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親密無間

不想活了嗎?

似乎這也是頭一次有人這麽問他這種問題。

陸玄記得, 小時候, 他最大的願望是照顧好家人, 做一個文武雙全之人, 稍大一些, 家破人亡,他最大的願望是能夠活下去就好;等到機緣巧合入了宮, 他只想讓自己變得強大, 然後殺掉所有參與他致他趙家滿門抄斬的人。

很多年後,他當活了下來, 也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更是殺掉了所有曾經的敵人,但是, 卻也是這個時候, 他好像當真沒有了什麽願望。

無所謂的東西太多, 時間一久,便也就活的行屍走肉了起來。

僅僅只憑簡單的幾句話,便被看穿他那時的想法, 陸玄的心顫了一顫,頗有些意外的擡眸看了姜半夏一眼。

稚子無辜,對于陸玄滅人滿門的行為,姜半夏無法判斷對錯, 但她眼下知道, 他不全是冷血無情,不是無緣無故殺人如麻, 他有感情,也有喜怒哀樂。他願意和她分享這些往事,袒露心扉,這樣的陸玄,多了幾分的人氣,而少了幾分疏離。

她先前生氣,是氣他的态度,也是氣他什麽都不說的脾性。如今,她看到了他的改變,也看聽到了一些旁人無法得知的往事。見陸玄看向自己,姜半夏眨了眨眼,心下很快卻是又浮起了另外一事。

“你”

她張了張口,原想不再争強好勝借着這個機會就這樣問個明白,可此間話不過剛起了一個頭,她的臉色卻是驟然一變。

肚子傳來一陣鈍痛,姜半夏連忙用力将其捂住。她瞬間疼的冒起了虛汗,身子也跟着直不起來而慢慢從凳子上滑了下去。

陸玄坐在姜半夏的對面,一察覺異樣,他随即便一個起身順勢伸手拉住了姜半夏還趴在桌面的一只手臂,入手是一片冰涼,陸玄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肚子裏翻江倒海,姜半夏臉色青白交接,她艱難的動了動嘴皮,“我”

陸玄沒等姜半夏将自己的情況說個明白,他直接彎腰将人從地上快速的抱了起來,“來人!”

“速傳六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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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半夏僅有的印象中,這是陸玄第二次抱她,不同于第一次時她驚訝到大腦一片空白,這一次,她清楚的聽到自己靠着的胸膛處傳來的“咚咚”陣響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其因走得太快一時不察的趔趄,更是隐約看到了上方某人緊緊泯成一條直線的雙唇。

肚子實在是疼的厲害,姜半夏顧不得再多想什麽,她緊緊的咬了咬自己的銀牙,方沒痛苦的□□出聲。

六輕很快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姜半夏已經疼得将自己的嘴角咬出了血珠。六輕來到床前,一看姜半夏的模樣,他直接拉起了她的手腕,“怎麽回事。”

姜半夏倒吸了口冷氣,“痛。”

六輕大概也能猜到為何會有這種情況,他快速的打開布卷單手一掃,姜半夏的頭上瞬間就有了好幾根銀針。

“你受涼了。”對于自己的舉動,六輕低聲解釋道:“我先讓你睡下,減緩你的疼痛,不用擔心。”

幾乎是伴随着六輕話落,姜半夏的眼皮便慢慢的重了起來。

知道對方是在給自己診治,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很快就放心的睡了過去。

然而,這邊姜半夏前腳阖眼,六輕後腳便換了一副神色朝着陸玄跪了下去。

他低着頭,正色道:“千歲,二小姐排毒特殊,身體本就虛弱,如今寒氣入體,若不及時診治,宮寒反噬,二小姐恐終身得與湯藥為伍。”

六輕不是無緣無故會長篇大論之人,陸玄一聽這話,臉上的冷意瞬間又多了一分,“你想做什麽。”

“二小姐體內寒氣四散,當務之急,得需立刻施針穩住周身脈絡,再”

陸玄雙眸一凜,冷聲道:“你究竟要做什麽!”

六輕身子一僵,他頓了一頓,硬着頭皮繼續道:“六輕需要給二小姐周身施針,但是,二小姐是女子,若是施針,必定”

餘下的話,他沒再多言,可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

從來沒有周身施針時,人還将衣物穿在身上的。可他若真這麽做了,那姜半夏的閨譽

陸玄冷眼一掃,“以你的本事,不能閉眼下針?”

對于自家千歲提到的這點,六輕不是沒有想過,他解釋道:“但若如此,六輕則需要有一人在一旁幫忙,不過”這院子裏全是男子,他便是讓人來幫忙,自己看不見,也總有人會看見,無論怎麽看,這對姜半夏來說,都是閨譽受損。

能閉眼便行。

陸玄收回了自己的冷眸,轉身看向床上已經昏睡的姜半夏,頭也不擡的吩咐道:“去把門關好,吩咐衆人不得擅自入內,一切他事,容後再禀。”

“今日的事,她若知曉,你自己知道怎麽辦。”

六輕一擡頭便看到自家千歲小心的将床上之人扶了起來,意識到陸玄是什麽打算,他連忙斂了斂目,應聲道:“是。”

趁着六輕出去關門,陸玄擡手将自己床邊的床罩放了下來。

懷中之人這會兒周身散着冷意,他一将她抱起,感受到熱源的姜半夏哪怕在昏睡之中,都輕輕地挪了挪腦袋,朝他的胸前貼了貼。

陸玄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無措的時候。

小小的一只,肩膀瘦弱的他只需輕輕一捏就能将其捏斷。

畢竟時間不等人,陸玄的無措不過只是瞬間,他很快便将自己眼中的動容壓了下去。十八歲的身子,不同于十四五歲的那般稚嫩,既要脫衣,難免便會肌膚相碰。

未免自己胡思亂想,哪怕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陸玄都一直保持着目不斜視,直到此間将姜半夏身上的衣物盡數褪下。

自家千歲的意思很明顯,因而六輕在外快速的安排好一切之後,再繞過屏風進來,他卻是已經在自己的雙眼上系上了一塊布條。

因着估摸過屏風到陸玄床前的距離,這一段路走來,六輕并沒有摔倒,反而是走到了床前,不清楚屋內情況的他适時的停了下來,請示道:“千歲,請将二小姐扶着坐起,背對于我,随後告訴我在我眼前幾寸,方位幾許。”

姜半夏如今已經失去了意識,若是坐起,勢必需要他人攙扶,而若像六輕說的那般,将她扶着背對于他,那麽姜半夏的身前,勢必對着的就是攙扶之人。

意識到此,陸玄神色一僵,但此間也容不得他猶豫什麽,一想到姜半夏的情況,他只能強忍着自己心下異樣将人從自己懷中扶了起來,正對向他。

他快速的別開了自己的視線,看向六輕道:“東南方,四寸上前一步,有一圓凳,坐下施針。”

六輕領命,跟着站起了身,來到了陸玄說的凳子旁,摸索着坐了下來。

“正面,三寸距離,她的正脊,肩廣一尺五,自肩至臀,長各二尺三,臀視肩廣減一寸,頸長兩寸。”陸玄快速跟六輕介紹起了姜半夏的身型,方便人确定施針的具體位置。

六輕本身對姜半夏的身型也有一個大概的認識,如今聽着自家千歲詳細的介紹,他腦中的模板也慢慢清晰了起來。他沉吟道:“請千歲将二小姐扶好,六輕打算施針。”

“嗯。”

能為陸玄所用,六輕的醫術哪怕是在宮內,也是能排的上號的。聽聲辯位,懸絲把脈,閉目紮針,這些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難度。因而一确定了姜半夏的方位和情況,他随即便快速的動作了起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姜半夏的後背上便紮滿了銀針。

“千歲,請将二小姐翻轉一面,正對于我。”

一排的銀針已經用完,六輕随即從自己懷中又拿出一卷。

陸玄聞言劍眉一皺,他這邊先是頓了一下,方小心的避開姜半夏身後還紮着的銀針,最後推着她的肩膀把身子轉了半圈。

“好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既有無形的威壓,也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暗含其中。

六輕不敢停頓,一聽着陸玄的話,他很快便感受了一下姜半夏氣息的方向。

屋外的雨還在繼續下着,屋內一時之間,安靜的有些吓人。

半柱香後,姜半夏的身子前後便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将最後一針落下,六輕緩緩吐了口氣,沖着陸玄道:“千歲,二小姐這情況需保持一盞茶,請一定将人扶好。”

陸玄沒有回應六輕這話,反問道:“她眼下情況如何。”

“這兩日本是關鍵時候,只要今夜二小姐能夠發汗,情況便可好轉,但這三日,切記再受涼見風,女子月事期間着涼,極易宮寒影響今後子嗣延綿,二小姐如今的身子,能否将宮寒除盡,端看的就是這幾日。”

宮寒什麽的,可以後面再做考慮,但姜半夏這情況能否好轉,這才是陸玄眼下最關心的問題,聽完六輕的話,他抓住了一個重點,擡眸問道:“發汗情況便可好轉?”

六輕一頓,“若是沒有意外,應是如此。”

陸玄又問:“如何能發汗。”

“藥物推動,外物輔助,具體如何,得因身體情況來看。”

了解了個大概,陸玄心下也有了底,一盞茶功夫已過,為了讓六輕能夠專心收針,他斂了斂目,噤口不再多問什麽。

六輕收針的動作很快,但畢竟是蒙着眼,他收姜半夏背上銀針時便收的頗為小心,等到要收身前時,他卻是不敢再有什麽動作。只得對着陸玄恭敬道:“啓禀千歲,身前不比身後,起伏不定,未免失了準頭,六輕不敢輕易動作,懇請千歲此番親自收針。”

陸玄一愣。

姜半夏此時身前未着寸縷,若是由六輕來收,雙目無法視物,那手多少會碰到不該碰的,可若是由他來收,那勢必得親眼看着

六輕還在等着回話,陸玄連忙反應了過來。

他喉間輕動,僵硬的應了聲“好”。

不用自己動手,六輕松了口氣,他面不改色的繼續道:“指尖兩分力,垂直收針即可。”

“二小姐身體需要發汗,六輕現便去熬藥,千歲将針收完,若是可以,便将二小姐的濕發擦擦,切記讓二小姐再見風。”

“嗯。”

六輕随即站了起來,“那六輕便先行告退。”

“千歲記得動作快些。”

把該說的話說完,盡管陸玄這時沒心情看他,六輕卻也還是沖其點了點頭,方轉身從屋子裏走了出去。

屋內很快只剩下了昏睡不醒的姜半夏和不知該把目光往哪兒放的陸玄。

他倒不是沒看過她的身子,可此一時彼一時,崖底時,他待她還沒有任何想法,甚至因為久處後宮,對世間女子多有厭惡。兩人第一次親密接觸,也是情非得已,那會兒他的反應只有惡心和不适,可現如今,同樣的事再做,陸玄卻是無法再保持當初的心境。

然,銀針不能不拔,陸玄只能快速的調整自己的心态,随即擡眼看向了姜半夏的身前。

瞳孔突然映入一片春色,陸玄雙眸微動,耳根不由自主便是一紅,他連忙避開最主要的兩處,垂眸拔起了銀針。

昏迷中的姜半夏對她昏睡之後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她的一雙秀眉緊皺,渾身上下哪怕施針舒緩了寒氣,也沒改變冰涼的情況。

拔完銀針,陸玄緊接着便面臨着要給姜半夏穿衣的情況,然而,脫衣容易穿衣難。陸玄僅猶豫了一下,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而是直接把自己床上的錦被一扯,瞬間便将她包裹了起來。

六輕既說不能見風,屋外又下着大雨,陸玄無法,只得把人留在他的床上,而他則坐在床側,一言不發的觀察起了她的情況。

這期間,六輕先後送來了兩幅湯藥,陸玄都将姜半夏扶了起來盡數給人喂下,他甚至記得六輕說要發汗的話,讓人給姜半夏一次性搬了四床棉被過來給她搭了上去。

可是,這個行為卻是很快被前來查看情況的六輕給否決了。

只見六輕正色道:“千歲,二小姐身上的棉被過多,會壓着她喘不過氣,此舉弊大于利,還請讓人将棉被撤下。”

他想了想又道:“其次,屋內燒些炭火本是再合适不過,但眼下二小姐不可見風,未免吸食炭火煙氣過多,千歲也切記讓人送炭火過來。”

“倘若一定要借住外力,冬日裏用的湯婆子倒是不錯。不過,此物這處宅院裏沒有,如今正值夏季,外方商鋪應該不會”

聽來聽去的結果就是這不行,那不行,什麽法子都不行,陸玄冷眼一掃,威壓頓下,“你只需說還有何方法可用,旁的不必再說!”

有一個法子,六輕倒是早已想到,可礙于倫理,他不好開這個口,如今察覺到自家千歲的威脅,他的身子一顫,随即磕磕碰碰的說了起來,“倒是倒是有一個。”

陸玄的耐心已快被消耗殆盡,一見六輕這般反應,他雙眸一沉,“說!”

六輕擦了擦自己額前不知什麽時候冒出的虛汗,吸氣道:“二小姐身涼,如今無論是誰,都要比她暖和,所以,若是千歲願願意”

陸玄還道是什麽好的法子,結果竟然是這個。

兩人若是相擁于一張棉被,那和夫妻有何差別?這世上再是大膽的正經人,都不會在成親前做出這樣的舉動。

陸玄聞罷放在腿上的雙手漸漸握在了一起,額前的青筋随即一跳,“閉嘴!”

此時的六輕,話剛開口便開始懊惱自己為何會提這麽一茬,會被陸玄呵斥,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意外。

“六輕知錯!”

陸玄倏地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掃,伴随着“砰”的一聲動靜,六輕身子一僵,連忙将頭往下低了低。

“滾出去!”

“是。”

這一次,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六輕,幾乎是絲毫猶豫都沒有,便快速的從陸玄的屋內退了出去。

地上的破碎的茶杯尚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而床上的某人卻還在隐隐的打着顫。

陸玄端坐在輪椅上,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唔”

昏睡中的姜半夏下意識的呓語了一聲,她身上這會兒正搭着五床棉被,整張臉紅彤彤的,這倒不是因身體發熱,反倒是如六輕說的那般,被壓着喘不過氣的緣故。

陸玄回過神來,他的臉色打從姜半夏昏迷之後便沒有好轉過,意識到床上之人是個什麽情況,他連忙推着自己的輪椅過去,也不喚人進來,反倒是自己一層一層的将棉被認真的往床的一側掀了過去。

最後,姜半夏又恢複到了只剩一床棉被蓋在身上的情況。

陸玄緊泯着唇在床邊杵了一會兒,看着雙唇毫無血色的姜半夏,沒人知道他在想着什麽,反倒是少頃之後,他一言不發的開始解起了自己的外裳,待周身脫得只剩下中衣,他方冷着臉伸手掀開了姜半夏的被子,起身躺在了她的身旁把人抱進了自己懷中。

有熱源過來,姜半夏緊鎖着的眉頭瞬間松了一松。

為了能讓姜半夏感受到足夠的溫度,陸玄把人緊緊的抱在自己懷中,兩人身前幾乎可以是親密無間的貼在一起。

這個時候,陸玄明顯的便感受到了姜半夏隐約跳動的心跳,和他那如雷貫耳的動靜,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屋外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了下去。這一晚,陸玄幾乎便沒怎麽阖眼。

前半夜,姜半夏周身久久都暖和不起,可到了後半夜,她的身子倒是開始回暖,但人卻也痛苦的無法安靜下來。

為了不讓其見風,陸玄不得不緊緊的鎖住姜半夏的四肢,并把人壓在自己身下。

姜半夏這一覺,從頭到尾睡得并不踏實。

昏睡情況下的她察覺不到肚子傳來的劇痛,可身體多少卻有反應。就比如,冰冷時身旁有着熱源,她會下意識的把自己的身體貼過去,甚至一雙手還不由自主的朝熱源鑽。到了發熱時,她想着掀開被子散熱,卻總有熱源貼着過來,她只得左右掙紮,試圖以此擺脫。

等到好不容易熱散了,人的意識也漸漸恢複。然而,睜眼後看到的畫面,卻是讓姜半夏瞬間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陸玄一向淺眠,還別說姜半夏情況特殊,他更不會深睡。懷中之人有了反應,他的第一感只道是還如昨夜那般,是以雙眼澀酸之下的他,先是下意識的緊了緊自己懷中之人,緊接着才睜眼疲憊的看了過去。

入眼是一雙睜得極大的雙眼,那張蒼白的臉上如今已經恢複了些許血色,誰也沒有想到,不過是睡一覺的功夫,再次醒來相見,會是這樣的畫面。

自己身上沒有了衣裳,只裹了一張薄被,薄被甚至還垮了下去,而她如今正躺在一個上身也沒有衣物的人的懷中,兩人的長發糾纏在一起,對方的雙手甚至還環在自己肩腰兩處,他的身子大半更是貼着她的腰線!

姜半夏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況,她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可舌尖上傳來的疼意卻是告訴着她,這些東西,通通都是真的。

她張了張口,“什什麽情況?”

“我怎麽就和你睡了?”

她是曾經幻想過每日醒來身旁有一個美男相伴不假,可眼下當真實現了,姜半夏反倒是吓得失了神。

一夜沒睡,不過只是打了個盹,姜半夏就醒了,以至于生生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期。現在被人詢問,其實不光姜半夏,陸玄自己也被兩人如今旖旎的畫面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我”

“你我為什麽沒穿衣服?”姜半夏連忙護住了自己胸前,她一臉震驚的看着他,“你趁着我昏睡對我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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