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奇怪
在高速上行駛的貨車,被薄冰與積雪籠蓋,只有一扇小窗将光線傳入昏暗的車內。
臭烘烘的味道拼了命往鼻孔裏鑽,即使屏息也不能将它們排斥在外。搖晃的體感,卷着鵝毛般大雪瘋狂敲打門窗的哐哐撞擊聲……
多年來逃避的記憶伴随着容白對劇本設定的介紹,重現在陸瑤面前。
明明正坐在陽光正照的落地窗邊,手捧熱咖啡。
可陸瑤卻冷徹寒骨,手腳冰冷,情不自禁繃緊了身子,屏住了呼吸。
世界奇妙的定律太多,在這種時刻,往往能遇到當年事件中的當事人。
聽到與這些糟糕記憶一同想被她丢進垃圾桶裏的聲音,陸瑤捏劇本的手指突然使勁,雖然沒發出太大的聲音,但還是被桌對面的容白瞧去了端倪。
容白沒搭理顧然,瞧了他一眼就又看回陸瑤了:“你怎麽了?”
怎麽連手指都發白了。
“沒、沒事,”陸瑤張口才發現,剛剛短短幾秒的狀态變化影響很大,她連嗓子都在發幹發緊,“我突然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了。”
沒人請顧然,他卻極其自然的拉開椅子在一旁坐下,還轉頭和陸瑤建議:“那你快回去休息一會兒吧,我聽說你們晚上還要聚餐,現在狀态差,到時候會很難熬的。”
“……”陸瑤的雞皮疙瘩都要從胳膊上蹦下來了。
在将這些糟糕記憶裝進盒子丢棄在記憶宮殿地下室的最角落時,對于顧然,這個沒有任何感情糾葛,僅僅是認錯了人的傻子,陸瑤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只是讨厭,不想多聯系,僅此而已。
可現在,她聽到顧然的聲音就生理性厭惡,甚至想要幹嘔。
“容導,這個劇本我可以先拿走嗎?”陸瑤拎起包站起身,她起身的速度很快,幸好人瘦,力度小,椅子摩擦地面也沒發出太大的聲音,“等我看完之後再給您答複。”
“當然。”容白點頭。
眼前的陸瑤和一分鐘前的狀态簡直判若兩人。
他還記得一分鐘前她滿懷期待翻開劇本的模樣,怎麽才一分鐘,就變得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似的?
低着頭抿着唇,手指僅僅地扣着包和劇本。
想再問問她怎麽了,但看她緊張的樣子,容白覺得還是讓她趕快回到舒适區最好。
見陸瑤離開,容白眼神一冷,睨向那位不速之客:“你怎麽來了?”
陸瑤的離開和顧然突然出現多半脫不了幹系。
“瞧這不待見的口氣,”顧然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調出短信界面推給容白,然後舉手投降,“你看,我問你在哪兒,你自己告訴我的位置,這不就等于在歡迎我到訪嗎?”
盡是些歪理。
“随你便。”容白懶得繼續扯這些,他半倚在椅子上揚了揚下巴,“說吧,從國外催到國內,找我要談的是什麽事?”
“那我也就不廢話了。”顧然和侍者點了一杯黑咖,而後帶着頗為玩味的笑意對容白挑眉,“你的畫展上展出了一副陸瑤的畫像?她是不是就是你先前死活不說的缪斯?”
“是。”容白承認的幹脆,“不過我沒想到,你會這麽遲才發現是她。”
顧然想要翻白眼,但四周的人雖然不多,卻也有幾個認出了他,即使他們聽不到這邊的交談內容,也能看到他的表情。
所以不能失态的顧然保持着标準的明星式笑容,對容白暗罵了聲:“滾蛋,你只說讓我猜,又沒給出任何一條有用的關鍵信息。”
容白無所謂,他對于顧然的反應原因有了很好的解釋:“笨蛋總會給自己猜不到答案找理由。”
兩人的家教都不是能容忍罵人的那種,‘滾蛋’是他們能說給朋友最難聽的詞了。
所以顧然一哂就過去了,沒再繼續回嘴:“哎,容白,問你個事兒,你別不高興,只是我這麽多年沒見過你對誰上過心。”
包括上輩子,他不僅沒見容白有打算拍攝《大山》這部電影的意願,也沒見過容白對任何異性或同性感興趣。
和容白走的最近的就是顧然他自己。
由于兩人合作聯手拿獎到手軟,所以有人戲稱他兩人是神仙搭檔,導致容白母親一度用有色眼光瞧顧然。
甚至在某次參加酒會的時候,顧然看到二樓窗臺旁站着容氏夫婦,想上去打個招呼。
可腳步剛走近,就聽到白清秋半是撒嬌半是郁悶地和容伯父抱怨:“我倒是能接受兒子的伴侶是男性,可顧家那小子不是都有個童養媳了嗎,他和咱們兒子在一起,那對得起那個小女孩嗎?可他要跟那個小女孩在一起,咱們兒子可怎麽辦,肯定要傷心了。”
這是鐵了心覺得容白和自己有一腿。
顧然渣男的形象在白清秋心裏是落了實錘的,被白清秋的表現洗腦到最後,連顧然都差點懷疑容白。
容白根本不需要顧然說完問題,他直接回答了顧然:“對,我喜歡她。”
顧然又确定了一遍:“陸瑤?你喜歡的是陸瑤對嗎?”
“是陸瑤。”和陸瑤講話時,因為知道對方是真不懂,所以容白解釋時會格外有耐心。
而顧然這種,明知還要再問确定幾次的,就難免讓人覺得煩了。
容白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而後風淡雲輕地提醒面前的若有所思的顧然,“所以,管好戚白白。”
“這敵意還……”顧然的話沒說完,身後響起了杯盤碎裂聲,尋聲轉頭,他“咦”了聲,喊容白,“那不是一直追你的郁家那位千金嗎?”
不止容白和顧然,整個大廳的人都一同朝着發出聲音的門口看去。
被潑了一身咖啡的郁雨桐,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雖然是郁雨桐的匆忙轉身碰到了侍者,可侍者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絕對是大師剪裁,怕對方要求賠償,他趕緊将手帕遞給對方:“對不起客人,您快擦一擦。”
從剛剛聽到容白的那句‘是陸瑤’之後,郁雨桐就六神無主了,此刻的她大腦一片混亂,整個人就像個空殼子。
撞翻東西後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看着對方遞過來手帕,她就順手接了過來,直到在擦拭裙子時餘光掃到皺着眉朝這邊走來的容白,郁雨桐的魂才歸了位。
她将手帕扔掉,轉身就跑。
郁雨桐追求了容白那麽多年,對他的好意從來都不加掩飾,而容白也直白的拒絕過她很多次,所以這次他會追上來,肯定不是為了再拒絕她一次。
他要說的肯定和陸瑤有關。
幹嘛,是要警告自己不要對陸瑤做壞事嗎?
郁雨桐踩着高跟鞋跑速飛快,像是穿着運動鞋再跑學校八百米,腳趾和腳腕處傳來的酸痛抗議通通被她忽視。
她是真的不想聽容白講話,兩人本無緣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這麽多年來全靠郁雨桐自欺欺人強撐,只要容白沒說他喜歡上別人,那她就可以一直假裝自己才是他的第一位。
可……
直到胳膊被他抓住,怎麽使勁也掙脫不了時,知道無論如何必須直面的郁雨桐才破罐破摔:“幹嘛啊,你追我幹嘛啊,我又沒站出來反對你們交往,你是不是怕我背地裏對陸瑤下手,要來警告我啊?”
“……”容白被問的一愣。
男人的思維向來比女人簡單,追郁雨桐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怕她告訴陸瑤,他現在還沒做好告白的充分準備。
卻不知道這你追我趕的一路上,郁雨桐已經幻想到了容家全線對她封殺,甚至将郁家所有生意攪黃的片段了。
“不,”他頓了頓,解釋道,“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郁雨桐是大小姐脾氣,是會當衆給人難堪,甚至會給陸瑤臉上潑水,可她不是那種會在背後搞陰損手段的人。
不然容白也不會在拒絕了她那麽多次後,還願意和她說話,而不是直接讓她滾遠點。
“……”剛剛跑了一路,郁雨桐都處在一種難過到了極點反倒忘記流淚的狀态,剛安慰自己‘可能我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喜歡容白,連眼淚都沒流’,這會兒就被容白一句‘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給逼紅了眼眶。
察覺到視線模糊,郁雨桐趕忙垂頭,問他:“那你要說什麽?”
“我和陸瑤沒有交往,但我喜歡她這點是肯定的。”容白并非直男到連姑娘的鼻音和哭腔都聽不懂是什麽意思,只是即使對方在哭,他也不可能因此就心軟不說,“我希望你能将今天聽到的事情保密,不要告訴陸瑤。”
“嘁……”郁雨桐笑話自己。
瞧瞧,追了這麽多年的男人第一次求你,是求你不要提前告訴那個女孩他喜歡他。
你喜歡的,拒絕了你那麽多次的人居然也有沒把握的一天。
你哭的稀裏嘩啦,他還在擔心這樣捅破關系會讓告白顯得倉促和不完美。
郁雨桐想問容白‘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或者‘你一點都不了解我,陸瑤她死定了,我一定和她作對到底’。
可說出口,卻是冷冷淡淡地另一種意思:“嗯,知道了。”
她努力壓抑着難過的感情,努力憋着不哭出聲,連鼻涕都不敢吸一下,知道聽見前面的男人說了聲“謝謝”然後起身離開,她才敢擡頭。
桌面上是容白的手帕。
“還是丢臉了。”郁雨桐帶着哭腔說完了這句話後,從桌上拿起了那方黑色的格紋手帕。
它有他的氣味,他用過的每一種香水味道都出現在這方手帕上。
郁雨桐緊緊地攥着這方手帕,十秒後,突然從桌前站起身,走到了走廊旁,狠狠地将手帕丢進了垃圾桶裏。
然後用光着的胳膊胡亂在臉上抹着,眼淚,鼻涕,糊了注重外表的郁大小姐一臉。
“本小姐不稀罕。”
手帕也好,男人也好。
她都不要了!
又不是買不起新的。
晚上聚餐時的氣氛如果忽略陸瑤和郁雨桐的話,那還算火熱。
從下午撞破自己暗戀多年的人對朋友坦白心上人後,郁雨桐的心情就沒從低谷被撈起來過。
尤其是當發現桌上有一半的菜肴都和龍蝦有關,而左手邊又有一個不停給自己夾龍蝦讓她多吃點的傻狗腿子後,郁雨桐更不爽了。
哀怨之中加了些憤怒。
而坐在郁雨桐右手邊的陸瑤看上去也興趣恹恹的,劇本她翻了一遍,很好看,有意思,有深度。
可要她去演這部和拐賣有關的戲,無異于是在挑戰自我。
陸瑤也聽醫生說過,像她這種刻意逃避往事的情況,應該就是ptsd,不僅自己不願意去回想,甚至撞見或遇到沾邊的事情後,都會有強烈的反應。
像剛剛突然又如掉進冰窖似的,渾身發冷的過激反應一樣。
這還只是聽了一兩句簡單的介紹而已,陸瑤不确定自己真到了演戲那天,會不會有更過激的反應。
尖叫,崩潰?
要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當着全劇組做出了那樣的反應該怎麽辦?
陸瑤心情低迷,狀态不佳,周圍的人在說什麽全都沒入她的耳,只是拿着筷子機械地朝嘴裏送着食物。
對這場聚會,容白也心不在焉,他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往郁雨桐和陸瑤這邊瞟。
下午發生了那樣的事,他還以為郁雨桐會刻意和陸瑤離得很遠,沒想到在看到只有陸瑤旁邊有位置時,郁雨桐只是停了兩秒,就去坐下了。
不過容白一直是獨行俠,對誰都冷冷淡淡,所以大家對他這樣的狀态見怪不怪。
倒是陸瑤和郁雨桐,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怎麽回事?這倆小姐妹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今晚怎麽了?從入席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看彼此一眼。]
[吵架了吧?]
多事的人這麽猜測,被有心的人看了聊天記錄。
他們一直覺得之所以抱不上郁雨桐的大腿,肯定是和陸瑤有關。
趁這兩人鬧別扭,趕快上位。
于是郁雨桐左手邊那位不停地給她夾龍蝦,不顧對方的阻攔,還勸說:“這個很好吃的,多吃點呀,我看你沒什麽胃口。”
廢他媽什麽話呢?
她對龍蝦過敏,這傻子還瘋狂給她夾龍蝦,郁雨桐能有什麽胃口,尋死的胃口嗎?
今天桌子上的菜像是和她杠上了似的,也不知道是助理不上心,還是有人故意要搞她。
郁雨桐一句髒話憋在胸口想罵人。
眼瞧着碟子被龍蝦肉疊成了一座小山,郁雨桐的怒氣值已經蓄力到了百分之二百,正準備甩臉走人,忽然一雙白色的瓷筷從右邊伸向了她盤中的龍蝦肉。
郁雨桐愣了,旁邊給她一直夾菜的那位也愣了。
怔怔地問陸瑤:“你幹嘛呢陸瑤,桌上不是還有龍蝦肉嗎?”
陸瑤其實正在走神,聞言才回過神,看看不解瞧向自己的衆人,略有一絲尴尬:“啊……我、我走神了剛剛。”
然後壓低聲音朝着左邊的郁雨桐又解釋了一遍:“我記得之前聽說過你不能吃龍蝦,會過敏,所以剛剛走神的時候,手會自動往你的盤子裏夾走龍蝦……”
至于為什麽會養成這樣自動的反應。
大概是因為當初不分晝夜的幫某人解決他過敏的草莓所留下的習慣吧,那段時間過去很久後,陸瑤看到草莓相關的視頻,還是會有一種沖上去搶走吃掉的沖動。
郁雨桐看着陸瑤,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聲,看着眼前認真等待自己回複的陸瑤,她突然沉了臉。
說了聲“算了”,就拎着包起身往外走。
“哎,還沒結束呢,這就要走了?”有個導演喊郁雨桐。
可郁雨桐壓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甩了門就離開,留下門內一衆面面相觑。
“也太沒禮貌了吧……”聽見有人小聲嘀咕了這麽一句。
陸瑤站起身和大家點頭:“不好意思,她好像臨時有事,我去看看。”
說完便跑了出去。
兩個心情最低迷的人離開了屋子,屋內立馬又恢複了先前歡快的氣氛,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容白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手指敲了一會兒杯子,還是沒忍住,和大家說了聲“喝的有點多,我去一趟洗手間”,就也跟着離開了。
推開門就看到陸瑤和郁雨桐在拉拉扯扯。
陸瑤皺着眉,看起來有點難過,郁雨桐冷着臉,紅着眼眶,氣氛看似很不妙。
他皺眉,往前還沒走幾步,就聽到郁雨桐對陸瑤冷聲說了句:“我讨厭你,你有病吧?”
陸瑤被罵得一僵。
一場即将開展的撕逼近在眼前,容白趕緊加速腳步。
他下午離開時站在角落看了郁雨桐好一會兒,發現她在丢了手帕後蹲在垃圾桶旁哭了好半天。
這樣傷心的情況下,無論說出什麽傷人的話都有可能。
可當容白箭步沖上去時,聽到的卻是完全沒想到的一句話。
“你活的這麽可愛是想要氣死我嗎?”郁雨桐的聲音依舊冷漠,“就當我求你了,離我遠點,讓我安安心心地讨厭你好嗎?你幹嘛啊要天天表現的這麽善良可愛,你幹嘛啊?”
容白/陸瑤:“……?”
猜不到,真的猜不到。
容白一個急剎車,轉身走回了房間。
推開門,裏面的人全都驚訝地瞧着他:“十秒鐘不到就回來了?”
還有人一邊嘀咕着“真是喝多了”,一邊站起來拉着容白往外走。
“哎,容導你看看,你剛才吐哪兒了?是壁畫還是門口垃圾桶?”
容白:“……”
“等會兒,你剛才去洗手間是要吐還是要方便啊?”
作者有話要說:什麽,你們都開學了嗎!!我畢業兩個月了,我說我怎麽這幾天特別心情忐忑,還總是冒冷汗,合着是因為開學了……
十幾年來養成的開學前心神不寧的習慣,改不掉了。
就像是上了大學後,明明周一沒有課,可是每周日我都會過的特別喪一樣……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露為霜、花花、無名氏007、略略略~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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