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為何看我

千歲在最後一日醒了過來，這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是夜。

院子裏的守備依舊森嚴，夜漸漸深了，可陸玄的屋子卻還亮着燭火。

陸玄正靠在床上，面無表情的翻了一頁自己手上正在看的折子，“二小姐是怎麽回事。”

“回千歲。二小姐回來時千歲已經失去了意識，她說是千歲您找到的她，本名姓趙，年方十八，父母雙亡，這些吻合二小姐的情況，再加上身上有千歲您的信物，知道千歲您的本名，還被千歲舍身相救，前去救援的衆人也聽到了小姐自表身份，屬下便……”

“啪”的一聲，陸玄突然把手中的折子合到了一起，他冷眼掃了地上之人一眼，“我讓你去查這件事，你最後便是這麽容易得出了結論？”

說起來，大家會這麽快接受姜半夏二小姐的身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親眼目睹了自家千歲自殘式拼死救人的畫面，試想非親非故的兩人，誰會為了救不相幹的人而舍掉性命？更別說向來以冷血無情殺人如麻聞名的陸玄最後竟然死死的抓住了對方的衣襟，這關系一看便是不簡單。

唯一能解釋通的，似乎只有她是自家千歲血親這一個借口。而彼時的姜半夏好死不死的随口那麽一說，還真給她歪打了個正着，更巧的是，知道陸玄還有血親存活于世的人，叢山便是其一。

見自家千歲發怒，叢山臉色頓時一白，“屬下知錯，請千歲責罰！”

“你知錯？”陸玄冷笑，“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打算，嗯？”

此回京城，勢必危險重重，叢山的話，陸玄信。他相信因為他的舉動和種種現象讓他産生了誤會，誤以為姜半夏當真是他找尋多年的妹妹。可是，突然讓衆人稱呼的“二小姐”，卻絕不僅僅是承認其身份這麽簡單。

恐怕也只有姜半夏不清楚，這個稱呼所意味着有多少麻煩。

真說起來，他的手下，只忠于他一人而已，哪怕真的是他血親，一朝沒得這群人的認可，他們便只會在出事時以他為先。這個忠心曾是陸玄最滿意的，可眼下，當這份忠心算計到了姜半夏的身上，陸玄才發現，他竟然也有不滿意的時候。

僅憑他陸玄妹妹這一個身份，回京途中可分擔多少注意，絕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

叢山沒想到陸玄會這麽說，他的冷汗頓時便冒了出來，“屬下……”

陸玄的臉色已經黑的吓人，他看也沒看某人便冷聲道：“回京之後，自行去爆室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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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爆室，乃千歲府最為陰暗的地方，凡進入者，幾無例外的九死一生。

叢山身子一顫，卻到底不敢辯解什麽，“……是。”

“淮坊的事，你不用管了。”

叢山一愣，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千歲……”

陸玄冷眼看着他，“你還想說什麽？”

“若非你跟了我這麽些年，你以為這次的事，你還能活着出去？”

意識到陸玄已經下了決心，叢山張了張口，“那二小姐的事……”

陸玄面無表情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我自會處理。”

“出去。”

“是。”叢山恭敬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可此間還沒來得及出門，卻是又聽着自家千歲漫不經心道：“再有下次。”

“你便自行了斷吧。”

叢山正欲出門的身子一僵，“是，叢山明白。”

門“咯吱”一聲的開了，很快也“咯吱”一聲的關了上去。床上的陸玄慢慢的把手上的折子打開，可卻好一會兒沒再看進任何東西。

“娘，小妹這麽醜，今後嫁不出去怎麽辦？”

剛生産一日的崔氏聽着兒子在簾外緊張的童顏童語，沒忍住莞爾笑了笑，她輕聲解釋道：“剛生下的孩子都是這樣，過一個月就好看了，阿朔剛出生時，也跟妹妹一樣。”

“是嗎？”屋外的孩子聞言小心的伸出手握住了奶娘懷中嬰兒的小手，“那妹妹也會和阿朔一樣好看嗎？”

“妹妹的眉眼像爹爹，長大後定然是俊俏的。”

“不行。”男孩搖了搖頭，認真道：“爹沒有娘好看，小妹要像娘多一些，今後做我們大魏第一美人兒。”

“那妹妹做了第一美人兒，被欺負了怎麽辦？”崔氏笑問。

“阿朔保護小妹。”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男孩說完話後又強調道：“阿朔可以變得強大，保護小妹不受欺負！”

崔氏被兒子的話逗笑了，轉而狀似吃醋的問道：“那阿朔只保護小妹不保護娘親麽？”

“自是要的！”男孩連忙轉身解釋道：“不僅是阿朔，大哥和三弟也會和阿朔一起保護好娘親，娘親別怕。”

“唔……那阿朔可以記得今天說過的話哦。”

“阿朔說過的話，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回憶至此戛然而止，陸玄口中呢喃了一下最後幾個字，可一想到這之後發生的事，他的嘴角卻是很快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手上握着的折子也漸漸被他捏成了一團。

這一夜，陸玄屋內發生的事，姜半夏并不知道。

半夜下起了雨，屋頂雨水拍打聲太大，她睡得不大安穩。等到第二日醒來開門一開門，才發現院子裏竟然落了好一些磚瓦，冷風一吹，在門口的姜半夏連忙打了一個哆嗦。

院子裏除了她沒有別的女人，換洗的衣裳還是六輕讓人現買的，誰也沒想到會突然降溫，所以也就沒準備厚一些的衣裳。

姜半夏翻了一圈沒找到合适的，最後把自己的目光停在了一旁的屏風之上，有了主意。

陸玄既然醒了，自然要進食。昨日的事還沒解決，姜半夏的心有些不踏實，是以一看着送飯的人從陸玄的屋子裏出來，她便連忙走了過去。

畢竟是別人的地盤，臨進門前，姜半夏還是客客氣氣的敲了敲門。

“扣扣扣。”

陸玄受傷嚴重，不宜吃什麽辛辣之物，再加上要調養身體，是以六輕命人給他炖了碗肉粥。

姜半夏敲門時，他正打算食用。

擡眼看去，發現是某人之後，陸玄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沒有搭腔，也沒有開口詢問什麽。

姜半夏早便熟悉了某人這脾氣，反正沒有否認就是默認，她十分自覺的笑着走進了屋子，而後自己找凳子坐了下來，自顧自道：“我看今日天氣不大好，你怎麽不穿厚些？”

“食不言寝不語。”陸玄看着自己手中的湯勺，難得好心的提醒道。

姜半夏“哦”了一聲，她雙手撐在桌上，順便把自己下巴放了上去，“那你吃吧，我等你吃完了我再說。”

之所以會開口，是想讓自己用膳時清淨一些，可真當姜半夏不說話了，察覺到對方目光的陸玄動作卻慢慢的有些僵硬了起來。

他放下了手中用的差不多的肉粥，擡眸看了過去。

“為何一直盯着我。”

這屋子裏其他的東西某人昏迷的兩日裏她都已經看完也摸完了，如今人醒了，因為是身體的緣故，臉上還沒有胡子，這模樣本就出塵，她又閑來無事，不看他看誰？

姜半夏下意識的回道：“因為你好看啊。”

陸玄皺了皺眉，一時嘴快的姜半夏很快意識到了自己這話似乎對這裏的人來說有些直白且對男子來說這形容并不是什麽好話，她連忙讪讪的笑了笑，解釋道：“開個玩笑，別往心底去，只是擔心你身體而已，沒別的意思。”

陸玄的容貌遺傳自他的母親，見姜半夏辯解，他看不出喜怒的斂了斂目，眼中情緒一閃而過，“找我什麽事。”

姜半夏似笑非笑的看了人一眼，“沒事就不能找你？”

陸玄平靜的對上了她的雙眼。

沒有任何多餘的一個字，可就是能讓人感受到他并不相信姜半夏這話。

姜半夏率先從對視中敗下陣來，“好吧好吧，敗給你了。”

她放下了撐着自己下巴的雙手，改為平放在桌上，看着人道：“來找你就有件事想問你。”

“吶，我先說哈，‘二小姐’這事我承認我是做的不對，可那也是逼不得已才那樣，我可沒想占你什麽便宜。現在大家都這麽喊我，你要怎麽處理這個？”

陸玄優雅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照常處理。”

“如何個照常法？”姜半夏又問，她緊接着猜測道：“不會是當衆宣布我不是吧？”

陸玄聞聲擡眸，“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了！”姜半夏站了起來，“你想啊，我才跟別人說了我是你妹妹，結果你醒來就拆我臺，我還要不要面子了？到時衆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我多丢臉啊，你讓我怎麽辦？”

陸玄很想告訴姜半夏，她的這些擔心根本不存在，因為他的人只聽命于他，對他是絕對服從，可見其這麽緊張，他未免起了一分捉弄人的想法，順着其道：“那你想如何？”

姜半夏就等着陸玄這話呢，他一說完，她便笑嘻嘻的接了下去，“你看這樣好不好。”

“先暫時不說成不？”

“我反正在這裏也待不了多久，等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再把承諾兌現了，我就走，屆時你随便怎麽說，反正我也不在，也不用擔心旁人聽到會如何，見面是否尴尬，哪怕你說我死了，都沒問題。”

姜半夏說話的時候，陸玄并沒有一直看着她，他本打算喝杯水漱漱口，可也不知是聽到了那一句話，他喝水的動作頓了一頓，瞬間停在了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