安靜靜地将頭埋在他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
陸晝呼吸都窒住了。
以前,全是陸晝主動,他被謝糖冷臉以待過太多次,最開始當然會難過、會失落,可當記憶恢複之後,那些情緒便近乎卑微地消失了,就好像待在冰窖中太久之後,已經習慣了,于是只要謝糖還在他身邊,在他的視線裏,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現在,謝糖竟然開始一步步靠近他了,像是個最美好的夢一樣。回國來陪伴他,得知他是假裝眼睛受傷也沒生氣,沒有丢棄他,答應搬來他家,還主動抱住了他。
陸晝內心所有情感瘋狂洶湧地叫嚣着想要出來。
他無比确定自己想要什麽,也無比确定自己唯一畏懼什麽。他最想要的是謝糖,最害怕的是謝糖和他分道揚镳,生命裏最開心的是能夠遇到謝糖,最悲傷的事上一世沒能和她善終。他生命裏的一切都和謝糖有關。他迫不及待地想挑明心意,想用什麽将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只是,當還是少年時,能夠不顧一切地說出口,現在卻——
現在也快按捺不住了,全身血液都在沸騰。
“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嗎?讓我照顧你,以後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再也不會欺負你了,更不會再讓你家人,別的人欺負你一丁點兒。”陸晝有些艱難地開口,他慌張又期待,心髒快從喉嚨鑽出來:“謝糖,不過我——”
他今天什麽都沒準備。
陸晝有些懊惱,後悔現在就開口了,他應該給謝糖一個完美到無可替代的告白的。
戒指,玫瑰花,香槟酒,別人有的,謝糖都要有,別人沒有的,謝糖想要的也都得有。
謝糖抓着陸晝胸前的衣服的手指緊了緊。她突然有點想哭,她比任何人都再明白陸晝的心意不過。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親眼見到他為她付出了那麽多。所以,她也就越能明白他現如今的忐忑和不知所措,對待她宛如對待易碎的花瓶、随時會溜走的泡沫。
是她讓他沒有安全感,讓一個毫無顧忌、肆無忌憚攔住她擠開情敵的張揚少年,變成了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
假如注定要在一起的話,不如早一點。
謝糖這樣想着,便點了點頭。
陸晝也感覺到懷裏的人點了點頭,他愣住了,可接着就覺得胸前濕了一片,他立刻緊張起來,擡起謝糖的臉,無措地問:“你怎麽了?”
謝糖紅着眼睛,看了眼他還拎在手裏的重重的油壺,忍不住笑出來:“以前沒發現,陸晝你怎麽,腦子有點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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