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俏鶴飛擺宴水榭橋,賢書蔚勸藥葡萄藤

“小姐,小姐,快出去瞧瞧吧,表小姐來了!”淇芷邊進屋子,邊向朱墨道。

朱墨冷冷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埋頭擺弄起案前的筆墨來,只道:

“又不是沒見過!怎的就這麽好看了?”

“小姐出去打個招呼也好啊,也省得太太來請了。”一旁的念恩勸道。

“是啊,小姐。您是沒看見,表小姐可真是太摩登了!”淇芷顯出一臉羨慕的表情,又道,“咱們浥城可是很難找出一個像表小姐一樣摩登的人呢!”

“小姐走吧!”念恩催促道。

朱墨淺笑了一下,站起身來,道:

“滿嘴的新詞,原是你們想去看稀奇,又何苦拉上我?”

念恩和淇芷相視笑了笑,便扶着朱墨去了拙古齋。

拙古齋的正廳裏,鶴飛正分發着給各人的禮物。她才燙了卷發,米色的禮帽也還沒來得及取下來,胭脂、面粉也都是用的洋貨。朱墨一進正廳便看見了滿屋子竄的鶴飛。鶴飛見了朱墨,忙迎了上來,笑道:

“方才還念叨着你呢!”

朱墨上下審視着鶴飛,只見她穿了一條鮮紅的連衫裙,外面罩了件兒米色的及踝長風衣,腳下還踩着時髦的黑色法蘭絨高跟鞋。

鶴飛見朱墨的樣子有些奇怪,遂道:

“怎麽了?才幾月不見,你倒不認得我了!”

朱墨笑了笑,一邊坐下一邊道:

“我只是看鶴表姐的打扮和府裏的人是越發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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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表小姐如今可是摩登得不行呢!”莫然笑着附和道。

“上新式學堂的人,到底和我們這群成天待在園子裏的不同!咱們成天說的不過是花兒啊草兒的;你們瞧瞧她,滿嘴的新鮮詞!”書蔚指着鶴飛笑道。

“在外邊上學的女孩子是比咱們見識得多些。”郁太太嘆道,又微笑着看向書蔚,道,“你若喜歡,同鶴飛一起讀書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書蔚的笑意淡了,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恁在那裏。莫然看了看郁太太,又看了看書蔚,起身走到郁太太身邊,扶着她的肩,笑道:

“這哪裏能啊!大少奶奶是萬萬去不得的!”

“怎麽,”郁太太轉頭看向莫然,笑道,“難不成你還想挺着個大肚子同去?”

“娘是取笑我了!”莫然故作惱狀,“我是說,丹青哪裏能放她?大奶奶若是去了,丹青必定是眼巴巴地跟着去!”

莫然說罷,屋裏自是一陣哄笑,就連丹青也忍不住笑了。郁太太搖着頭,指着莫然的肚子,向她道:

“都是快要做娘的人了,說話還這麽不穩重!”

“自是不如大少奶奶穩重了!”莫然撅嘴道,“本就是句玩笑話,大少奶奶又不會真走!娘還當真地來責罵我!”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郁太太不停地指着莫然,唏噓道,“這小蹄子是越發的刁鑽了!我不過說她幾句,她竟當真說我責罵她!”

衆人又是各自笑了一陣。莫然不依道:

“娘是金口玉言,随便說幾句咱們也是當真的;不比得我們笨嘴拙舌的,當不得真!”

“莫姐姐說的在理。”彤烏接話道。

書蔚早已知莫然是在為她說話,心中很是感動。她起身拉鶴飛在身旁坐下,又向莫然笑了笑,道:

“方才你們打趣我,讓我随你去讀書,卻不知我是沒那心力的。”“怎就沒心力了?”鶴飛不解道,“大表嫂性本聰慧,定是個好學生!”

“我可做不了女學生!一來,我厭煩那些彎彎曲曲的洋文;二來,比起學堂,我到底還是喜歡這園子些。”書蔚解釋道。

“大表嫂說那麽多做什麽?還不是舍不得大表哥!”鶴飛直言道。

“又拿我取笑了!”書蔚埋下發紅的臉,微惱地捶着鶴飛。

“鶴表妹!”丹青看她們的樣子好笑,遂道,“明知書蔚臉皮薄,還盡揀些惱人的話說。”

“你們瞧,”鶴飛跳起來指着丹青,向衆人道,“大表哥心疼了!”

一屋子人都笑瞧着丹青和書蔚,丹青只好低首,故作無奈地搖了搖頭。書蔚早已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朱墨仔細瞧着他倆,笑道:

“鶴表姐果真有識人之明。”

朱墨說罷,大家又笑了一陣子。書蔚只指着朱墨怒道:

“二妹!怎麽連你也幫着鶴丫頭!”

“哪裏幫鶴表姐了?大嫂真舍得下哥哥?”朱墨歪頭看着書蔚問道,又笑着看了丹青一眼。

丹青見朱墨得意的表情,好像抓住了他和書蔚的小辮子似的。他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朱墨倒是看得真切,遂戲谑地瞥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郁太太蹙眉笑道,又滿懷憐惜,“你們真是越大越沒個正經了!”

次日,鶴飛做東,約了家裏的人在飛橋水榭小聚。郁太太只說身子不爽,便沒有去了。昨日午後,鶴飛已讓念恩幫忙跑了艾府一趟,給艾九詩送了帖子請他過來。只是他這會子還沒有來,也不打發人來知會一聲,倒不知怎麽回事了。

鶴飛不時地朝橋下望望,書蔚見了,喚道:

“鶴表妹……鶴表妹……”

鶴飛起初并未聽到,待書蔚喚了好幾聲後,她才忽然回過神來:

“嗯?”

“你在看什麽?還有人要來麽?”書蔚問道。

“也沒有別人,不過是九詩。昨日給他下了帖子讓他一塊兒過來。”鶴飛笑道。

彤烏悄悄擡頭看了鶴飛一眼,又垂下頭去。書蔚笑了笑,又道: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艾公子啊!他遲來也是常有的事兒,咱們只管玩兒咱們的。等他來了,再加上他就是了。”

“也是了。誰知道他什麽時候來!”鶴飛點頭道,又轉頭喚道她從金陵城的帶來丫頭,“煙雪,……”

“小姐。”煙雪應道。

“你去把我從家中帶來的巴西咖啡煮給大家喝。”

“好,我這就去。”煙雪說罷,便下了飛橋水榭。

朱墨低着頭發愣,思索着咖啡是何物。只是,她見所有人都沒有什麽好奇的表情,便也不願多問什麽,也懶得去知曉。

橋下幾株荷花玉蘭開得正好,只是空有了形與色,既無玉蘭之氣,也無荷花之魂。況且,它開在這玉蘭謝盡,荷花未滿的暮春,到底是尴尬了些。

“你身子可好些了?”丹青低聲問了坐在身旁的朱墨,想着她前些日子在畫舫受了涼。其他人也都閑聊着,倒沒顧着他們。

“已大好了,只是還不曾斷藥。”朱墨低頭道。

“大夫怎麽說?”丹青又追問道。

“昨日來瞧了,說我氣太散,還得好生調理一陣子。”朱墨輕道。

“聽聲音,是還有點子虛。”丹青蹙着眉點頭。

朱墨沖丹青微微笑了笑,只道:

“怎就虛了?大夫都慣會小題大做,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是知道的。哥哥是信我,還是信外人?”

“話不能這麽說,……”

丹青正要分辨,便被淇芷打斷,只聽她向朱墨低聲道:

“二小姐,方才屋裏來人說藥好了。小姐是想在這裏吃,還是回去?”

朱墨掃了衆人一眼,又看了丹青一眼,向淇芷道:

“還是回去吧,一會子回來就是了。讓人家看着我喝藥,總是不大好的。”

淇芷點了點頭,正要扶朱墨起來。丹青忙道:

“我陪你去吧。”

不待朱墨答話,坐在丹青另一邊的書蔚忽然轉過頭來,笑道:

“你們是要去哪裏?”

丹青與朱墨淡淡地對視了一眼,只聽朱墨道:

“我回一趟曜秋苑罷了,有淇芷陪着就好。”

說罷,朱墨便起身朝丹青和書蔚作一福。丹青輕點了一下頭,她遂下了飛橋水榭。沒走多遠,她便聽見身後傳來萍兒的聲音:

“二小姐請留步……”

朱墨漸漸轉過身子,只見書蔚帶着萍兒朝這邊走來。朱墨不解,只好站在原地等她們過來。

“我陪你回去可好?”書蔚走近了笑道。

“你又何必跑這一趟?我不過是回去吃藥。”朱墨微笑着勸道。

“那就更要陪着你了!”書蔚趨步上前來,拉着朱墨朝曜秋苑的方向,邊走邊道,“你大哥說你總不愛吃藥。我若不跟着,回頭你把藥倒了,淇芷她們也是沒法子的。到時病不見好,也有我這長嫂的不是了。”

“我自己的身子,哪裏能怨大嫂的不是?”朱墨掩面輕笑了幾聲。

“話雖如此,可你到底沒有姐姐,我總該護着你的。”書蔚拍了拍朱墨的手。

她怔怔地看着書蔚,心中越發感動了。大嫂對人本就和善,對她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起初,朱墨還以為大嫂是可憐她,對書蔚也不敢太過親近。如今看來,她倒是真心對她好了。

朱墨挽着書蔚走,書蔚看着她笑了笑,又道:

“你大哥待你也是極好的。只要是你的事,他哪件不是操碎了心?“

朱墨淺笑着颔首,一雙流波目微垂。書蔚看了她一眼,接着說:

“只是他平日裏本就忙,又要為家裏的瑣事憂心,我也是不忍的。不比爹在的時候,如今外面只靠他一個人撐着,到底難了些。”

朱墨聽着,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她抿了抿嘴唇,瞧了眼深蹙雙眉的書蔚,忽覺心中有千般滋味。書蔚轉而又沖着朱墨安撫地笑了笑,道:

“丹青雖是你大哥,畢竟還是男子。我明白,有些話你也不方便同他說。你要有什麽心事,只管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大嫂也算是懂我幾分的人了。”朱墨止步,心中嘆道,在一旁的葡萄架下落座。

書蔚也跟了上來,扶着葡萄藤在朱墨身旁靜靜立着。萍兒和淇芷在不遠處等着,過了一陣子,也不見她們有走的意思。淇芷有些着急,向萍兒道:

“萍姐姐,她們是不要回曜秋苑吃藥了麽?”

“我哪裏知道?”萍兒看了看那邊,“要不你讓人把二小姐的藥送過來吧。”

淇芷點了點頭,又覺不快,只道:

“我也這麽想着。若誤了吃藥的時辰,你們大少爺又該怪我了!”

萍兒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笑道:

“哼,大少爺怪你怎麽了!你說話這麽夾槍帶棒的,是怪大少奶奶誤了你們小姐吃藥了不是?”

“你……”淇芷撅着嘴盯着萍兒,忽然又一甩袖子背過身去。

萍兒瞥了她一眼,也不同她說些什麽了。萍兒自随書蔚到郁府,就不大喜歡淇芷。一來,她看不上淇芷的小家子氣,絲毫也不像大戶人家的丫頭;二來,她總覺得淇芷不□□分。淇芷就連對自家的二小姐,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是萍兒斷不能忍受的。

沒過多久,曜秋苑的小丫頭便送來了朱墨的藥。淇芷接過藥朝朱墨那邊走去,絲毫不理身旁的萍兒。

“二小姐,我讓她們把藥送來了。我想着,若是現在回去,定會誤了吃藥的時辰,便自作主張了。”

朱墨看着藥蹙了蹙眉頭,書蔚見了,遂笑道:

“也好,這裏離飛橋水榭也不近了,他們也見不着。不如現在喝了回去吧。”

朱墨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雙手捧起藥碗;又向書蔚嘆道:

“原也沒什麽用的,何苦遭這麽些罪!”

書蔚只是笑笑,全當是朱墨任性。朱墨說罷,還是忍受着将藥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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