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外人

子時。

天穆坐在牢中的蒲團上,聽到有端穩的腳步聲走近,淡淡道:“來人可是太後?”

那腳步聲一頓,複又疾速響起。轉瞬間鐵欄處出現一道麗影,一套輕便的深藍絲衣,儀态端方萬千,神色傲而矜,正是太後。

太後站在牢外,寒聲道:“沒想到,皇上竟将你留了下來。”

天穆低聲道:“太後該知道,本王回來是要做什麽。”

太後冷笑道:“哀家正要和涼穆王說此事。”擡了下手,後頭一個黑衣衛出來,将一瓶子擡高過頂。

太後擡手接了,道:“把門打開。”進了去,走到天穆身邊微傾身子,擡手欲要捏住他的下巴。

天穆長袖一揮,将太後猛地揮了開去,那黑衣衛猝然一驚,立刻攻了上去。

天穆随意幾招化了那黑衣衛的招式,尋了個機會将之擊昏,抛到一邊。

太後站穩,輕輕蹭去衣上的枯草,道:“涼穆王将這一身武藝藏得好啊,連哀家的貼身暗衛都對付得這般輕松。”

天穆笑:“本王以為太後早先派了那麽多批人馬刺殺本王,該知道這一點才是。”

太後道:“可惜沒能将涼穆王送了去,哀家實在嘆恨得很了。”

天穆緩緩坐下:“太後打算如何?”

太後笑:“那□□已經沒了,哀家只能用刀了。”

天穆輕輕咳了咳:“用刀?”

他擡頭盯住太後,眸光裏似有森寒刀意:“太後殺我母妃時,可是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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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鳳眸微瞠,皺眉道:“涼妃死于肺痨,此事連民間百姓皆知,涼穆王臨死前還想往哀家身上潑髒水?這可不像涼穆王平日作風啊。”

天穆面色平靜,緩緩道:“不知太後還記得那個小丫鬟麽?”

太後眯眼:“涼妃的……怎麽?”

天穆笑:“那小丫鬟将一封血書縫進肚子裏,管事太監燒完屍體将那血書帶給了我,太後應當不知。”

他笑:“太後應當也不知,涼妃的丫鬟——寫這份血書是為了什麽。”

太後面色有些微猙獰,片刻雍容華貴地笑:“涼穆王還說這些做甚麽?橫豎……”太後攥着短刀一步步走近:“哀家正要将涼穆王送去與涼妃團聚,涼穆王也不必一人在世間苦苦思念了。”

太後面色神情慈和溫柔。天穆看着逼近的短刀,一動也不動。

高牆上的土窗外有風勁厲刮過。

“母後。”

太後渾身一僵,慢慢回身。

涿帝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抿着唇,面色平靜地看着她。

太後面色有一瞬極度慌亂,不過眨眼便收了刀子迎上去:“涿兒深夜過來作甚?此地陰寒,涿兒快回去罷!”

涿帝看着太後慈愛的臉,淡淡道:“母後,朕都聽到了。”

太後忙道:“涿兒聽到的,都是這人胡攪蠻纏的謬言,想來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呆着失了魂,莫要理他。”

涿帝避開太後殷切的眼,眸光有些失神:“母後,涼妃怎麽死的?”

太後看着自己的兒子,沒有說話。

涿帝輕輕道:“從小到大,涼妃待朕如親子,而母後你……很少來看朕。”涿帝慢慢撅住太後的雙臂:“朕只要母後一句準話……涼妃之死,與母後無關。”

天穆在旁靜靜看着,面上神色難辨。

太後突然笑起來,笑到氣息難續:“涼妃久得聖寵,我用盡心血,先皇亦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一族空有華銜,朝堂失利,人心鄙薄,日漸衰微!而我的孩子,從他出世之日起,為人母者想要見他還得經先皇的三重旨!”

太後擡手撫上涿帝的臉:“可是這樣一個賤人,竟然養了我的孩子十餘年……”太後眸中血紅,尖銳,冷厲,閃着狂躁的光:“皇上……與哀家有關,你又當如何?!”

涿帝渾身狠狠一顫,有血絲沿着唇邊潺潺流下,他越過太後肩頭望了一眼,靜靜重複道:

“當如何?”

他面上青白交錯,慢慢又問了一遍:“母後問我當如何?”

太後落淚,緩緩道:“涼黨勢大,日後必将危害朝堂社稷,涿兒這是何苦?!”

涿帝慢慢笑起來:“母後要涼妃母子消失,原來竟是為了朕……倒是朕的不是。”

他掩唇重重咳了幾下,道:“……母後,今後暫且在養心殿好生調理,若朕得空,會去看看太後的。”

太後終于失了儀态,扯住涿帝兩邊袖子低叫:“皇上這是要為了兩個無足輕重的外人将自己的母後幽禁?涿兒你怎麽能?!”

涿帝任太後扯着,眸光如死灰般,慢慢道:“于朕而言,倒是母後更像外人一些……”

太後捂住心口,顫聲道:“涿兒,你說什麽……?!”

涿帝越過太後,看向那片漆黑,那裏隐約有眸光溢動。

“有生之年,若能令母後安穩的呆在深宮,不問世事……便是朕最大的孝道。”

他看着太後,緩緩道:“兒之心,……望母後明白。”

太後慢慢站直身子,端立在黑暗中像一只浴血的鳳凰,慢慢道:“自從先帝駕崩,哀家早已心力交瘁……不曾想——還有今日涿兒這等誅心之言在等着哀家……”

涿帝抿唇,微弱月光下面色慘白。

太後望定涿帝片刻,突然柔聲道:“既是涿兒所求,母後依言便是。只是這涼穆王……”回頭看了一眼,又道:“涿兒……涼穆王之心,你可要度量好了。”

太後走到牢門口,沒有回頭,低低嘆道:

“生在這帝王家,便容不得凡心。你何時……才能明白?”

涿帝亦沒有回頭,看着那片黑暗,慢慢咳起來,一聲重過一聲,終于慢慢跪了下去。

黑暗中那人一步步踩出來,在涿帝面前站定,片刻,低聲道:“……你果真是故意将我關進來的。”

有淡淡血腥味蓋過牢中的腐濕味,在兩人間氲開。

涿帝擡頭,重重吸了口氣道:“皇兄做這一切……到底想要什麽?”

天穆輕輕蹲下來,擡手撫上涿帝的唇角,輕柔地将那血絲擦去:“涿兒,你知道我有多想念母妃。太後害了我的母妃……”

涿帝眸光渙散,低聲道:“……要皇位麽?我給。”

天穆細細看着他,須臾将人抱進懷裏,涿帝喘着氣想将人推開,恍惚中沒了力氣。

天穆湊近他耳邊,輕聲道:“皇位?我從來不想要……倒是太後處心積慮,寧願給父皇下毒,也要給你保下帝位。”

涿帝瞪大雙眼,猛地噴出一口血。

那血紛紛揚揚灑在兩人臉上,帶着奇異的溫度。

天穆将人抱緊,發現懷中人已陷入深度昏迷。

他微微嘆息,低頭看了一陣,輕輕在那人額間碰了碰。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有時間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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