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組長帶着楊萍他們就站在馬路牙子上面,吹着風看三叉戟倒進停車位。

他眯着後車玻璃旁的車标,嘴裏嚅嗫着說:“好車啊。”

另外一人跟着道:“好貴的車啊。”

楊萍:“好貴氣的車啊。”

齊鋒破壞隊形,嗤了一聲。

四個人就這麽看着辰涅推開車門,拎着包走下來,甩上車門,又繞到副駕駛,把車位上的一疊資料拿出來。

齊鋒用一種耐人詢問地口氣道:“又不是突擊考試,帶那麽多資料幹什麽?酒桌看資料,你也不怕厲總轉頭都給你扔了。”

辰涅拿着資料,看他一眼,和先前淡然不理的态度不同,她這次看着齊鋒,回了一句:“我剛來,不了解情況,多看一點總好過什麽都不知道。”

齊鋒:“算了吧,還不如拿出你喝半瓶開車兜風的勁兒把那些領導都灌趴下。”

這會兒別說楊萍,連組長都看不下去了:“哎哎,齊鋒你少說兩句,對新同事這麽不客氣,你這毛病能不能改改。”

楊萍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小心哪天把工作丢了。”

齊鋒的性格別說組裏的人,銷售部的老員工、秦微風哪個不知道,但勸也勸不住,他自己要是知道分寸,也不會得罪那麽多同事了。

顯然他這會兒是和辰涅杠上了,但辰涅又明顯不太将他當回事兒,拿了資料就跟着組長進酒店。

這家酒店辰涅先前來過,就是那天秦微風帶着她來接厲承的那家,那天在門口看着不覺得顯眼,進了門才發現別有洞天,裝修中式古樸,屏風壁畫別又風味,不落俗套。

包間早就定好了,組長帶着幾人上樓,辰涅和楊萍走在最後面,一邊踏上樓梯一邊看手裏的那份資料。

楊萍偷偷拿眼瞧她,越看越覺得辰涅不一般,太沉太穩了,就像落在水底的一塊磐石。

她看着辰涅,問她:“你要是看不出頭緒,其實問我也一樣。”

辰涅看着文件,嘴角抿了一下,是一個淺笑,但她依舊看着文件,格外認真細致的樣子:“好。”

楊萍見她這個樣子,是個女人心裏都開始蕩漾了,又低聲朝她說:“等會兒要是不想喝,你就推出去,反正你長得好看,你推推酒杯說不喝,沒人會為難你的。就是态度軟一些,你也知道的,男人麽,不怎麽喜歡潑辣冷傲的,就喜歡溫溫軟軟的。”

辰涅這次擡眸看了楊萍一眼,很認真地回道:“好,我知道了,謝謝。”

得了辰涅一個擡眸的回視,楊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突然就有些開心了。

他們剛好走到二樓,正要上三樓,有一行人相互寒暄着出來。楊萍踩上樓梯,見那群人簇擁着出來,人還不少,于是擡步走到辰涅前頭,讓開位子錯身走過。

她又轉頭朝後看,見辰涅還在慢吞吞地看文件爬樓梯,根本沒在意走下樓的那波人,楊萍挑眉覺得服氣了,辰涅還真不是随手帶來的,真在看啊。

她踩着樓梯上去,正要轉頭回眸,又見已經下去的那些人裏,一個男人擡眸看了上來,目光落在辰涅的背影上。

楊萍沒怎麽在意,回頭繼續走,身後辰涅幾步跟上。

前面組長轉過頭,正和齊鋒說話:“是吧?我剛剛沒看錯吧。”

齊鋒點點頭:“應該是,那位這兩年生意重心都在這裏,能看到也不奇怪。”

另外一人道:“可惜好像和咱們公司牽扯不到什麽關系。”

齊鋒冷哼:“怎麽沒關系,”指了指腳下:“這酒店是誰家的?怎麽那麽巧,那麽多吃飯的地方,就剛好來這兒了?這種大老板,挑地方吃飯可不會這麽随便。”

幾人談的東西楊萍都聽不懂,更別提後面的辰涅,不過她也不在意,此刻她心裏盤橫旋繞地都是梓沅風景湖的那個項目。

今天這頓飯局,新上任的那位領導是不可能來的,如今各方面都抓得緊,山頭的人都在小心行事,唯恐落了錯處在別人手裏。

那位領導不來,當然有會來的人,比如領導的小舅子。

這位小舅子今年三十多歲,不沾半點官職,做的是房地産生意。

最開始的時候,秦微風他們也想過新領導有意開發梓沅那邊的房地産項目是不是和這位小舅子有關,不過後來發現不可能,因為這位新領導做事非常謹慎,不可能由此落人非議。

先前為了梓沅風景湖,秦微風請這位小舅子吃了不知道多少頓飯,最後才打聽出來,新領導他老人家新官上任,是真的想做出些業績,又覺得梓沅一直是個半死不活根本沒什麽人流的人工景區,所以才把厲氏的項目給壓了下來。

秦微風當時聽完,不禁感慨他們也是倒了黴了遇到這樣一位踏實務實的領導。

五人進了包間,發現那位小舅子還沒來,心裏都松了一口氣,但又不敢松懈,全都正襟危坐圍在桌邊,辰涅坐的位子靠外,側對着門口,左手是楊萍,右手位空着。

她依舊在看那份文件。

齊鋒也是真的和辰涅杠上了,剛坐下就撇頭,眼睛吊了吊,問:“看出什麽頭緒了?”

他口氣懶散,明顯沒好意,但辰涅卻很認真地回了一句:“房地産和人工風景湖,只看哪個帶來的效益創收更高,上面的人也還在考慮,拿不準吧。”

齊鋒嗤了一下,眼裏的意思很明顯——這還要你說。

楊萍拿眼睛瞪他,其他兩人圍觀不加入,辰涅繼續盯着文件,像是真的在和一夥人讨論一般說道:“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公司做了梓沅的房地産甚至是商業項目評估,以顯示梓沅的地産價值不高。文件上還列出多條數據顯示涼山風景區可以為梓沅帶來多少聯動收益,以及擴大景區的實質性好處。看上去就像一塊誘人的大蛋糕。”

齊鋒給自己點了根煙,吐出一個圓形的眼圈:“可不是,那有什麽用,列出這麽多優勢領導都當看不見。”

“嗯。”辰涅點頭道:“如果我是領導,面對這份數據滿是纰漏的對比,我也會當做看不見。”說完,她把資料往旁邊的椅子上一丢,好像那份剛剛讓她看得入神的文件此刻全變成了廢品一般。

這麽一說,楊萍、組長、另外一位同事甚至是齊鋒都錯愕地看着她。

齊鋒忍不住開口道:“你有病沒病……?”資料他們都看過去,秦微風也親自過目了好幾遍,哪裏會有像辰涅說的這種事?雖然只是做可能性的對比,但他們的數據有理有據,優勢本來就很明顯。

辰涅看向齊鋒,直接道:“我沒病。這份資料數據太假,既然要對效益數據上顯示優勢,怎麽可以忽略土地價格?資源的地做人工風景區和做房地産項目需要備案的一些部門并不相同,價格和稅收上也全然不同,如果把政/府比作賣地的商家,憑什麽讓賣地的只看後續收益不看他們賣地的時候口袋裏能踹進多少錢?長遠目光這種東西不是人人都在意的,一個地方的領導班子最長能呆多久?你在意,也許上面的人根本不在乎。”

楊萍聽完就愣了,其他人都擰着眉頭,好像被這一怔見血的話說得啞口無言。

楊萍猶豫着開口:“那麽說,那麽說……不管我們請領導的小舅子喝多少酒,都不可能拿下這個項目了?”

齊鋒皺眉道:“別聽她胡說八道!要是真這樣何必拖這麽久,早點把地賣了還跟我們耗着有必要?”

辰涅點點頭,手機掏了出來查了一些東西,一邊盯着屏幕一邊附和道:“你說的對,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而且按理來說,我能想到,秦微……秦總和厲總不可能想不到。”

其他人都陷入了思考,低頭議論。

“要真這樣,這塊地一直扔在那邊,是不是還有其他考慮。”

“上面的人到底在猶豫什麽?厲總和秦總他們知不知道啊?”

“秦總今天沒來,但是厲總會來,厲總都要來了,到時候看看他怎麽說。”

“對啊,*oss都來了,肯定得有個什麽說法吧。”

……

四個人嘀咕,只有辰涅一個人拿着手機查東西,她先搜索了梓沅風景湖所在的位置,又把周邊大致都查了一遍,最後預料之中的,搜到了一個上個月才開始建造的綜合商業生活區。

楊萍轉頭,把腦袋湊過來:“怎麽了?”

辰涅盯着手機屏幕:“萬槃滄盛。”

這就是那個正在建造的綜合區的名字,且在場的其他人都不陌生,那是鄰省g市房地産龍頭老大馳骛集團在h市的項目,最近才正式開始打造。

說到這個馳骛集團,桌邊的三個男人無比默契地對視一眼,剛剛他們上樓的時候,二樓出來下去的那些人不就是馳骛的麽,早年組長和齊鋒因為一個項目,在一個展會上見過馳骛的那位大老板,剛好今天就在那群人裏,為首第一個走出來的不就是麽!

組長琢摩道:“萬槃滄盛靠梓沅,地界很偏,好幾年前馳骛拿下那塊地的時候,本地不少人都在看笑話。結果老市區改建拆得七零八落,那塊地方發展又特別快,反而被盤活了,現在好多人都覺得馳骛的老板眼光好的要命,也不怪人家是房地産大佬。”

齊鋒此刻也沒工夫和辰涅杠,想了想,點點頭:“這麽看的話,那塊地搞不好萬槃那邊也有心想弄。難怪上面的人一直拖着,敢情他們就想看看厲氏和馳骛鬥,好坐手漁翁利吧?”

這一番推測下,很多事立刻明朗了起來,楊萍才不管那些商場官場的陰謀論,直誇辰涅:“幸好有你,要不然這頓酒我們這些人都吃得不明不白的。”

齊鋒側頭看辰涅,習慣性就想冷哼,頓了頓,喝了口茶咽了下去,終究沒再說什麽。

但辰涅卻覺得,事情恐怕還沒有這麽簡單。

不多久,門口傳來動靜,包間裏幾人全都站了起來,一個一米七中等身材的男人帶着幾人走了進來,嗓門不小:“秦微風呢?你們秦總人不來了?這個家夥,還說今天多喝點。”

組長立刻迎過去,顯然和這位小舅子先前有過照面,對方也給面子,兩人一面握手一面寒暄:“邱總啊,秦總今天恐怕是來不了了,您多擔待。”

邱木嘆口氣:“聽說了,剛路上給我打電話,說他夜觀天象,覺得今天晚上可能大難臨頭還有血光之災,就不來了,反正你們厲總都給面子了,我還能讓你們秦總見血光麽,不來就不來了吧。”

血光之災……

辰涅嘴角忍不住彎了彎,這個秦微風溜得這麽快,原來是有先見之明躲起來了。

邱木走進來,這屋子裏的人他以前都見過,除了辰涅,一擡眼望到她正出神扯唇淡笑,像是乍見一片白光,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眼睛眯起來,幽幽道:“厲總手下的員工真是人才輩出啊。”

辰涅回神,見對方看着她,主動伸手,無不幹練而大方地開口道:“邱總您好,我叫辰涅。”

這模樣可實在不像個職場菜鳥。

邱木看着她,很給面子,臃腫短粗的五指張開,伸手一握,渾濁地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點點頭:“啊,辰小姐也是秦經理手下的員工?秦經理還真是會挑人啊。”一邊說着,一邊還沒松手。

“邱總,她是我帶來的人。”那慢吞吞的,如同宣布所有權的口氣,令在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順着邱總的目光,大家看向門口,正看到厲承一手搭着西服靠門站着,懶洋洋卻不失冷傲的語氣,還有那雙落在屋內的幽深黑眸。

邱木頭皮陡然一炸,立刻松開了手,他這絕對是下意識的行為,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難怪他會立馬松手,厲承什麽人?誰不知道他厲大老板上酒桌從來不自己帶女人?邱木只聽傳聞說厲承也有女人,但從來沒見他帶過。

面前這位……厲大老板竟然坦然承認是他自己帶來的?

還真是奇了!怪了!

邱木看着辰涅,眼神笑得越發深沉,轉頭揶揄道:“厲總,第一次啊……”

第一次什麽,旁人不懂,辰涅也不太明白。

她朝門口看過去,因為邱總帶的助理擋住了視線,她都看不到門口男人的表情。

但厲承走了進來。

辰涅目光一擡,精準地對視上那雙眼睛,那不是他随意的一瞥,而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這邊。

其他人都有些奇怪厲承看什麽,辰涅也有些疑惑,厲承卻看着她,切齒地問了一句:“秦經理沒來?”

這話看着——像是在特意詢問。

辰涅想了想,回道:“秦總說他今晚有血光之災……”頓了頓:“可能去廟裏燒香禱告避災了。”

厲承又緩緩慢悠悠地眯眼看着她:“你沒跟着去?”

辰涅看着厲承,笑了:“我怎麽能走,我得陪厲總談生意。”

邱木看出點什麽,在旁邊打哈哈:“坐吧,都坐吧,今兒能和厲總一個桌子吃飯,怎麽都得好好喝一杯。”

一桌子人相繼落座,按照正常慣例厲承和邱木坐主位,但邱木入了主位,厲承卻隔着一張桌子坐在他正對面,剛好是辰涅旁邊。

所有人都看出不對了,心裏都在琢摩,只有邱木笑呵呵的:“厲總啊,我這會兒瞧你,覺得你心情挺不錯啊!”

“有嗎?”厲承這麽問,可嘴角卻彎了起來,餘光裏都是身旁坐着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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