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日炎炎愁話金秋雨,堂深深癡語六月雪

三伏的天,越發炎熱了。郁府的人也都躲在各自的院子,甚少出來走動;若是有事,也只叫丫頭□□了。艾九詩上金陵已有一陣子了。 前些日子,他來過一封信給丹青,代問了彤烏和鶴飛好;剩下也不過是報平安之類的,倒沒什麽要緊。

入夏後,郁太太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了,想是氣候變化過急的緣故。鶴飛本打算過了小暑便回金陵家中,但郁太太又讓她放心不下,遂拖到了現在。其他人也是每日都去請安的,書蔚和朱墨也常在床邊伺候着,可郁太太的病,也不見大好,幸得沒有更重罷了。

這日,朱墨往拙古齋請安,書蔚已在那裏照料了,便讓她回了曜秋苑。早晨天還不熱,她回屋換了件兒淡青的薄衫子和輕绡的白裙,便往沉璧湖看垂楊柳去了。她從袖中取出扇子,只握在手中,卻也不扇風;若着男裝,倒像極了丹青的樣子。說起丹青,自飛橋水榭一聚,朱墨便有意或無意地躲着他。除了必要的見面,他們私下的往來,幾乎是斷了。即使丹青夜半約她去彈琴,她也多是以身體不适推了。

朱墨向畫舫望了一眼,不見半抹人影,只是青帳子空捶着。她遂低頭嘆了口氣,只覺岸邊楊柳盡失顏色,越發沒意思了,只好拖着步子回曜秋苑去。快行至清菡瑤池時,朱墨忽見丹青隐在池邊的藤蔓後,她瞧了幾眼,便往別處去了。

他倒也瞧見朱墨了,遂迎了上來,笑道:

“正想去尋你。”

朱墨望着他揚了揚眉。丹青收了折扇,一手拉着她,道:

“你來。”

說罷,他便用扇子撩開了朱墨身前的藤蔓。朱墨也不說什麽,只偷偷抽回了手,卻安心地跟着他。未走幾步,便見一亭子,從它頂上瀉下清水來,亭子後立着一輪正轉動的大水車。水車應是引了清菡瑤池的水過來,其間還染着縷縷清淺地荷香。亭子周圍是一環清溪,二三枝荷花亭亭玉立。朱墨圍着那亭子打量了一圈,向丹青道:

“可是‘自雨亭’,唐明皇當年造的那種‘自雨亭’?”

“我想,這塊地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建個亭子給你乘涼。炎炎夏日,墨兒也可以好過些。”丹青微笑道。

“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翩……哥哥……”朱墨看着丹青猶疑道。她把臉上僅有的一絲歡喜的表情也隐去了,低垂着眼,不再說什麽。

丹青見她如此,方才的興致也一落千丈,面上竟染着和朱墨一樣的表情。朱墨見他半晌不說話,遂輕聲道:

“曜秋苑,也很是涼爽。這亭子,還是留給大嫂和莫姐姐用吧。妹妹實在用不着。”

丹青緩步走到她身前,也不碰她,只将雙手背在身後,蹙眉問道:

“你到底在躲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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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朱墨淡淡道,轉過臉去,不看他。

丹青深深望着朱墨,聲音到底還是沒有底氣,只道:

“我告訴過她,她想多了……”

“你這樣說,”朱墨有些過于平靜了,“便不是……她想多了。”

丹青也別過頭閃躲着朱墨的身影,許久不能言語。周圍的空氣越發沉悶了,只聽到亭上細弱的流水聲。

“這亭子……你……你不必避諱……”丹青忽幽幽道,欲語還罷。他又轉過頭淡淡看着朱墨,接着道,“我好歹,是你哥哥。”

朱墨也緩緩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聲音斷斷續續的,輕道:

“嗯,哥哥……”

她輕輕閉上眼,轉頭從他身邊擦過。發絲拂過他的肩頭,像一陣青煙,無形而盡,哪裏抓得住呢!

“墨兒……”他忽然轉身喚道,舉着手持的折扇,想要留她。

朱墨停住腳步,背對着他立在那裏,半轉過頭;眼裏一瞬間盈滿了淚,只他不曾見得。

丹青輕啓雙唇,卻許久說不出話來。他凝視着她的背影,心下隐隐作痛,終于将舉起的手垂下了。

“當心……”他道,只覺鼻子酸酸的,有些說不下去,遂哽咽道,“裙下……拌着藤蔓。”

朱墨聽罷,僵硬地輕點了一下頭,無奈地閉上眼,滿盈的淚順着眼角的弧線落下。他若再多說一句,或許……她深深嘆了口氣,撥開藤蔓,從後門回了曜秋苑。

朱墨步子極軟,早已沒什麽力氣了,只強撐着。剛走到房門口,她便無力地撐着門框,忽覺眼前一黑,腿一軟,竟倒了下去。念恩正捧了新茶過來,見朱墨倒在門口,大驚失色。她急忙将朱墨上身抱起,用盡力氣大聲喚人來。

朱墨醒來時,見自己躺在床上,四周圍了些人,有些不明所以。那些人中,只聞得一個聲音,那人道:

“憂思過甚,是心病。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哪裏來這麽重的思慮?”

那人說罷,衆人都是一副擔憂又不解的表情。那人一邊寫着什麽,一邊又向衆人嘆道:

“二小姐的氣本就散,吃不吃藥也由着性子來!在下只能先給她用幾副寧神聚氣的藥試試。至于這病根兒,也不是光靠在下就能除幹淨的。”

罷了,淇芷便跟着那人抓藥去了。

此時,書蔚正從屋外進來。她忘了一眼大夫離開的背影,焦急地問衆人道:

“萍兒方才來跟我說二妹妹病了,可嚴重麽?”

只聽見彤烏的聲音答道:

“大夫只說憂思過甚,是心病,可大可小。”

“哎!娘才剛好些睡下了,二妹怎麽也病了呢!”書蔚自語嘆道。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一直坐在床邊的念恩忽然叫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朱墨身上。朱墨只四周看了看,許多張焦急的臉,好像明白過來發生什麽事了,卻又記不真切,身上只覺無力,遂弱弱道:

“這……這是……怎麽了?”

“小姐還問呢!”念恩向朱墨道,一面扶着她坐起來,“我方才煮了茶回來,見你竟倒在屋門口!當真叫人擔心得緊。”

朱墨垂下了眼,嘆了口氣。

“姐姐平日裏憂心些什麽,竟想出病來?”彤烏走近了些,試了試朱墨的前額。倒還不覺得燙,卻是有些微涼,還滲了些虛汗。彤烏有些僵硬地抽回手,微微蹙了蹙眉,擡頭看了書蔚一眼。

書蔚見彤烏看她,也不知她是何意,遂也用手試了試朱墨的額頭。

“如何涼得這麽厲害?”書蔚驚道。

萍兒在一旁扶着書蔚,笑着勸道:

“大夫不是說了嗎,吃兩幅寧神聚氣的藥便也沒什麽大礙了。大少奶奶也不必太過擔憂。”

書蔚看了萍兒一眼,又牽起朱墨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只道:

“終究還是要靠你自己的。這心啊,總該放寬些。咱們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好歹吃穿用度也是揀頂好的,姊妹們也都和氣。便是別的事,哪裏還值得想出病來?”

朱墨弱弱的點了點頭,臉色比平日裏更是蒼白了不少,嘴唇也沒什麽血色。她瞧着書蔚,微微張口,緩道:

“大嫂說的是,本也沒什麽可憂心的。原是那大夫慣愛胡說,你也知道我是個心窄之人,存不下那麽些心思……”

“好好好,”書蔚見她說話有些吃力,遂替她順着氣,又道,“你快別說了,我都明白。娘那邊你也不必擔心,索性已大好了,我一個人守着也是夠的,你只管好生養着便是了。”

“大嫂,辛苦了。”朱墨望着書蔚幽幽道。

“哪裏學來這麽些見外的話!”書蔚笑道。

彤烏瞧着朱墨還有些憂心,遂笑道:

“二姐姐只管放心,不還有我嗎?”

“也是了。”朱墨輕聲嘆道。她又朝四周看了看,大嫂、三妹、鶴表姐、萍姐姐、沁君、煙雪、念恩都在看着她,淇芷也抓了藥回來了。她又悄悄嘆了口氣,再不言語。

書蔚她們走後,朱墨便歇下了,倒是睡了許久。入夜後,她竟睡不着了,只在書案上呆坐至四更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倒是有幾次拿起筆,卻只空懸着下不去。好在念恩又勸了好一陣子,方才勉強睡下了。

次日,緋玄也來看了她。他本打算昨日來的,只是聽聞屋裏全是女眷,恐有什麽不方便,遂來晚了。滌蕊是同緋玄一起來的,她平日裏與朱墨見得也不多,原是沒什麽交情的。只是她素聞朱墨通音律,能詩文,善丹青,便多了幾分好感,才随了緋玄過來。

朱墨那時才吃了藥躺下,念恩端了藥碗出來,見緋玄和滌蕊,便忙上前去問好,笑道:

“許久不見四少爺了,可是來看我們小姐的?”

“正是。可好些了?”緋玄問道。

“哎!”念恩看了緋玄一眼,又垂下頭嘆了口氣。

“這藥不管用麽?”緋玄指着藥碗。

“倒也不盡然是。”念恩道,“二小姐就那不愛吃藥的性子,我也是勸了好半天,她才喝了些。”

滌蕊望了望那碗,裏面還剩了大半的藥。她向念恩道:

“二小姐這樣,何時才能好啊?”

“太太也說過她好幾回了。其實也不能全怨小姐,有時好容易多喝了些,也全都吐出來了。”念恩答道,面上盡是憂色。

緋玄與滌蕊相互看了一眼,緋玄又問道:

“怎過去不曾聽你說?”

“我自跟小姐起,便随她去了芸清庵,哪裏去說?回來後,看着是好些了;誰知昨日又……”念恩一邊說着,一邊用手絹抹着眼淚。滌蕊接過她的碗放在一旁,也幫她擦着眼淚安撫着。

“大夫是怎麽說的?”滌蕊問道。

念恩啜泣了一會兒,收住了淚,臉上還遺了些淚痕,只道:

“大夫說,小姐的弱症是長年積下的。這藥,也只能飲多少是多少了。還得靠她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才是。”

“我們進去看看二姐吧。”緋玄朝滌蕊道。

“四少爺,”念恩忙到,“小姐方才飲了藥歇下了。四少爺可要進去等?”

緋玄聽念恩這樣說,遂道:

“罷了,罷了,想來她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我還是改日再來吧。煩姐姐好生照料二姐了。”

“這是自然。”念恩點頭道。

滌蕊透着綠窗紗朝屋子裏看了看,徒然地嘆了口氣,便随緋玄去了。念恩也回了屋子裏,見窗紗半卷着,連忙過去放下了,恐朱墨受了風。

“念恩……”只聽一女子弱弱喚道。

念恩聽得不真切,想是朱墨喚她,便在她床邊坐下,果然是她醒了。念恩一邊扶起她一邊道:

“小姐怎麽起來了?可是我擾到你了?”

朱墨撚着手絹咳了幾聲,又問道:

“方才是誰在門外?”

“是四少爺。”念恩淺笑道,“他見你剛歇下,便說改日再來。”

“哦,原來是四弟……”朱墨輕聲嘆道,低垂着眼。

念恩不知如何接她的話,自是無言。過了許久,朱墨才又道:

“娘如何了?”

“昨日大少奶奶不是說了麽,小姐怎麽忘了?已大好了。”念恩陪笑道。

“哼,”朱墨冷笑了一聲,低頭玩弄着手帕,“你們又哄我。”

“我哄小姐做什麽?小姐不信,問他人去!”念恩道。

“娘若大好了,豈有不來看我的道理?”朱墨瞥了念恩一眼,“你讓我問他人?你們原就是一夥兒的,串通好了來哄我!”

念恩一時答不上話兒來,只好呆望着朱墨。忽然,念恩見朱墨神情有些不對,怪異的很,像是魂被勾走似的,額頭滲了許多冷汗。念恩驚得說不出話來,平日裏就是病得再厲害,也不至如此啊!她面如白紙,雙目失神,雙手寒涼似霜,就連指甲也冰片一般的樣子。

“小姐,小姐,”念恩輕搖她,以為是自己惹了她,急喚道,“是我不好,不該哄你的!你……你這是怎麽了?”

朱墨好似沒聽到她說話似的,只自言自語道:

“念恩,外面可是下雪了?”

“小姐說什麽胡話呢?這可是三伏的天氣啊!”念恩扶着她道。

“天兒這麽涼,怎麽不生個炭盆呢?”朱墨癡癡地望着前方,依舊靠着床。她弱弱念道,也不看念恩。

念恩确是被朱墨吓到了,邊搖頭邊站起來,難以置信地盯着朱墨。她小心翼翼地審視着她,又顫抖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朱墨只當什麽也不見,又幽幽道:

“畫呢……”

“小姐……”念恩含淚道。

“畫呢……畫呢……”朱墨依舊幽幽的,撫着胸口喘氣。她吃力地支着床沿,想要站起來。

念恩連忙上前扶着,急道:

“小姐要做什麽?”

朱墨一把甩開念恩,開始滿屋子亂竄,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念恩見她這邊撞倒個瓷瓶,那邊又打翻個香爐,也顧不得許多,只一味地在她身後追着,唯恐她磕着碰着,燙着傷着。朱墨真像是瘋了一般,與往日實是判若兩人。

念恩被吓壞了,一面流着淚,一面喊着朱墨。忽然,她見朱墨朝門邊奔去,似乎想要出屋子。念恩也來不及多想,便撲上去一把扯住朱墨。誰知,朱墨竟不動了,她只覺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中卷《就徵(入夢)》……

《丹青》中的卷名皆取自湯顯祖《南柯記》的折目,本卷《就徵》是湯顯祖原書上的折目名,前日江蘇省昆劇院排的昆曲《南柯夢》中,這一折叫《入夢》……兩種說法我都不排斥……

上卷《情著》在昆曲《南柯夢》中也叫《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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