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點绛唇黛眉好弄粉,梳青絲白日驀生癡
那夜,二人不再言語,眼看着紙錢燒盡,便同回了曜秋苑,一路無話。
更深露重,草木的濕氣染潮裙擺衣角,綿軟又無力。袅絲醉軟,煙波畫船,郁府的一切,在夜裏顯得格外雅致靜谧。他一手提着白燈籠,一手背在身後,在她身旁引路,她行不穩時,也伸手扶一扶。那身影俊逸又傷感,像是從前的丹青,像個飄之即去的仙人。
朱墨望着地上并肩的影,一長一短,映着燈籠的白光,搖搖晃晃,淺淡的很。青石板路有些滑,他們腳步很輕,一點一點踩上影子,影子又溜掉,又踩,又溜掉。
他依舊在她的榻上睡下,隔着山水屏風,誰也望不見誰。她側身望着屏風,他的氣息像是畫裏的風。那樣的山河天地,想必他是見過的,畫出來,才能棄了亭臺樓閣的脂粉氣。不像她,閨中匆匆二十載,悲歡離合,全在這一方小院裏。
次日醒來,丹青果然已出去了。聽淇芷說,艾公子回來了,丹青正過去看看。想來也沒什麽可訝異的,大總統敗了,泊雍亦吞槍自盡;艾公子,遲早是會無事的。如今,是否該彤烏來寬慰她了?只嘆這人間的事,變換無常,毫無定數,到底可笑的緊。
朱墨起身梳洗。昨夜靈堂陰冷,受了些寒,今日愈發難過了,她只勉強撐着下床來。淇芷扶她至妝臺前,她驀地驚了一番。鏡中人顏色枯槁,容姿軟弱,絲毫不沾煙火氣,她吓得忙低頭避開。
淇芷似乎察覺她的心思,只道:
“小姐病着,難免憔悴些。覆粉描眉也就是了。”
朱墨望着鏡中,嘆了一聲:
“長門鎮日無梳洗,竟破落成這樣。”
她擡手撫過香粉膏子、口脂眉黛、玳瑁插梳、桂花頭油,一樁樁,一件件,那是女兒家的閨閣之物。她有些動容,有些想落淚,卻哭不出了。
她又嘆了口氣,托起香粉,輕輕往臉上撲。那香粉瑩白如玉,香氣幽微,是昙花所制。最難得的,制成這種香粉需在花開時折下,昙花只一瞬,當真絲毫不敢馬虎。從前她不大知道這些,後來搬入曜秋苑,慢慢才知道,自己尋常所用之物,是經了多少能工巧匠,費了多少時日心血。
她擱下香粉,又拿起遠山螺子黛。畫眉深淺入時無,她的眉生得最好,輕輕描摹,便是人間不可得的美。胭脂是春桃做的,片片均勻,始無雜色。窗口吹來春風,紗簾飛起,她想,又是做胭脂的時節了。從前聽人說,這時節,鄉下的女孩子常結伴采桃花,還帶着露水,做成胭脂,賣與胭脂鋪子,自己也留下一兩盒,足夠用到來年。
淇芷見風來,忙去關窗。
“別關了,由它吧!”朱墨道。
她又拿起口脂,勻了些在指尖,于唇上輕點。口脂添了杏花與豆蔻,紅粉陽春,豆蔻梢頭二月初,只是,她早過了那娉娉袅袅十三餘的年紀。她低頭笑笑,經了風霜,再不是少女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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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頭發梳成大辮,垂在腦後,發梢用白絲繩束起。系上一條素白馬面裙,上衣亦是素白,只袖口零星繡了二三朵白菊。
她撐着起身,看上去氣色也好些,大抵是梳妝的緣故。她隔着半開的簾子,望了望窗外,轉頭向淇芷道:
“這樣好的□□,莫辜負了。”
“可小姐的身子……”淇芷有些擔憂。
“左右,看一回便少一回。也別乘轎子,到惜園閑步花去,多少是好。”她道。
淇芷見她現下轉好了些,自己也悶得慌,便應了朱墨,扶着她往惜園去。
惜園花草還如舊日,她踏上四美橋,又思憶起那日的夢。她囑咐淇芷道:
“你去瞧瞧,橋上可有詩文?”
淇芷奇怪,邊去邊笑道:
“這四美橋已然許多年了,哪有什麽詩文?”
正笑着,忽見得蘭花旁一行小字,淇芷驚道:
“果是有詩文!看樣子,不像是新刻的,怎的過去不曾在意?”
“上面可是寫着:春風晚掃愈堆寒,搖曳香根和雨殘。本是高山潇灑客,空庭誤盡怎為蘭?”朱墨問道。
“小姐怎知?”淇芷驚得很,又望向別處,“呀!這處也有,是說荷花的!那裏似乎也有!”
朱墨低眉嘆氣,只道:
“別瞧了,去園子裏吧。”
淇芷點點頭,忙過去扶着朱墨。
入了園子,恰一陣風過,惜園桃李紛飛,落紅萬點。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大抵女子愛花,易生憐憫,憐香惜玉,莫不動情。只是,落花尚且入土為安,他日待她去了……是該埋在郁家,還是泊家呢?思及此處,驀地又是一番傷心。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她輕嘆,亭亭立在樹下,淺紅花瓣沾上白衣。
“明年花好,今年怎知?”忽從背後傳來聲音。
朱墨恁了一瞬,緩緩轉過身子,俯身一福:
“大嫂。”
書蔚默然不語,只淡然地看着她。平白來尋她,分明是有話要講,朱墨遂道:
“淇芷,你先回吧。我同大嫂說會子話。”
“這……”淇芷猶疑,踟蹰不行。
書蔚也不理她,從荷包裏拿出一只綠檀梳子,只道:
“二妹發辮松了,我替你梳過。”
說罷,便扶朱墨至石邊,墊了帕子讓她坐下。書蔚解下發上的絲繩,一縷一縷梳了起來。淇芷見二人相安無事,也便放心離開。
書蔚仔細替她梳頭,溫婉娴靜,似從前的模樣。她笑道:
“二妹妹的發,又黑又長,是極美的。可惜,生了些銀絲。”
“這梳子,是從前大嫂生辰,我送你的吧。”朱墨道。
書蔚把玩起那梳子,正面刻了一株蘭,反面寫着“二妹朱墨賀大嫂蘭氏生辰”,已有些舊了。書蔚笑着點點頭。
“那時,我與大嫂,是頂要好的。”朱墨不由得思憶起從前。
“你那時還小,不懂世事,又伶俐多情,惹人喜歡。”她直梳到發梢。
“伶俐?”朱墨輕嘆,“添得情懷轉蕭索,始知伶俐不如癡……”
“這話……倒是不假……”書蔚亦輕嘆。
“如今,大嫂怨我吧?”朱墨像是自語。
書蔚依舊微笑着替她梳頭,輕聲道:
“都會過去的。”
“眼下的境況……哎……”
“或許,我可以容你。只是郁家、宗室,是容不得你的。你明白麽?”書蔚道,神色有些悵然。
朱墨低頭沉思,默然不語。書蔚罷了梳頭,行至她面前:
“如今,你以什麽身份在郁家呢?二小姐?可你已嫁人了,你自己也知梳婦人髻的。奔喪省親的少奶奶麽?娘的頭七已過,你身上還戴着夫家的熱孝,為何不随公婆回揚州?”
朱墨緩緩起身,似乎不像方才那般羸弱。她長發傾瀉在白衣上,似一筆墨跡,眼中一片迷離。她淡淡掃了一眼惜園,往園外行去,弱聲道:
“是該走了。”
見着她愈行愈遠,書蔚有些莫名的不安,遂喚道:
“你往哪裏去?”
朱墨停下腳步,回過身,帶着淺笑,似少時模樣。她淡淡道:
“便回去了……”
說罷,她漸漸離了惜園,一路腳步輕似不聞。
春風時而撩起發絲,穿過衣角。她步過薔薇架子,楊柳小徑,花紅柳綠,盡如從前。那時,她也一襲白衣,穿過牡丹,在那個午後,丢了镯子。她輕撫腕上隐在袖間的镯,那年哥哥踏雪相贈,一番輾轉,又被泊雍拾去。再後來,她嫁去了泊家。
想來,世間之事,原是有定數的。
不覺間,卻又到了沉璧湖。春水潺潺,脈脈多情,搖曳着楊柳的影,一江東流不複返。她望向落虹廊,一廊齊齊挂上了白燈籠,夜裏掌了燈,便如一條玉帶,引向何處,是不可知的。那年,亦挂滿了白燈籠,她在廊頭,不許他上來。朱墨忽低頭,自嘲地一笑,都太遠了。
那艘小畫舫還靠在岸邊,她踏花而去,倚在船頭,吹的還是當年的風。忽一個寒顫,她輕咳了兩聲,心中猛一陣空,再沒人催促她回畫室了。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她打下簾子,轉身自回室內。她于茶席旁落座,此處已多日不曾備茶,茶具蒙了薄塵,空空如也。
從前的仕女圖都收起來了,只餘下幾幅山水花鳥,皆是朱墨嫁人後所作,她自不曾見過。哥哥的畫,淡了從前的俊逸灑脫,反添了些滄桑與悲涼。這也不能怨誰,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其間滋味,最難消受,如今她亦懂得幾分了。
眼前壁上挂了幅丹青的新作,是秋菊圖。是,她的菊圃。朱墨向來愛菊,尤愛白菊,她進前幾步,望着那畫發呆。新畫散發着墨香,那是寸相思的味道。觀此畫而生百感,她心中五味陳雜。她再進前了些,直直望着那畫,似入了神。春風春水,莺聲燕語,皆不在懷了……
丹青一早便往艾家去了。本以為,九詩回來,彤烏的日子會好過些,不曾想,才進艾府,便聽見裏面鬧了起來。
丹青忙趕過去,只聽汀芳嚷道:
“少爺便如此對奶奶麽?從前你有了牢獄之災,若不是奶奶撐着,艾家早散了多少回了!如今少爺做了朝廷的官,便不把奶奶放在眼裏!奶奶是阻你北上了,還是阻你納妾了?你要這般對她!你聽着,我們奶奶也不是沒娘家的,斷不能任你欺負!”
丹青往裏面瞧去,只見九詩焦頭爛額地站着,彤烏只陷在椅子裏哭。
“都鬧什麽!”
丹青一聲喝去,三人都見了他。汀芳忙閉上嘴,替彤烏揩眼淚。丹青瞪了九詩一眼,便至彤烏身旁,拍了拍她,輕問道:
“跟大哥說,誰欺負你了?”
彤烏本漸漸止了啜泣,丹青一問,她心頭酸楚,又失聲痛哭起來。丹青無法,只好冷冷問九詩:
“怎麽回事?”
九詩見彤烏又哭了起來,更不知如何開口,只在一旁抓耳撓腮,直直跺腳。汀芳見九詩如此,氣自不打一處來,斜瞪着九詩,冷哼一聲。她碎步至丹青身旁,行了萬福,便直跪下去。屋中之人皆驚了一瞬。
“起來說話!”丹青忙道。
汀芳猛地搖搖頭,只道:
“大少爺要替三小姐做主啊!”
“她是郁家三小姐,我自會護着她!你先起來!”
汀芳依舊搖頭,竟也哭了起來:
“大少爺,汀芳不敢起來!艾家少爺,他……他……他要休了三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乃們看出來墨兒的不對勁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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