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別曜秋空嫁寒春夜,傷侬玉終負暖茶人
朱墨自親事定下,便更鮮少言語了。郁太太看得越發厲害,曜秋苑再無丹青的書信進來。這門親事,阖府上下是瞞着丹青的。書蔚私下卻忙前忙後,一應禮數皆不可缺,婚禮排場亦不可在丹青之下。嫁妝之類,也只有多的,一時間,只覺是風光無限,羨煞旁人。
郁太太對這門親事多少有些不情不願,只好在新女婿懂事可靠,她才放下半顆心來。她如今身子不行了,一應事務皆交予書蔚操辦。書蔚雖年輕,事事卻辦得妥當。也難為她,心中疙瘩未解,卻為郁家忙成這般。
那日,洗月、澧塵捧了新繡的嫁衣給朱墨。婚禮雖是匆忙,可這嫁衣的繡工,竟不輸書蔚那套,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知花了多少銀錢,請了多少繡娘,夜以繼日,才在幾日內,有了這樣的精品。
朱墨卻看也懶得看一眼,只由它擱在床頭。她想,若是念恩在,定會問她,為何會嫁。只是如今,她不在了,也再沒人在意。她們的二小姐,要嫁給泊家的二少爺,如此而已,再無人在意其他。可哥哥,他知道麽?
丹青依舊日日沉在書房作畫,家中之人無不謹慎,皆防着朱墨的婚事傳到他耳中。直到一日,郁太太喚他去了拙古齋。
母子二人許久不曾見過,乍一眼,都驚着了對方。郁太太病體沉沉,面色幹黃,躺在床上極虛弱的模樣。而丹青,也與往日大不相同,愈發清瘦的身子,凹陷的雙眼,以及滿臉的疲憊。
母子相對,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言語,只相望茫然。
“娘。”丹青忽行禮。只是他聲音沙啞,滿是滄桑。
苑兒打起紗簾,請丹青近前說話。他還着那件月白長衫,只是有些皺。郁太太擡手替他理了理衣擺,苑兒忙去扶着。
“弄成這樣,何苦來的!”郁太太嘆道。
丹青不語,只默然站着。
郁太太搖搖頭:
“癡兒!日日閉門作畫,家中諸事不理,府外生意不顧,哪裏有個當家人的樣子!”
丹青緩緩道:
“府外之事,日日有人來侬玉居回禀,也都一一辦了,并不耽誤。不大要緊的事,都交予四弟了,兒子隔日檢閱,并無不妥。”
“娘雖卧病在床,對外面的事并非不聞。四川那批蜀箋,是怎麽回事?”郁太太猛換了質問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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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思索片刻,只道:
“娘怕是聽錯了,近日并未購置蜀箋。”
郁太太一聲冷哼:
“不是說都妥當麽?怎的這樣大的事,竟絲毫不知!人家拿訂錢跑了你不管,成日裏盡琢磨些沒用的!你可是郁家長子,但凡正經事,就不可長點心麽!有的事你再費心,那也是無果的;你該用心的,是郁家的正事!”
丹青猛地一怔。賬本他是日日看着的,哪裏有購置蜀箋的訂錢?莫不是賬房中有人作假?也不對,一個兩個作假便罷了,那麽些個賬房,怎的也不至人人作假啊!
“祠堂那一鬧,家中的境況你也不是不知,如今又出這樣的事!屋漏偏逢連夜雨,任誰都敢戲弄咱家了麽!”郁太太拍着床沿。
“娘別急,待我去查查。”丹青道。
“查?你有時間查,人家早不見蹤影了!”郁太太氣道,又喚,“苑兒,去請李管事。”
不多時,李管事便到了,像是離拙古齋不遠的樣子。丹青一番詢問,果有此事。那賣蜀箋的鄭三原是鄭賬房的侄子,一來二去,也為着親戚情分,便将下一季的蜀箋交予鄭三做。那鄭三這些日子過得緊,故而先支了些訂錢。這事本是不合規矩,鄭賬房年老怕事,故請了二三位交好的賬房幫忙遮掩。
不料,昨夜對賬時竟叫人查了出來。東窗事發,這才告到了李管事那處。李管事一清早就來請太太示下,至現下,卻是這番情景。
丹青心道,鄭三那人是見過兩回的,為人極是豪爽,不像是那般拖泥帶水,不守信用之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就是如此了。
“如此看來,我當去趟四川了。”丹青喃喃道。
郁太太又訓了丹青幾句,身子疲乏地厲害,吃過藥便躺下了。丹青匆忙收拾着行李,不覺間,竟擡頭望着窗外,那是曜秋苑的方向。夕陽西沉,月兒漸漸爬了上來。此去一別,又是許多時日。平日裏雖說隔着一堵牆,到底還是在一處的,心裏想着,總能寬慰些許。
臨走時,丹青去了趟黃百草那裏,囑咐他定要日日去曜秋苑請脈,熬藥也需看着。待他上火車時,漸行漸遠,車輪聲音咕咚咕咚,竟有些像鹧鸪。還有汽笛的煙霧,飄飄渺渺,遙遠如一生。
丹青去過四川,他想,一路上風光是絕佳的,只是一個人看,便無味了。仁者樂水,智者樂山,而他,正如娘所說,癡兒罷了!
回想臨行前,丹青于曜秋苑外徘徊多時,說不得話,見不得人,便是書信,也被粉牆黑瓦生生隔斷。能與她道別的,唯有琴聲。他們因琴相知,因琴相惜,琴者情也,到底是段魔障,千般因果,萬種愁緒,也只在這一縷琴聲中了。
可惜一曲未完,便被李管事催促着離去。火車,是不待人的。
那琴聲戛然而止,朱墨這裏是驀地心驚。先前已落了許多淚,如今這一斷,更是止不住地哭。淇芷在一旁勸她,朱墨只到:
“便是一曲琴亦圓滿不得,何況乎人?”
淇芷原不懂琴,只是從前日日聽着,也查得些端倪。她只道:
“小姐平白地說這喪氣話!過幾日便要嫁去泊家寧春園,總是有個歸宿了。”
“歸宿?人家可憐收留,又算個什麽歸宿?”朱墨哭道,“只是,聞他琴音,分明毫不知情;日後,我當如何與他交待?”
“小姐這話錯了,”淇芷正色道,“你自是顧全郁府,又何須與他交待?去了泊家,從此互不相幹。小姐若還念着前塵往事,牽連的,又何止念恩?何止咱們曜秋苑?”
朱墨猛地一怔!若非念恩之事,她怕是還做着春秋大夢,怕還不明白是怎樣的牽連!生在郁府這樣的人家,兒女情長,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何況,是他們這樣的情長!
一時間,神思恍恍,竟挨到了傍晚。
朱墨吃過藥,便上床歪着,鎮日無力,鎮日無心。挨了半晌,見淇芷打了簾子,原是書蔚又來了。
書蔚自做一番親昵姿态,只道:
“二妹的病如何了?可好些了?能下床麽?”
朱墨強撐着精神,只弱聲道:
“他不知此事,你們騙他離開。”
書蔚一驚,卻笑道:
“這是什麽話?我倒不懂。”
“大嫂何必瞞我?”朱墨一時氣急,咳了兩聲,“我的婚事早訂下的,還怕我反悔不成?我便是有心,哪來那個本事?”
“你別急,對身子不好。”書蔚忙道。
“即是如此的身子,大嫂不是還不放心麽?”朱墨又粗喘了幾口氣。
“罷罷罷!如今你心中怨我,我說什麽,也盡是錯的。”書蔚道,“婚期定在後日,娘說了,叫洗月、澧塵給你做陪嫁,淇芷不大穩重,便留在府裏,待娘管教。”
說罷,書蔚便起身離去。過了好些時候,朱墨才回過神來,喃喃念道:
“淇芷……”
淇芷聞聲,以為是在喚她,忙趕了進來。
“小姐,我在呢。”
朱墨怔然,默了半晌,只道:
“我後日便去了。”
“是。”
“日後,你到了太太那裏,定要聽太太管教,事事謹慎,尤自保重。”
淇芷驚道:
“怎麽?不教我不同小姐去麽?”
“說是叫洗月、澧塵同去。想是你自小跟着我,對我的事最是清楚,未免人家忌諱。”朱墨輕嘆,“總是我害了你們。”
淇芷冷笑:
“原還有這一層的顧慮。想來,他日大少爺得知真相,不也得我來勸麽。”
“多半也是為着這個。”朱墨搖頭嘆道。
春夜的月,朦胧又柔軟,灑在窗棂,疑是白霜,猛地教人生寒。楊柳的初枝随微風搖擺,細膩而牽強,映襯着月光,虛虛實實,瞧不明白。這樣的夜,像極了哪日,也說不上來。只是,這樣的夜晚多了,或是愈發易感,或是愈發涼薄了。
朱墨出嫁那日,曜秋院裏外擠滿了人。彤烏來朱墨閨房送嫁,連同一些只有一面之緣,甚至從未見過的族姊妹。朱墨冷眼瞧着,呵,又是這樣的繁華熱鬧。原來,極冷清至極熱鬧,不過是一瞬的事。
衆人似乎早忘了數月前祠堂之事,并無鄙夷之色,亦無輕視之語。一屋子滿是說不盡的好話,堆不完的笑臉。倒也不必去深究,這笑臉裏幾分是恭喜,幾分是嘲弄。
朱墨從未這般隆重過,應說,浥城的女子皆未這般隆重,便是書蔚當年,亦是不及。滿頭珠翠步瑤,耳珰是郁太太給的舊物,玉質玲珑,年份越久,越發穩重高貴。只是朱墨病态久盛,面色蒼白如宣紙,唇似點在紙上的紅梅,美得有些凄然,有些觸目驚心。加之她身嬌體弱,本不堪承受那樣的隆重。
蓋頭忽遮下,便什麽也瞧不見了,連帶着那些歡聲笑語,也都聞不見了。只眼前一片朱紅,像是祭祀的血。
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就這樣,一步步離了這苑子,離了那片親手栽植呵護的菊圃,離了從前的詩稿,離了那琴、那人……
直到坐在洞房裏,朱墨依舊是恍恍惚惚的,門外熙熙攘攘,酒香脂香,皆不在懷。空嫁寒春夜,終負暖茶人,一語成谶。當年焚扇祭镯,當且付之一哭,如今為着自己,卻是哭不出來了……
泊家的寧春園多少年沒這般熱鬧了,坐下衣冠楚楚,滿是親朋。衆人争相敬酒,一來二去,醉倒不少人。杯盤狼藉間,又夾雜着勸酒的豪氣,戲子的聲腔,五色绫羅,八寶珍珠,真是亂花濺欲迷人眼。
酒過三旬,賓客也漸漸散去。知朱墨身子不好,泊雍早已叫那些個狐朋狗友,罷了鬧洞房的事。他此時落個清靜,正往新房去。自己為何應了這門婚事,如今想來,也滿是荒唐。只因她與玉箜相似麽?可自己明明知道,她并非玉箜,除了那張臉,氣質□□,實無半分雷同。大抵,也只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虧心事做多了,也總該做些好事,行善積德,再不要累及旁人。
即至新房,泊雍自打了簾子。只見朱墨斜倚着床頭雕欄,一動不動。泊雍笑了笑,一整日的折騰,她這樣的身子,哪裏受得住。他遂走近些,只輕聲換到:
“二小姐?”
洗月、澧塵見泊雍來了,忙将朱墨扶了扶。朱墨強撐着直起身子,難過得緊。一應規矩做完,泊雍便打發了洗月、澧塵去,二人領了紅包,也賠笑着出去了。
蓋頭下那張臉,蒼白更勝白日,瞧着無一絲血色。泊雍有些不忍,只道:
“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小姐若想歪着便歪着吧。小姐身子不好,你大嫂是提過的。”
朱墨輕呼幾口氣,點了點頭,卻并不歪着。
泊雍知她拘束,笑了笑,便在一旁的凳上坐下。兩兩相望間,朱墨臉羞得緋紅,身子亦細細發抖。泊雍面色卻溫和如昔,又帶些無關緊要的笑谑。
“小姐放心,”泊雍笑道,“你不願的事,我不會強你。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我應下這親事,實是有些不忍,二來,也顧着你的性命。”
朱墨有些不解,只歪頭蹙眉望着泊雍。
“你以為祠堂那一鬧,便将此事了結了?”泊雍搖搖頭,“你我若非真結下親事,祠堂的人豈會善罷甘休?你自回府,便禁足……呃……養病于曜秋苑……”
“不要緊,禁足便是禁足,沒什麽說不得。”朱墨道。
“小姐倒是心寬。”泊雍接着道,“你長日禁足,外邊的事,哪裏曉得?你哥哥為着你,在外面受過多少冷眼搶白,為着你的婚事,做了哪些事,你是不知吧?”
朱墨驚地不知如何言語。只聽泊雍又道:
“他果真疼你,竟什麽也沒叫你知道。你們郁氏的家主、族人們,哪個不是盼着你家死?如今有了把柄,稍加醞釀,叫小姐再去祠堂也未可知。那些黑心下流的做派,我是頂看不上的,故而,這門親事是還蘭表妹的人情,亦是保你二人性命。你哥哥是當局者迷,總是想得個兩相保全的法子,可那些人,不見你把戲演完,是決計不會放手的。”
朱墨還未聽泊雍言罷,便大喘起來。難怪哥哥說萬事有他,難怪他說不教她擔心,可是哥哥,你何苦獨自受着!
“早知如此,我決計不會嫁的!”朱墨垂着心口,淚如泉湧,“我從不知,他竟付出那般多!如今這樣,叫我如何有臉見他?”
說着,她便要往門外去。泊雍一把将她攔住:
“你去哪裏?如今他人在四川,你何處去尋!”
“四川?”朱墨哭喊,“騙他的!你們騙他去的!”
“騙也好,哄也罷,如今人不在浥城!估摸着他回來時,恰是你會親之日,還怕不能見麽?”
見,還是不見?朱墨一瞬癱軟了身子,泊雍扶着她回床上躺下。鬧了一夜,她已拼盡氣力。泊雍喚了洗月、澧塵好生照料,自己徑自往書房去了。
洗月、澧塵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新婚分房,原不是什麽光彩事。二人心中擔憂,卻不好在朱墨跟前言說,見朱墨模樣,只當是新婚夫婦鬧了別扭。
朱墨自是一夜不能成寐。恍惚間,落了多少淚,嘆了多少氣,早不能分辨。燭影搖紅,羅帳漫垂,新房!不過一個新籠子罷了!輾轉反側時,又憶起當日所做《歸字謠》:
籠,
鎮日神思情獨慵。
重門鎖,
無語向南鐘。
作者有話要說: 人情冷暖啊……
最近聽薛之謙的《終于我做了別人的女人》,覺得好難過……
話說,新文4W+了~~~在想要不要多屯一點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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