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想活了

能停下和人解釋, 這已是她看在兩人交情上僅有的妥協。

此間一将話說盡, 姜半夏也不想再聽陸玄解釋什麽, 直接便提腳朝外方走了出去。

聽着某人要和自己劃清關系, 再見人說完話就走, 陸玄臉色微變,他扣着輪椅的雙手瞬間便緊了一緊, 僵硬道:“外面即将下雨, 你能去”

姜半夏已經快速走到了門口,她冷笑了一聲, 打斷了陸玄後面的話,“天大地大,自有姑奶奶的去處, 就不勞千歲費心了。”

眼看着人已到門口, 陸玄來不及多說什麽, 他下意識推了推自己的輪椅,“站住。”

姜半夏輕輕別了別自己的腦袋,她壓根不打算再搭理陸玄, 直直的就走出了屋門。

窸窸窣窣的雨聲已在屋頂響了起來,一看姜半夏走了,陸玄神色一慌,連忙推着自己的輪椅跟了出去。

對屋內發生的事, 衆人都不大清楚, 是以見姜半夏氣勢洶洶從屋子裏出來,大家也沒多想, 只恪守自己的職責站在原地,直到自家千歲從屋內走了出來。

和屋內猶豫的模樣不同的是,陸玄此間的神色,異常果決。

看着已經要到轉角的某人,他直接吩咐道:“攔住她。”

衆人聽着這個消息愣了一愣,但卻很快反應了過來,“是!”

正如陸玄說的那樣,姜半夏的身體根本沒有好全,如今還十分虛弱,可她實在是無法接受陸玄今日的這番說辭和态度,她許是心下有氣,又許是對陸玄失望至極,因而大腦一熱,做事便沖動的沒想那麽多後果。

她走得快,眼看着自己的院子門已出,這邊正走在走廊打算往大門走時,誰知道她的一前一後卻是瞬間圍上了一群人。

“二小姐。”

來人待她還算客氣,可這陣仗除了陸玄吩咐外,一般來說不會對她如此,姜半夏臉色一冷,“讓開!”

“請二小姐留步,千歲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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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嫌她知道的太多不想放她走了?

咕嚕咕嚕的木輪聲漸漸靠近,一旁的院子裏也下起了豆大的雨珠,姜半夏冷眼一掃,索性懶的再和人廢話,直接便往護欄旁一翻,卻是瞬間翻到了院中。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盡管大家都沒想到姜半夏會突然有這麽一個動作,但衆人的反應很快,幾乎是姜半夏前腳剛翻過去,他們後腳便追了上去,“二小姐!”

傍晚的雨水帶着幾分溫熱,淋在身上也不大冷,前路再一次被攔,姜半夏的臉色瞬間不大好看了起來,“滾開!”

六輕的吩咐猶在耳旁,陸玄趕來時,一眼看去便瞧着姜半夏在院子裏挺直着自己的背和他的人絞着了起來。他被自己看到的畫面氣的臉色一青,此間吸了好幾口氣,才黑着臉開口道:“把二小姐請回屋子。”

“是!”

姜半夏聞聲倏地轉過了自己的身子,她看着屋檐下的陸玄磨了磨自己的後牙槽,“姓趙的!”

“姑奶奶要走,你憑什麽不讓我走!”

會說那番話,陸玄便早已料到過姜半夏會有什麽反應,可是,他卻獨獨沒猜到,姜半夏會無比認真的追問他緣由。

他明明已對世人看法不再在意,也無所謂世人如何看他,誰曾想,這裏面,竟也有一個例外。

大庭廣衆,陸玄不好當着衆人的面說些什麽,只得對着院子裏的旁人冷聲斥責道:“還愣着做什麽!”

衆人回過神來,連忙颔首道:“是!”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個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見陸玄鐵了心不讓她走,姜半夏額前青筋跳了跳,“別碰我!”

她錯開了正欲将手伸向她的陸玄手下,這邊也不用旁人動手,她便怒沖沖的幾個大步走到了陸玄身前,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是擔心我出去将你的行蹤洩露?”

“還是擔心我會把你做的事公之于衆?”

她失望的看着他,“我姜半夏在你眼底,便是這”

身體如此虛弱還敢在外面淋着雨,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陸玄緊了緊自己的雙手,知人如今在氣頭上,他也懶得和姜半夏解釋什麽,索性直接起身,瞬間趁人不備一個手刀甩了下去。

于是乎,姜半夏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突然戛然而止了去。

懷中是某人軟軟的卻帶着濕意的身子,陸玄的臉色這會兒冷的吓人,姜半夏的院子離這裏已經有一段距離,而他的屋子反倒是更近一些,陸玄此間想也未想,便瞬間做出了決定。

他把姜半夏打橫抱了起來,“把六輕叫來。”

“是。”

不過是半個時辰的樣子,這院子裏的氛圍突然就變了一個樣,六輕趕來時,陸玄已經把姜半夏放在了床上。他還沒到人身邊便看清了姜半夏如今的模樣,沒忍住皺眉道:“這是怎麽了?她這身子正需好好調養,怎麽能這時淋成這樣?”

陸玄雙眸深邃的看着六輕,“我要她毫發無損。”

六輕很快坐了下去搭上了姜半夏的手腕,邊把脈邊沒好氣道:“毫發無損也得這人愛惜身子才是。”

“就這個折騰法,九條命都不夠她糟蹋。”

這事畢竟和自己有關,見六輕開始認真的診治了起來,陸玄抿了抿自己的雙唇,沒再多言。

少頃之後。六輕沉着個臉把自己的雙手收了回來。

陸玄忙問:“什麽情況。”

六輕沉吟道:“正值排毒關頭,卻又淋了一場夏雨,究竟身體如何,還得多等一個時辰來看,我現在馬上去給她開一副驅寒暖脾的湯藥,哦,對了,這身濕衣,必須馬上換掉。”

府內除了姜半夏外沒有女人,一提到換衣,眼下某人昏迷不醒,卻是讓陸玄瞬間為難了起來。

六輕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個情況,他複又皺了皺眉問:“她怎麽暈的?”

陸玄垂眸一頓,坦言道:“是我動的手。”

“是”六輕想要說上兩句,可卻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身前之人是誰,他的話噎了噎,最後不得不請示道:“可需我施針将她喚醒?”

醒了人很可能再鬧,但不醒衣物又無法換。陸玄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示意六輕動作。

接到吩咐,六輕很快便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了一卷青布,青布攤開,上面是一排銀針,他快速的選了一根,随即就着姜半夏的人中便紮了下去。

陸玄下手有分寸,六輕此間只是輕輕一紮,床上躺着的姜半夏便皺了皺眉,瞬間有了反應。

一眼見此,六輕很快便将銀針收回了自己的青布之上,他還得去給姜半夏熬藥,此間本想就這樣離開,可一擡頭卻是見自家千歲就這樣站在他的身後。他愣了愣,連忙朝陸玄的小腿看了過去。

“千歲你”

小腿隐隐作疼,但姜半夏卻是即将轉醒,知道六輕這是在說什麽,陸玄面無表情的眨了眨眼,“我的腳沒事。”

“下去。”

這麽些日子以來,雖然陸玄恢複的不錯,但離徹底痊愈還有一段距離。早在上午時分,自家千歲強行起身把姜半夏抱回屋時,六輕事後便給陸玄看過。那時他的腿,只隐約有一些傷口複裂的情況,但眼下自家千歲又離了輪椅站了起來,身前還濕了一片,六輕幾乎不用想便知道,姜半夏是如何來到這個床上的。

他張了張口,想勸上一二,順便給其也查看一下腿上的傷情,但陸玄并沒有給六輕這個機會。

只見他冷眼看了六輕一眼,也沒什麽旁的話,但眼中的意味卻很是明顯。

接收到來自自家千歲的目光,六輕瞬間明白了過來。雖心有不甘,但他卻也只能無奈的閉上了嘴,最後朝屋外退了下去。

頸脖處傳來一股酸痛,姜半夏轉醒的第一反應,便是下意識的伸手去摸了摸。

“嘶——”

怎麽回事這麽痛

姜半夏有那麽瞬間,還有些沒怎麽反應過來,但,卻也僅僅只是瞬間而已。

當某人的模樣出現在她的眼前,姜半夏揉肩的動作一頓,卻是瞬間想起了是怎麽回事。

“你!”

“先把衣裳換了。”陸玄把自己幹淨的衣裳遞了過去,他當然知道姜半夏有多生氣,如今屋子裏只有他們二人,這一次,他趕在了姜半夏發作前将自己想說的話有些不大自然的說了出來,“想聽什麽,換好衣裳,我慢慢告訴你。”

走,走不掉,繼續留下,心底又過不去那個坎。此間若不是陸玄随即補充了一句,姜半夏指不定便直接将人遞來的衣裳給拍了開去。

都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陸玄堵住了姜半夏的話,姜半夏一時沒了發作的理由,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倒也沒再拒絕陸玄遞來的東西,不大樂意的将之拿到了自己手上,“這會兒倒是知道說了。”

“也不怕人沒心思再聽。”

姜半夏一把衣裳接下,陸玄便轉過了自己的身子,聽着這不滿的話,他朝屏風外走去的步伐頓了頓,思忖了一下還是解釋道:“本也打算說,只是你走的太快。”

姜半夏沒想到陸玄會突然跟她解釋這麽一句話,她起身的動作一頓,卻是愣了一愣。

為了讓人能快些換衣,陸玄說完話也不待姜半夏反應便擡腳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姜半夏一人在他的床上,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神。

出了屏風,外面便是一張桌子,陸玄背對着屏風坐了下去,沒聽到屋內的動靜,他不由得提醒道:“我在外方,換好叫我便是。”

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的補充道:“動作快些,當心着涼。”

寒意這時開始慢慢朝身體湧了進去,也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如何,陸玄的話剛落,姜半夏便打了個冷顫。

思緒有些亂,可身體這會兒确實也冷,姜半夏連忙将自己雜七雜八的想法壓了壓,随即開始快速的換起了衣裳來。

這裏是陸玄的屋子,身下又是他近日來就寝的床,姜半夏手腳冰涼,因此一時之間動作就有些不□□利,她還在月事期,原以為某人給她的衣裳不會考慮到這個,然而讓姜半夏沒想到的是,當她将那一團衣物分開時,那一個熟悉的白棉之物,卻是就這樣突然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眼見此,姜半夏心情有些複雜,她慢慢将之拿了起來,看着手上的東西,她的雙眸微微動了動。

換好一身衣裳,其實用不了多久,但姜半夏渾身濕透,因而動作便慢了一些。

身後的床已經亂成了一團,上方被她睡過的地方更是濕漉漉皺巴巴的一片。換好衣物的姜半夏回頭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打算給人牽上一牽,至少別太難看。

然而,也正是這臨時的一個決定,卻讓姜半夏發現了一個讓她頗有些驚掉下巴的事。

看着枕旁被蓋住的一圈針線和棉布,再一看還是半成品的某物,想到一種可能,姜半夏的身子僵了僵。

陸玄在外方等了好一會兒,屏風後已經沒有了動靜,但人就是沒有出來,他皺了皺眉,這邊本想開口問上一問,然而誰知下一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姜半夏卻是神色複雜的從屋內走了出來。

本身身體虛弱,再加上淋了一場大雨,姜半夏如今的臉上看起來十分蒼白。

她慢慢來到桌前坐在了陸玄的對面,看着眼前之人,一時之間,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陸玄将才到門前拿的東西推到了姜半夏的身前,“喝碗姜湯。”

“六輕剛送來。”

渾身都泛着冷,眼前的碗中泛着熱氣,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姜半夏倒不再矯情什麽,直接便将碗捧了起來。她也沒急着喝,反而是先捧着瓷碗暖起了自己的雙手。

沒有鬧着要走,反而平靜的做在了他的對面,這便表明,對方至少願意聽自己解釋。

屋內一時有些安靜,姜半夏吐了一口濁氣,她沒有看向陸玄,反而垂眸看着碗中的水波道:“說吧,我聽聽看。”

陸玄斂了斂目,要回憶一些往事,他的神色開始慢慢凝重了起來。他此間默了一默,方緩緩開口道:“楊震被稱作當世清流,無論是朝堂,亦或是民間,門生滿天下。正因顧忌到此,其特定下規矩,楊氏子孫後代,不得入朝為官,不得從政,也不得幹預朝政,此舉曾被帝王士人贊賞不已,該是好事。”

說到這裏,陸玄雙眸沒忍住沉了一沉,卻是話音一轉道:“偏生有的人私心太重。”

姜半夏安靜的聽着,她小咀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姜湯,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為入朝致士,暗中操縱,鏟除一切反對之人,勾結匈奴,禍水東引,攪亂朝政。”

姜半夏聽到這再一看陸玄的神色,雖說不出什麽,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她蹙了蹙自己的雙眉,“就這個原因?”

“所以你滅了他滿門?”姜半夏細細品味了一下陸玄說的話,發現了一些端倪,“等等。”

她看着他疑惑道:“你滅他滿門,是因他勾結匈奴,還是因他暗中操縱,鏟除一切反對之人,亦或是禍水東引?這三個,你別說你都有啊。”

陸玄沒想到僅僅只是簡單的幾句話,竟也被姜半夏察覺到了。

他頓了一頓,随即嗤笑道:“大晉滅國,與我沒有幹系。”

“誰都可以接手,但偏偏匈奴不行。”

直覺這話裏有話,姜半夏喝水的動作一頓,“為什麽不能是匈奴?”

話說到這裏,陸玄臉色越發的沉重了起來。他握着茶杯的手瞬間一緊,“楊淮暗中勾結匈奴,僞造往來書信,污蔑我趙家通敵叛國,致趙家一百八十七口滿門抄斬,我父兄三人,死後鞭屍剔骨,城門足足挂了三日,我母為免□□,自盡而亡,我年僅九歲,為了茍活,入宮為宦。”說到這,陸玄嘲諷的看了姜半夏一眼,“于公,我為大晉,于私,我為我趙家滿門。你且說說,我為何要讓匈奴入主中原?”

“又為何不放過他楊氏一門?”

這些話,陸玄從未對旁人提及,他本是忠武侯嫡次子,該是含着金湯匙長大,就因他父察覺楊氏異樣,便被其先一步下手,致士家族巨變,那道通敵叛國的裁定書,至今還印在他趙家人的身上,他父何等忠君愛國,下場竟悲慘至此!

明知他滅了楊氏一族,會招來天下士人唾棄,但世人何等看他,并不重要。或者換句話說,這世上能讓他在意的東西,早已不在。千夫所指又如何,世人何曾正眼看過他。沒了牽挂,他又有何懼?

姜半夏直覺這裏面定然有情況,可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後會聽到這樣一席話。

沒有經歷過的事,旁人根本無法感同身受,她張了張口,此間猶豫數下,卻驚覺這時再說什麽,都不過是惘然而已。

不知想到了什麽,姜半夏的心底泛起了些許澀意,她垂眸道:“以你的本事,明明有機會可以向世人揭露他的罪行,為何選擇最極端的一種方式。讓世人加深對你的厭惡,還成全了他的美名。”

陸玄睫毛顫了顫,沒有回話。

姜半夏緊接着将手中的姜湯慢慢放了下來,她看了陸玄一眼,苦笑道:“你那時可是不想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公公的心态:能登上高位,他不是沒有心計,但看遍世間冷暖的他,如今到頭來家人不在,自己歷經人間百态,世人嘲諷,沒人信他,他索性也懶得解釋。家族冤屈他會想辦法洗刷,但他在遇到半夏前,大仇得報的他,卻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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