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渡亡魂孤鎖月下庵,念生人空寄眉間愁(1)
郁老爺的頭七已過,郁家上上下下的心緒也漸漸平複,郁家的一切運轉在丹青和書蔚的手上也逐步恢複正常。鶴飛這幾日倒是常去看望新認識的二表妹,她佩服朱墨的才情,卻不喜歡朱墨的個性。鶴飛本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但在朱墨面前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交談,畢竟,她不是個普通的表妹。如果她同三表妹彤烏一樣,在正常的環境下長大,也許自己早已和她天上地下無所不談了。
丹青這幾日忙于打理家中事務,對朱墨也疏于照顧,只是每夜陪她彈彈琴,心中自是過意不去的。好在書蔚在家事上還能幫幫他的忙,不然朱墨又是終日一人七弦,再加上爹已駕鶴西去,娘也沒心情陪她,不知她會不會又胡思亂想。
這天,丹青好不容易抽了閑時到曜秋苑同朱墨喝茶,不料念恩卻來傳話兒,說太太讓所有人到正廳去,有要事相商。朱墨與丹青四目相對,不知所謂何事,心中有些隐隐擔心郁太太的身體,遂一起朝拙古齋快步趕去。
他們到時,其他人早已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看來郁太太是讓念恩最後去曜秋苑的。朱墨心中也有一絲不安,但見郁太太的氣色與往常無異,便放下半顆心來。丹青帶着朱墨朝郁太太輕鞠了一躬,便牽着朱墨在自己身旁坐下。
郁太太的眼光一直不離開朱墨,那種眼神很奇怪,朱墨從不曾見過,心中不由得涼意四起。郁太太又看了看丹青,道:
“老爺頭七已過,按照族裏的規矩,需要有子女去城外的廟子裏住上一陣子,為老爺超度,以保老爺一路平安。”
郁太太剛一說罷,正廳內便一片默然。郁太太的意思大家又豈會不明白,只是沒有人敢貿然接話兒,沒有人知道郁太太心裏到底作何想。才重獲自由的女兒,郁太太怎麽忍心将她再推入另一個籠子,再一次骨肉分離呢!
丹青審視着郁太太的神情,郁太太自是不忍的,但她又顯出一種毅然決然的堅定。丹青實在琢磨不透。他握了握朱墨冰涼的手,向郁太太緩緩道:
“娘,這規矩,已久未實行了。這幾年來,族內叔伯兄弟們也漸漸将其摒棄了,娘何苦……”
“丹青,”郁太太厲聲打斷了丹青的話,“規矩就是規矩!不管別家怎樣,咱們家是不可以不守的!”
“可有的規矩,早已廢棄。如若忽然興起,難免不招人閑話啊!”丹青定睛看着郁太太,依舊猜不出她到底想怎樣。
“廢棄?族規中可有廢除?”郁太太質問丹青,“你可記得,你爹臨終時的話,‘天道人倫,禮義廉恥’!規矩,是不可廢的!如今你已是一家之主,怎可在你爹屍骨未寒之時,說這樣的話呢?”
郁太太指着丹青,說着說着竟流下淚來。丹青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今日郁太太的行為為何一反常态。書蔚見郁太太這般模樣,立馬示意丹青不要再說下去了。丹青看了一眼書蔚,也漸漸平靜下來。
“娘,”丹青用極度平和的語氣道,“您說得對,是兒子錯了。既然族規不可改,那就讓兒子去廟裏送爹爹一程吧。”
“你是你爹的嫡長子,理應去的。不過,”郁太太頓了頓,“家不可一日無主,你一走,家裏該怎麽辦?況且在廟中須得心靜,你若去了,定會記挂着家裏,斷不可讓你去的!”
郁太太的話在情在理,丹青無話可說。他看了看朱墨,低頭不語,屋子裏又是一片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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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響起,“不如,讓彤烏去吧!”
郁太太擡起頭盯着彤烏,彤烏忽覺一陣寒意,立刻縮回了頭去。
“三丫頭,難得你一片孝心。只是,咱們家雖不似別家那麽多講究,可你畢竟......”郁太太欲言又止,她已經太過明顯地告訴彤烏,庶出的孩子是不夠資格的。彤烏遂不敢再說什麽了,本來想要說話的緋玄也只好将話生生咽回。
“我去吧!”朱墨淡然道。
“墨兒!”丹青朝朱墨輕喝一聲,試圖阻止她已出口的話。
“哥哥不必擔心,墨兒早已習慣了。”朱墨朝丹青扯出一絲微笑。
“朱墨,你當真願意?”郁太太難以置信地盯着朱墨,“這可是三年啊!”
“娘說笑了,哪有什麽願意不願意的!沒人比女兒更合适了,不是末?”朱墨一邊說着,一邊端起身旁的青花茶杯,“再則,如此還能為娘分憂,女兒有何不願?”
“你若當真願意,我也就不再勸你什麽了。只是,咱們才一家團聚,便又要骨肉分離了!”
“娘何出此言?”朱墨依舊淡然,“這十六年都過來了,女兒又怎會在乎這三年?”
聽着朱墨這番話,郁太太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她亦不願如此,但有的事,小不忍,則亂大謀。
“朱墨,不論你明不明白,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不要怪娘!”
“女兒豈敢?!”朱墨将自己的手從丹青手中抽回,起身向郁太太做一福,遂退出了正廳。
“墨兒!”丹青站起身,在朱墨身後喚着,但朱墨只做耳邊風,徑直走了出去。
“丹青,”不等丹青追出去,郁太太便叫住了他,“你若真心疼你妹妹,就随了她的心願,讓她為你們的爹一盡孝道吧!”
丹青轉過身看着郁太太,郁太太亦是滿臉難掩的憂慮。
“娘,既然您也不忍,何必……娘您也知道,墨兒不是普通的妹妹。”丹青低沉地說。
“不是普通的妹妹?”郁太太忽然瞪大眼睛,拍案而起,一手指着丹青,“那是怎樣的妹妹?”
“娘您別生氣,”書蔚立刻站起拉住丹青,責備地看了丹青一眼,“丹青并無冒犯二妹的意思,不過是太關心二妹了。”
“是麽?”郁太太盯着丹青,丹青只是低頭不語,輕輕冷笑。
自然是沒有,他怎可能有冒犯她的意思?丹青坦然地回視着郁太太,郁太太別過頭去,躲閃着丹青的目光。過了一陣子,她又輕嘆一口氣,撐着椅子,緩緩坐下,手指按揉着太陽穴,道:
“行了。都回去吧。”
“那妹妹……”丹青追問道。
“丹青!”書蔚阻止道。
“先回去吧。”郁太太低聲說。這次她沒有發脾氣,只是淡淡地,無力地念念着。
丹青見狀,也不忍再說什麽,只得帶着一家人離開。
剛回到侬玉居,丹青便獨自回了書房。只剩下書蔚和莫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書蔚扶着莫然,在凳上坐下,見莫然面露憂色,于是安慰道:
“沒事的,妹妹不必太過擔心。爹剛走,各人心裏都不好受,他們娘倆也不過是心中煩悶,鬥鬥氣罷了,過一陣子便沒事了。”
“大少奶奶,這我明白。只是,丹青一向是守規矩的,可今日竟如此頂撞娘!再有,娘若舍不得二小姐,順着丹青的給的臺階下來便是了,為何……”莫然不解地望着書蔚,似乎想從她口中尋找答案,“我實在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你想那麽多幹嘛?”書蔚輕輕扶着莫然的肩膀,“古語有雲:憂能傷身。你如今只要安心養胎,平平安安地将孩子生下來,家裏一高興,誰還會在意這些小事呢!”
“大少奶奶說的是。母子哪來的隔夜仇啊!是我多想了。”莫然笑道,輕撫着微微鼓起的肚子。
“是啊,你也是個快做母親的人了,應是比我明白的。”書蔚笑道。
“妹妹,”書蔚思索了一陣子,又道,“我看,我還是去拙古齋看看娘吧,丹青惹了娘生氣,總得有人去賠不是。”
“我陪姐姐一同去吧。”莫然道。
“不必了,你這幾日也夠辛苦的,還是在家裏多歇息些。你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郁家的骨肉啊!”
作者有話要說: 郁太太轉變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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