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節手骨才盡,賀栗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入目的是一地的血肉,薄如蟬翼,卻鋪滿了一地。

那是唐遙的血肉。

那是他的妻子的血肉。

賀栗在秦豐的身後跪下,深深地低下頭去叩頭懇求:

“主子,請饒她一命吧……”

周語一直寬厚對他,待他如兄弟,從不曾輕視過他。賀栗此時已是甘願為奴,只求秦豐饒過唐遙。

秦豐不語,掌心凝出的風刃依舊在往唐遙的身上丢。

他心頭的憤,豈是這人一雙腿跪地就能消散的?

而賀栗見此,更是不要命似的叩首,一次又一次地乞求:

“主子,求求你,不要繼續了,求求你……”

他一聲聲地喊着主子,已經是把秦豐當做高自己一等的存在來看,甘願為奴,只求秦豐能饒過唐遙。

秦豐本就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都要厲害的多,打破他的結界都已經是難事,何談從他手中帶走人?此時賀栗除了求饒,并沒有其他的方法能救唐遙了。

但秦豐怒在心頭,又怎會那麽好說話?

他依舊不聞不問,一刀刀十分仔細耐心地刮着唐遙的骨,讓她痛的滿地打滾卻無處可藏。

賀栗瞧着心痛不已,那終究是他的愛人啊,又怎麽能忍心看她吃苦。

他見叩首不成,便也豁了命似的沖上前,用自己的身子護在唐遙身上,幫她擋去秦豐的攻擊。

賀栗本也只剩下一個魂魄了,他只能拿自己的壽命修為去換魂魄實體化來為唐遙擋。

不過這些都是杯水車薪。

秦豐的攻擊,豈是那麽好擋下的?

賀栗無能為力,他陪着她受着,努力地将她散在地上的血肉撿在手中。

萬一還有救呢?

萬一還可以接上去呢?

畢竟他們身上,只要付出了代價,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可是到了後期,秦豐的怒火未盡,賀栗都快疼暈過去。

他緊緊地抱着唐遙,低聲哀求秦豐:

“她知錯了,我會好好管她的,求求你,不要繼續了……”

“求求你,我求求你……”

秦豐紅着眼看着縮成一團的兩人,冷冷道:

“你有什麽資格求我?”

這樣便心痛了,那他豈不是要毀了這天地來宣洩?!

若不是這個渣滓,周語豈會陷于囫囵!

賀栗低下頭去,看着懷中的白骨跟一地血肉,失語半晌才啞着嗓子回:

“我會去找周語,這裏只有我跟她的聯系最為緊密,我會去找她。倘若她真的到了必死的絕境,我用我的命去替她;若僥幸我們兩都能回來,我的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是你的。”

“我不求別的,她已經這樣了,只求你放她一把,留她三魂七魄,不要繼續了……”

她再如何壞,他始終對她放不開手。

情深也好,愚蠢也罷。

他那一輩子就她一個,與月老起了誓說要生生世世,于是他就真的把一切都給了她。

活在人世間的時候,他愛着她。

死了後,他也徘徊在他們相愛之處憶着她。

等自己成了六界之外之物,也不忘将她帶出來。

到如今,依舊是不論如何都想護着她。

愛她護她,已經是他抹不掉擦不去的習慣。

他認命了。

什麽都好,怎麽樣都無所謂。

只要她活着,哪怕是茍延殘喘地活着。

秦豐的眼神冷的可怕。

在賀栗說到周語的剎那,他又毫不客氣地狠狠抽了好幾下。

周語,還敢拿周語來求情。

周語都幫他們求了多少次情,被這兩只白眼狼都快折磨得魂飛魄散了他們還敢跟他說周語?!

賀栗悶哼了一聲,低下頭去抱着唐遙縮成一團。

他的實體化都快堅持不住了,額間代表三魂的三把火都淡去很多。

別的人瞧不出來他魂魄的消散,可秦豐卻看得見。

他就是要把賀栗打到只剩一口氣才停下,不差分毫。

怒火依舊沒消,秦豐也沒那麽仁慈地要放過他們。

只是賀栗說的對,找周語的話,還得靠他。

得給他留着一口氣去找周語。

只給他留一口氣。

秦豐住了手,可賀栗卻知道,他并沒有原諒他們。

秦豐可不是個那麽容易寬恕別人的人,更何況他們招惹的還是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人。

但是即便是這樣,賀栗也是十分感激了。

他趴在地上,身子尚且遺留在在暴虐的餘風之中無法走出,臉卑微得要埋進一地血污中去,顫抖着與秦豐道謝:

“多謝主子,多謝主子……”

秦豐冷眼看了一眼,連一個字都懶得施舍給他,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眼似的扭頭離開。

賀栗神情未改,依舊是悲怆而難過。

他無法去譴責秦豐什麽,當年他痛失愛人後,還不是害了好些人?

更何況現在唐遙還是罪魁禍首。

但他也無法去責怪唐遙什麽,她已經成了這個鬼樣子,除了尚未離開的三魂七魄,就只有一個骨架子跟滿地血肉。何況當初,是他求了周語把她拉入如此近境地,是他讓她們兩人都走入了悲劇之始。

賀栗抱着唐遙站起,立定沒一會兒,他額間一陣刺痛,還願錄憑空顯性,書頁嘩啦啦地翻動,每一頁都是一個“助”字。

賀栗與周語在源相處沒有千年也有百年,那字跡勁道的風骨他豈會認不出。

但此時唐遙的情況也很緊急,肉身損壞,她的靈魂要是不能在一個時間停滞的地方保存的話,那麽唐遙很可能就會魂飛魄散。

得先把唐遙帶回源去,如此才可以保存她的魂魄。

而找周語尚需要時間,還得順着她發來的求救信息溯源而去,不急這一時半刻。

賀栗終究還是選擇了唐遙。

他抱起那具瞧不出原本面目的骨架的時候,沒瞧見自己懷中骨架的嘴輕輕開了開。

不大不小,恰好是一個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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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刺身。

真的是萬箭。

數不清的箭,閃着寒光的,帶着□□的,一支支地破開血肉刺進身軀。

這句身軀已經老了,大抵也有五六十歲了。

這些年她躲躲藏藏,無奈仇人太多,他們聯合起來圍攻她一人,只要她死。

周語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在沒能力身軀又蒼老崩壞的情況下,也只能躲幾十年。

這已經是極限了。

前幾日,她強行剝了自己一魄,附着求救信號發出。

在能力不足的情況下,她不知道求救信號能否到達,又會到誰那處。

但是現在,仿佛都不重要了。

她等不到秦豐了。

周語總是以為自己的求救是會到秦豐那裏的。

她不知道的是,曾被源标記的魂魄,去了與她同出一源的賀栗那邊。

而賀栗,選擇先救唐遙。

沒有一個人,來助她。

她眼前的,都是想要她死的人。

血都快流光,箭刺滿全身。

痛到麻木。

因果輪回,她之前殺了多少人,現在就該有多少人的怨憤化成了箭飛來。

周語仰天倒下,被血污迷了的眼中,只瞧見最後一片灰暗的天空。

餘下,都是刀刃的寒光。

☆、一一五 唐遙(大結局)

她死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一個人同情垂憐。

本也是罪該萬死的人,有好些人還想鞭屍的,只因道德輿論作罷。

肉體一死,靈魂喪失了維持下去的能力,在死亡的不久後就開始消散逝去,而用過大半生的肉體還留在黑色的土壤上慢慢腐爛。

因為傷口很多,又曝屍荒野,腐爛得極快。

蟲蟻啃食,荒草叢生,慘不忍睹。

周語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死相這般凄慘。

而她僅剩的一魄在傳遞完消息後,便困在了源中,尋尋覓覓出不去。

她的那一魄能力很弱,無法說話無法動作,虛無得連賀栗都瞧不見,飄蕩在空中,只有自己死前最後的一點記憶,對其他的什麽都記不起來。

賀栗本想安置了唐遙後去助她,但在放置好唐遙後,卻又瞧不到她的那魄了,也就錯過了救助的時機。

不然,就算是周語肉身死了被困在那處,由賀栗帶出來在源休養一段時光,也不至于落得個魂飛魄散。

賀栗心急又自責,但他卻無能為力。

周語的一魄飄在這裏,他看不見,唐遙的骨架也看不見。

仿佛被全世界遺忘、忽視。

過了很久,就連魄都快要消散的時候,有一只漂亮的手從虛空伸出來,托着她升往高處,漸漸消失不見。

一魄去往的地方霧氣濃重,永遠都是一片混混沌沌。

那漂亮的手的主人也很漂亮,模糊了性別,模糊了年齡。讓人一眼瞧見,腦中除了漂亮兩字,就什麽都想不出來了。

那人戳了戳縮成一團的一魄,輕笑了一聲,注了些許東西給魄,讓她得以從虛無到勉強顯形,然後才笑着道:

“不久前還見過你,雖然做人的時候就死得慘,但好歹三魂七魄都在,怎麽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了。”

魄沒有記憶,渾渾噩噩地在那人的掌心縮着,聽不了人說話,也不能對人做回答。

可憐的像是随時都會消散。

而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随時随地,一陣風都能讓她消失。

那人瞧着,于是又笑了笑,道了句:

“秦豐瞧見了,該傷心了。”

聽見秦豐兩字,魄似乎有了反應,小小的腦袋擡了擡,但很快又低了回去,永遠睡不飽似的半眯着眼睛睡覺。

那人慢慢地止了笑,靜靜地看了魄一會兒。

掌心小小的一團就那麽蜷縮着,沒有體溫,沒有呼吸,無法說話,也無法回應。

沒有修為的支持,魄很快就會散去,散在在一片濃重的霧中,與那些厚重的乳白色融為一體。

混沌,混沌。

永遠不會消散的濃霧中,包含了多少人的魂魄。

有些,是受不了被排除每個世界之外的寂寞而選擇自我消滅,有些則是能力過大後預想背叛法則而被消滅。

這麽多人之中,周語與秦豐,也是過的比較久比較精彩的一對。

但還是淪落為了這個下場,重新回到這裏,消散在終無天日的地方。

周語,這個一直被看好的苗子,卻終究還是走不出。

那人略帶惋惜地看着周語的魄慢慢透明,目送着她上升散去,又融進霧氣裏去。

不是不願意救,實在是沒必要。

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周語那麽聰明的人,又怎麽會看不透唐遙小丫頭的把戲?

賀栗唐遙,兩個人都是奉承了周語秦豐的機緣才脫世,能力遠遠不足兩人,要謀算他們,必須天時地利人和。

這準備的過程,漫長久遠,耗時費力,豈會一點馬腳都不露?

是周語她自己不願意揭穿罷了。

她早就等着這一天了。

精心準備。

周語無法自己殺死自己,秦豐尚在,她也不敢自我消滅。

但是長長久久的分別,明明愛着一個人卻要委身許多人的糾結矛盾,日複一日地累積。

她很累了。

一直在自責,一直在痛苦,一直想要……死。

死是解脫。

死多麽簡單啊,痛苦之後,皆是釋然。

可是她又無法對秦豐講,對他說:我依然愛着你,但是我想死了,你能幫忙殺死我嗎?

這對秦豐太殘忍了。

抛下他一人本就很殘忍,何況還要他親手處理她。

于是唐遙的準備,她當做視而不見。

唐遙的陷阱,她幾乎都進了。

一個個進去,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方便她來送自己一程。

最後慢慢消磨生命力的那一段時光的确很痛苦,但是過了便過了,比幾千年幾萬年漫無止境無休無止的等待與糾葛,來得更為讓人接受。

依然是對不起秦豐。

但她真的走不下去了。

內疚虧欠無趣厭倦……一切的一切疊加起來,已經超過了能見到他的喜悅。

秦豐不會不知道。

他也有猜測。

只不過裝作不知罷了。

兩個無比聰明的人,互相裝着傻,用微弱的可以見面的希望把彼此連接在一起,明明已經很痛苦了,卻也不願意去承認。

非要有別的人插/手進來,一刀揮斷。

唐遙就是那個人。

雖然唐遙的出現并不是周語精心準備的,但之後唐遙的所作所為,好些她都能躲過去避免。

而她卻選擇一個個都跳進去,跳的義無反顧。

她實在是太辛苦了,走的太累了。

不想再走了。

想要解脫了。

即便是要抛下秦豐。

終究還是負了他。

秦豐沒有見到周語最後一面。

這讓分別來得更為讓人接受了一點,如果周語是在他眼前消失,那痛苦無疑是成倍疊加的。

好在周語沒讓他瞧見。

等他知道的時候,也是漫長的歲月過去了。

漫長到了連源都變了模樣。

賀栗都能自稱主人了。

秦豐才機緣巧合再次進入混沌,走了周語走過的最後一程。

他跑遍了世界去尋她,最終又回到了兩人相遇的地方。

混沌一開始是排斥他,無盡的風暴,曝曬的太陽……接二連三來阻擋他的步伐。

混沌不想讓他進去,便有的是法子來攔着他。

可是秦豐要進去的地方,縱然是他自己粉身碎骨,也是不會退縮。

他找遍了各處,只有混沌了。

他一路走過去,漫長得歲月都模糊了他記憶裏她的模樣。

受過的傷大大小小讓他幾次到了瀕死地步。

在混沌見到那人的時候,秦豐已經受傷到奄奄一息。

那是一陣天雷剛過,他渾身是焦黑的肌膚,頭頂還冒着青煙,眼神就像是一個死人般無神。

正中雷劫,還是混沌的雷劫,本該死的透透的。

但到底他之前犯下的因果,周語幫他擔了,他本身又有着非同尋常的毅力,生生熬過了一劫。

死是沒死,還因禍得福,日後他的身子不用懼怕任何人傷害,天雷鍛煉過的身子,已是無敵。

但是,同樣的,這又是一次新生。

他的記憶裏再也不會有周語。

從肉體到靈魂,都被天雷塑造了一遍。

現在的秦豐,是一個全新的的秦豐,一個不記得周語的秦豐。

他傷好後,告別混沌裏的前輩出去。

而臨分別前,秦豐望着一望無垠的霧海,與那人道:

“這裏讓我感到很熟悉。”

聽說混沌裏頭的霧氣很冷,可他卻總是覺着溫暖熟悉。

仿佛相識相知過似的。

那人聞言頓了頓,笑着回他:

“你曾來過此處,和你的一個很重要的人一起。”

秦豐沒有馬上接話。

過了很久,他才道:

“既然如今都不記得了,況且現在那人也未曾在身邊追随與我,想來也不是很重要。”

那人依舊笑着,卻沒說話了。

還是之後不久,秦豐再次開口,帶了些許漫不經心的詢問:

“可否告知名諱?”

那人帶笑回:

“周語。”

而秦豐想了一會兒,則是回了句:

“不記得。”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故事裏的兩個主人公,一個選擇了消散,一個記不起事。

只有一個全程旁觀的人記着他們間所有的事情,從相遇到相離。

他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旁人又何須操心?

那人似是倦了,開始委婉地趕人:

“不記得就算了吧,你走吧,順着霧氣出去就行。”

該走的那人,卻依舊是停頓了一會兒,不知是何種心情地詢問:

“我可還會再遇見周語?”

那人側眸看了秦豐一眼,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瞧不出來他心思後,便又轉回了眸子,款款地看着霧氣深處:

“你想要見到時,自然就會見到了。你已不比往昔,能力不下于我,造物造人并非難事,皆在于你想,或是不想。”

秦豐未做答,只微微颔首,大步離去。

霧氣追逐在他身後,仿佛是在送他。

時光又回到渺遠的從前。

那一日,他們初見。

都是年少氣盛的時候,都是豆蔻年華的時期。

她在臺上,水袖飛揚間翩翩起舞,輕靈的舞步是所有舞者中最出衆的一個,清脆的嗓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聆聽。

而他在臺下,端着鑲金嵌玉的杯子淺淺一抿,不經意的舉動,早就吸引了臺上戲子們的眼睛。

最是燈火璀璨的時候,她投向臺下的目光,恰恰好落入他看來的眼中。

她條件反射地挂起一個笑來,燈火闌珊間,襯得她越發如花似玉。

而他不曾笑,眸中卻映有昏黃燈火的暖意。

作者有話要說: 大結局,渣結尾,輕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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