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曜秋苑張生會莺莺,拙古齋夫人拷紅娘

念恩一步步移去,月光太暗看不清面目,那身影卻是熟悉得緊。那人忽然起身,撣了撣塵土。念恩吓一跳,退了幾步。

只見那人轉過身,不是丹青是誰!

待念恩瞧清他,又瞧瞧四周,遂低聲質問:

“你怎麽來了!”

丹青向念恩匆匆作一揖,便趨步至朱墨面前。朱墨早已滿含熱淚,一時間,竟不能言語。

“我必須見你。”丹青緊緊扶住她雙肩。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時,只念恩清醒着。她道:

“天大的事也先進屋,不怕人瞧見麽!”

丹青與朱墨這才回過神來,忙随念恩至朱墨閨房。念恩剛關緊房門,便瞥了丹青一眼:

“乘香一越作張生!倒不是寫的杏花啊!”

“紅娘姐?”丹青朝念恩深深一揖,又向門外努了努嘴。

念恩無奈搖搖頭,退出了內室。

趁着燭火明亮,他們這才瞧清了彼此。皆是瘦了,皆是蒼白了。丹青捧起朱墨愈發瘦弱的臉頰,含淚道:

“謝天謝地,你還在。”

朱墨亦深深看着他的眼,似乎要看透他的緊張。

“哥哥,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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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嘆了口氣,扶朱墨在榻上坐下。

“那位泊先生,”丹青拉着她的手,“今日來看過娘。”

“提他做甚麽!”朱墨別過頭去。

“我怕。”丹青嘆道,“我怕,書蔚請他回蘇州,并非緩兵之計,而是想一勞永逸。”

“甚麽意思?”朱墨緊緊抓住丹青衣袖。

丹青低頭不語。

“也是了,”朱墨嘆道,“她憑什麽救咱們呢……”

“墨兒,哥哥不會棄你不顧的。”他一臉鄭重。

“哥哥夜半冒險而來,是為着這個?”

“不。”丹青神色變得柔軟溫潤,“我想見你。看了你的詩,你的詞,你的字跡,便愈發想見你了。”

朱墨緩緩低下頭: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我亦是的。”

丹青只放肆地瞧她。她緩步行向窗邊,推開窗,一陣瑟瑟。朱墨雙手無力搭在窗棂上,垂着頭:

“只是,我能做主的,唯有我的心。”

丹青跟上前,輕扶住她的雙肩,瘦小又柔軟。

“便夠了。”丹青道,“旁的事,你不要顧慮,有我。”

朱墨嘆了口氣,向窗外的夜色望去。這樣的話,從前也是說過的。不要顧慮,他總叫她不要顧慮,可偏偏,那麽多的顧慮,那麽多,不可預知之事。那日在祠堂,泊雍仗義相救之時,朱墨便一直懸着心。這個救兵,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不找邊際。

事實上,這個自稱她未婚夫的人,在此之前,她只見過一回。便是丢了玉镯那日,遠遠見他站在落虹廊上。不過,最初去臨江樓時,便是他在隔壁鬧事,丹青還過去勸了半晌。

此番,他拿權勢壓倒了衆人,雖說救了自己與哥哥,但恣意蠻橫,亦叫人不寒而栗。

丹青是後半夜離開的,待朱墨熟睡,他方才越牆而去。丹青哪裏知道,不久,朱墨竟被夜風驚醒,輾轉反側,卻再睡不安穩,只好至書案旁寫詩,直至天明,亦未成一字。

朱墨見窗外已白,無奈搖了搖頭,遂喚念恩進來伺候梳洗。卻是淇芷匆忙來了,她道:

“念恩有些要緊事出門了,我伺候小姐梳妝吧。”

朱墨狐疑地瞧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淇芷吐了口氣,便替朱墨挽髻。她似乎有些心緒不寧,雙手微微發抖,發髻亦挽得歪歪扭扭。朱墨瞧着她的模樣,疑心更重,忙起身道:

“你別瞞我,念恩怎麽了?”

淇芷低頭不語,一面閃躲着朱墨的目光。

朱墨緊抓着她的雙肩:

“念恩呢?念恩呢?”

“小姐,小姐,”淇芷身子有些抽搐,“你別再見大少爺吧!太太什麽都知道!都知道!”

朱墨腦中轟然一聲,竟猛地跌坐在地。昨夜,是念恩領他進來,是念恩送他離去。念恩!念恩!

“你快說!念恩,念恩她……”

“我……”淇芷急得哭了起來,“我看着她……被苑姐姐帶去拙古齋……那是後半夜……如今……怕不在郁府了……”

“不在郁府……”朱墨喃喃念着,“她可是娘最疼的丫頭啊!怎麽會趕出去?”

淇芷驀地一聲冷笑:

“您是太太的女兒,如今是什麽樣子?何況她!不過是個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頭!您這屋中陳設,哪一樣不比她值錢?!”

朱墨怔怔看着淇芷,說不出話來。連淇芷也說出這般淩厲的話來,似刀子一般,刀刀刺在朱墨要害。朱墨被壓得不敢言語。為着他們的事,念恩被趕出郁府,娘更是心力交瘁,大嫂亦變得不似從前,萍兒竟無辜受累。便是爹……被他們活活氣死的爹……

朱墨不敢再想,她感到他們的身影在面前來來去去,那些影,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來。這便是所謂的報應,所謂的天譴麽!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叫人崩潰。

郁太太憶起昨夜情形,只是不住落淚。苑兒擔心她的身子,勸了許久,亦不敢再勸了。昨夜,念恩就跪在那裏,一聲聲,一遍遍替大少爺與二小姐辯白,那些話,猶言在耳,不堪得緊。苑兒聞所未聞那般的言辭,她不明白,念恩為何會變得那樣。

昨夜念恩剛至,郁太太便道:

“小姐好麽?”

念恩一番察言觀色,見苑兒一臉緊張,案上還置了藤條,已知不好,只道:

“小姐起居如常。”

“哼,”郁太太冷笑一聲,“你這張嘴,着實厲害。”

念恩見郁太太臉色驟變,哪裏還敢佯裝沉着,只得立即跪了下去。

“我說呢,”郁太太也不壓抑怒火,“朱墨哪來這麽大的膽子!原來都是你這小蹄子!”

郁太太一把拿起案上藤條,向念恩狠狠抽了一記。念恩本是嬌弱之軀,哪裏受過這個?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氣,卻也沒人敢護着念恩。郁太太倒是又三記藤條下去:

“你膽大包天啊!你帶壞小姐!你挑唆少爺!”

念恩縮抱成一團,由于疼痛,她不住地驚叫。周圍之人又怕又憐,苑兒悄悄啜泣,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郁太太住了手,她亦是淚眼婆娑。那個最伶俐,最知書識禮,她最疼愛的丫頭,竟背着自己替他們暗度陳倉!便是念恩從芸清庵私自回府那回,已是替他們遮掩了,自己怎就如此信她!

眼下,一雙兒女雖已救出。可府內府外,哪一處不是閑話?他兄妹二人被放出祠堂一事,看似是祠堂理虧,實則,一半是因着泊雍權勢,一半是因着郁氏家主們的心虛。事實上,是不足以服衆的。

此番之事,這個時候,念恩偏撞上了槍口,怎能不拿她息事寧人?郁太太雖有不忍,卻又是一記藤條下去。

“太太!太太!”念恩疼痛中嘶喚。

“我叫你去伺候小姐,你卻不學好!偏帶壞她!你可知,你害苦了這個家?”郁太太怒道。

念恩任藤條抽在身上,無人替她求情,亦無人為她阻攔。她自小在郁府如半個小姐,從嬌而養。如今,這一切,便如此,一記一記被剝離,留下新鮮的傷口。

念恩緩緩落下淚來,并不因着疼痛。她猛地跪定,望着郁太太:

“太太,是怪我?”

她加重了“我”,郁太太一愣,心中下沉,藤條停在空中。半晌,她垂下手,只道:

“你走吧!”

郁太太說得輕,念恩卻聽得重。她腦中轟然一聲,呆滞而恐懼。

“快滾!”郁太太忽斥道。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念恩喃喃自語。

“太太,”她又向郁太太道,“念恩這就去了。太太這兩年身子不好,別動氣,聽大夫囑咐。二小姐……是頂苦的……太太要多疼她些……”

她又看向周圍的拙古齋的姐妹,嘆了口氣,只道:

“太太不必趕,我這就走。”

念恩掙紮着站起,輕撫着臂上淤痕。她便那樣淡然地走了,不多說一句,不多看一眼。從此,再未踏足郁府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念恩離開郁府去了何處?她最終的歸宿,其實在前面早有伏筆,等本公子空了就來寫她的番外~~~一個我還蠻喜歡的角色。

最近就每天中午12點更吧~設置了好多天~

話說,終于加上卷标了~~~bingo~~~

親們要是喜歡《丹青》,麻煩幫忙推下啊~~~沐清也想和更多的讀者交流分享呢~~~

丹青碼完了,最近碼新文,修一修就準備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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