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世 (1)
陸淮與林晚互帶圍巾的照片傳上微博,‘直男捆綁式圍巾系法’與‘精致女孩式圍巾系法’形成鮮明對比,引發一輪模仿擺拍。
熱搜 #林晚和異性朋友逛街# #林總究竟有多少個異性朋友# 抵達戰場。認出所謂的‘異性朋友’正是時裝周出境的‘朋友’。能人異士紛紛出場扒陸淮身份,迅速貢獻新話題:#你愛看的瑪麗蘇漫畫竟然是男生畫的#
半個小時後,#現實版貍貓換太子# 空降第一。
【今天熱搜有點料啊】
【驚天大料永遠在深夜出,心疼程序員小哥哥們。】
【加上時裝周造型,林晚和喬喬第三次撞熱搜了?】
【所以喬喬白富美人設還是崩了……】
【崩你媽?紅眼病巴不得全世界白富美全是抱錯吧?】
【我要是喬喬,現在內心肯定很崩潰 ~ 從小到大過着白富美的日子,現在才告訴我原來我是個灰姑娘,接受能力差一點,搞不好會得憂郁症】
【我要是真的喬家女兒才內心崩潰好嗎?平白無故被人占位置,榮華富貴和這麽好的爸媽哥哥全被占了。現在才說我是親生女兒,過去二十多年的感情空白期誰填?養父母人好還好說,養父母和親生父母其樂融融再好不過。要是像小說裏,養父母又窮又虐待小孩,我怎麽想?大家還在心疼喬喬,誰來心疼我受的苦?】
【樓上真酸。】
【酸酸酸酸酸成天就知道說酸,你吃屎了還是腦子有坑?上網學兩個流行詞迫不及待來顯擺是麽?人家正主沒資格diss喬喬搶占生活麽?正經讨論問題的時候光知道抖機靈,您有病吧?】
【關鍵是這熱搜竟然沒被和諧?】
【喬司南是個狼人,以前都是第一時間壓負面熱搜的,現在知道不是親妹就不管死活了。好歹是從小長到大的兄妹好嗎?有錢人家都這麽玩?】
【樓上太天真……權力交接本來就是容不下任何風吹草動的關鍵時刻。別說對家,內部人員還有不少想偷吃蛋糕的,你以為現在公司還是古代王朝制度,老子說給兒子就給兒子?老喬真要倒臺,小喬能吃住多少家本都不一定。別說撿來的小孩,就是親妹這時候都顧不上好麽……】
林晚滑着鼠标繼續看評論。
身旁手機屏幕亮着,赫然可見一條短信:突發性小腦出血,已清除血腫,尚未恢複意識。願意探望可以來北通仁和醫院VIP重症觀察室六號。
淩晨兩點半收到短信,林晚正畫稿到靈感枯竭,如死屍般趴在茶幾上吃夜宵。短信前言不搭後語,像極了詐騙或是發錯。她正打算删除,身旁陸淮瞧了眼,“喬司南的私人號。”
林晚立即打開筆記本電腦。
網上‘豪門抱錯事故:原來現實真的比電視劇更精彩’、‘誤養女兒,商業大佬犯低級錯誤’之類的段子滿天飛,結合熱評,短信中的‘住院者’身份不言而喻。
私人郵箱裏還躺着基因檢測掃描件的抄送本。
“你和喬司南很熟?”林晚轉頭問陸淮。
“算朋友。”
漫畫家與當過兵的商業大哥,二者身份與交際圈天差地別,照理說不該有交集。不過兩人之中有喬喬作媒介,成為朋友也不奇怪。
林晚想了想,将手機和筆記本電腦都轉了個面,“你看,都是他發的。”
陸淮擡起臉來,沒看它們而是定定看着她,“讓我看?”
語氣有點兒意味深長。
他太擅長推理,單單靠一個電話號碼和熱搜,很多事情便有了大致猜測。但沒想到林晚會開誠布公的把這些東西擺出來。
正常人會想到信任和分享,在陸淮眼裏卻成了絕對的依賴。是花費心思帶回家的流浪貓,終于翻滾着朝他露出最柔軟的肚皮。只朝着他。
這麽想着倒叫人心情愉悅。
“他為什麽給發這個……威脅我去探病?”
林晚郁悶地支着下巴。
喬司南的外在形象從頭到尾散發着暴力信息來着的。不過真要威脅,似乎打電話更為直接。她實在弄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又提出新的假說:“或者看在血緣關系的份上,告訴我一聲,随我愛去不去?”
陸淮點兩下電腦屏幕,“你早知道這個?”
指的是血緣關系。
“唔……”
不好回答。
林晚想把陸淮歸于‘自己人’行列,但牽扯到身世和穿書秘密,又是另外一回事。
猶豫不決之間,陸淮托着下巴感慨:“演技太差反應慢,難怪被喬司南看出來。”
林晚:……
“看時間。短信先發,郵件遲兩個小時才補上,沒有再發短信提醒你查看郵箱。”
陸淮手指游移于兩個屏幕之間,輕輕松松下結論:“他給的信息少但關鍵,因為他覺得靠這些你能猜到。所以……”
林晚不明覺厲甚至想鼓掌,“所以?”
“你不光早知道身世,還被看出來了。”
陸淮就差伸手敲她腦門,“他沒把話說明白是因為沒時間,也不想幹預你做決定。喬司南大學期間被叫做‘人肉測謊儀’,沒事離他遠點。”
換句話說,你這傻白甜別再去光公面前耍大刀。
林晚再次:……
和老狐貍打交道真的好難好累哦。
陸淮的視線落在手機上,“陪你去?”
林晚搖頭,“不去。”
既然打定主意不和喬家扯上關系,自然沒必要去探病……話是這麽說沒錯。
然而大半個星期過去,喬父毫無消息。
大衆猜測五花八門,連喬父詐病、喬父已死葬禮私下舉行的說法都有。上網查詢腦溢血昏迷不醒的病例,得到的答案是,這種情況下患者死亡率極高。
打電話給喬司南,接電話卻是助理。只說喬老爺子仍未恢複意識,詳細信息他沒資格透露。
至于喬司南……出事至今休息時間不足三個小時,沒能吃上一頓飽飯,當然沒時間細說喬父情況如何。
林晚就這麽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
小說中原主擠兌喬喬到死,不為男人不為家産,只為家人。何況現在喬父危在旦夕,随時可能腦溢血再發逝世……
最讓人介懷的是,大家好像很輕易地接受了‘失憶的林晚’。從沒有人沖到她面前來,掐着她的脖子大喊:你不是林晚,把真正的林晚還回來。
朋友也好,戀人也罷,這樣的人竟然一個都沒有。難怪原主将無良父母看得那麽重,連殘留下的意識都渴望接近他們。
“哎。”
“最後幫你看一眼好了。”
林晚對鏡說完,氣勢一變,“姐妹你要是到了我的世界,創業記得帶上好室友。成了富婆記得回老家打臉,讓她們說生女兒不如養狗!!!臺詞兩年前我都想好了:歧視女兒又歧視同性戀,有本事你找草履蟲學單性繁殖去!”
單方面約好了!
——
将披散的頭發抓得亂糟糟,戴上藍色口罩,再披借來的白大褂,夜訪醫院的林晚小姐擡腳下車,與盯梢記者四眼相對。
林晚:……
記者先生上下瞟了兩眼,認定這是個趕來值夜班的女醫生,不感興趣地将視線挪開。順道打個大大的哈欠,态度十分不屑。
林晚成功溜進醫院,卻因為vip樓層的電梯刷卡制度爬整整二十八層樓。雙腿顫巍,吊着最後一口氣找到傳說中的六號重症觀察室。
手掌搭上門把手,尚未使力,它自發轉過半個圈。
門朝內緩緩拉開,披着披肩的中年女人驀然擡眼,随即瞳孔微微放大:“你是……”
林晚眨眨眼,“阿姨好。”
大腦正在急速運轉,思索着怎麽解釋身份和來意。冷不丁一只手掌搭到肩上。她側頭,瞧見喬司南冒出胡渣的下巴。
他以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口氣道:“這是媽,沒發現你倆長得挺像的?”
林晚:……
‘這是媽’三個字比當初陸淮一句‘我是小白臉’更具沖擊力。這份詭異的、雲淡風輕的态度更是與陸淮如出一轍……難怪身份地位天上地下的兩個男人會成為朋友。
喬母受到的驚吓更大。
從丈夫驟然倒下的慌亂中緩過神來,生日宴會上女服務生的話語不斷在腦中回響。外頭風言風語盛行,她不傻也不聾不瞎,自然會懷疑其中的真假性。但她心疼日漸消瘦的喬喬,也怕牽扯出恐怖的真相。如今丈夫昏迷不醒,家裏決不能再添亂。
昨天夜裏,母女倆特意坐在客廳等喬司南到夜半三更,召開短暫的家庭會議。
喬母與喬父結合多年,卻從未插手過公司事項。公事上頂多表示對兒子的信任,同時叮囑他注意身體,千萬別在這時候倒下。
第二件事便是決口否決‘報錯事件’。
她百般安撫寶貝女兒,更是說出‘即使抱錯也寧願一錯到底’的話來。
當時兒子靠在沙發上把玩着領帶,一言不發。喬母便以為他贊同這事,萬萬想不到轉頭便将不知真假的‘親生女兒’領來醫院,還讓她看爸認媽的,不是當面打她的臉麽?
而且事先不問問她的意見……
喬母心頭五味雜陳,蹙眉叫道:“阿南?”
“媽你認識林清清麽?”
喬司南的話讓喬母頓時變了臉色。電光石火之間,無數個想法掠過腦海,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她腳軟地抵住門,徑自喃喃:“她……關她什麽事……”
喬司南一把扶住她,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支筆,靈巧地在五根手指內轉了兩圈,“阿标剛拿來的錄音,聽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确認過嗅覺,是豪門內幕的味道。林晚及時開口,“那我先——”
先走了再見兄弟。
然而喬司南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領,“林總急什麽?”
“我……”
“既然來了,我就有義務告訴你所有真相。”
林晚:對不起我看過小說我無所不知。
喬司南眼色銳利:嗯?
林晚:……
真該帶上小白臉來的!!
——
喬母十八歲那年,在長輩支持下成立個人教育助學基金,多次出資建立學校、公益圖書館與籃球場等設施,救助數名農村兒童走出大山。
林清清是其中之一。
她小喬母兩歲,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地痞流氓似的弟弟,在家中地位不上不下,但功課在學校裏數一數二。甚至有下鄉支援的老師,啧啧稱嘆她既伶俐又勤奮,比起城裏孩子不遑多讓。
喬母記住她的名字,回家翻了翻農村孩子們寄來的感謝信,果然發現林清清的那份。字跡清秀筆畫端正,盡管言語中透着些許稚嫩與天真,那份誠懇的感恩之心一目了然。
難得有個好苗子,當然不該浪費。
喬母抱着‘伯樂識千裏馬’的心态,重點培養起林清清。
林清清高考那年,恰好國家開始關注‘農村兒童上學難’的問題,推出農村戶口高考優待政策試水。天時地利人和一步到位,林清清考入重點高中,變成村子裏頭一個準大學生。
高興歸高興,昂貴的學費與生活費擺在眼前,關鍵時候仍靠喬母出手相助。林清清當場下跪,發誓将來出人頭地報答恩人。之後兩個女孩保持着聯系。喬母出國深造藝術,林清清則努力勤工儉學,不但成績優異,攢下一小筆錢。
逢年過節時,她更是時常跨國寫信、送手織圍巾手套等手作禮物。
喬母結婚時特意邀請林清清前來,甚至有意讓她當伴娘之一。可惜林清清忙于期末作業,不得空,只包了封厚厚的紅包來。
幾年後喬母生下兒子,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元氣大傷,一連幾月卧病不起。
林清清拎着大包小袋昂貴的補品來訪,更是三天兩頭炖雞湯送來幫助喬母補身體。她手腳麻利,又是不怕髒不怕累的,順道便将房屋打掃一遍,連旮旯縫都擦得幹幹淨淨。
一來二去,自然而然成了半個保姆。
五年時間一晃而過,喬母自認從未虧待林清清,平日裏全家人對她客客氣氣的,有什麽好事都捎帶上她一份。林清清也極有分寸,從未偷拿過一分一毫,更離喬父遠遠的,叫那些說過‘防火防盜防保姆’的閨蜜自嘆小人之心。
誰知道林清清會被男人騙。
據說是個初中畢業的男人,自稱是被父母趕出家門歷練的富二代,穿戴有幾分闊氣,講話文绉绉的,寫起情書來言辭肉麻至極。他油嘴滑舌又手段高超,新鮮花樣多,三兩下将淳樸的林清清騙進街邊的小旅館中。
那個年代保守,未婚先孕的事被捅到校方面前,開除必不可免。林清清執迷不悟,既想保住孩子又想保住學業,萬般無奈之下便求到喬母頭上來。
喬母恨鐵不成鋼,勸說她與渣男分手無果,便給了筆錢了斷關系。後來林清清還上門過幾回,當時喬母正在懷二胎,吃不好睡不着情緒極為低落,連自家人都不見,又怎麽會見林清清?
兩人最後一次相見是在喬母的夢裏。
難産二十四小時後的喬母精疲力竭,夢見林清清穿着護士服。這個費盡千辛萬苦從山裏走出、又自毀前程的女孩,本就瘦削的身軀仿佛只剩下一層皮抱着骨頭,站在病床前搖搖欲墜。
“憑什麽?”
“憑什麽我要生在農村?”
“我這麽聰明為什麽不能生在有錢人家?”
她埋怨不公的家世與命運,憎恨幸福又天真的城裏女孩,述說着懷孕被學校開除後的不容易。用為數不多的存款租了間不透光的地下室,每天都能聞到垃圾腐爛的味道。她孕吐嚴重,有一次肚子疼得沒力氣起身,兩天滴水未進,清醒又昏厥掙紮多次,最近還是自己爬起來吃馊了的飯菜。
說這些話時,她目光中栖息着冷冷的光。
“清清。”喬母輕輕叫道:“還來得及……”
她想告訴她,男人的花言巧語不能相信,跌入陷阱更該及時止損。人生總有犯錯的時候,但她還年輕,未來還有很長。
對方卻搖了搖頭,笑得淩厲,“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林清清反複念叨着這句話,擡起手又放下手,最後深深望她一眼,轉身推開門走了。
喬母疲倦地合上眼眸,再睜眼便是全家老小圍在身旁,你一言我一語的熱切關懷。這個夢被她忘到九霄雲外,直到此時聽到錄音才幡然想起。
“都是林清清找的我。”
錄音筆穿出護士沙啞、帶有地方口音的敘述:“我和她是高中同學,她是來上大學的,我是來打工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十二月下過兩場雪,一場在二十號,一場在二十五號。二十號那天晚上十點多,她挺着肚子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麽催生的藥,能提前生孩子的那種。”
“她打聽你媽的事情,用假名住進醫院,還給我五萬塊。她說,要是她和你媽生的都是兒子或女兒,讓我幫忙換孩子,事後再給我五萬塊。要是娃兒性別對不上,就算了,五萬塊照樣給我。當時我男人在工地摔斷了腿,正愁沒錢買奶粉給小孩喝,所以……”
自喬喬出生後,再沒聽到過林清清的消息。喬母後悔過,想着自己是否太狠心,也想過找回林清清。卻沒想過夢不是夢,人不是人,你所以為的過往原來僅僅是你以為。
林清清恨她,她出錢出力培養她、幫助她,她卻刻骨恨着她。
這份恨是從什麽時候起的?
感謝信裏帶着恨嗎?還是補品中雞湯裏?那天晚上假如她沒有半路醒來,林清清混入病房又想做什麽?
林清清真的換了她的孩子嗎?
喬母怔怔看着林晚,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隐約瞧出自己年輕時候的輪廓。她的雙手漸漸收緊,猛然意識到手心攥着的披肩是喬喬送的母親節禮物。
林晚和喬喬……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三人不約而同回頭,喬喬的身影從門縫間一晃而過。
喬母手一顫,急忙叫到:“阿南!”
喬司南好整以暇地靠在牆邊,“讓她冷靜冷靜。”
“可是你妹妹——”
“還不至于因為這點事想不開,再說她早晚要知道的。”
理智上知道兒子是對的,感性上卻覺着兒子無動于衷的樣子格外冷漠。喬母不禁怒從心來,“你去不去?!”
喬司南摸了摸耳垂,偏頭對林晚道:“送你出去?”
喬母這才看向林晚,沉聲道:“你也回去吧。”
“以後……別再來了。”
果然還是選擇了喬喬啊。
原主真是吃力不讨好來着。林晚這麽想着,淡淡道:“阿姨別誤會,我只是出于人道主義來探病。至于以後……誰想來呢?”說罷戴上墨鏡,不顧喬母的反應便推門離去。
——
喬司南從兜裏摸出煙,抽出一支抵到林晚眼皮底下。
林晚一臉冷漠:“不抽。”
“煙酒不沾可沒法談生意。”
喬司南将煙夾在耳後,話鋒一轉:“不過女孩子還是少抽煙的好。”
秋冬交替溫差大,推開醫院大門,冷風呼呼地灌入衣縫中。林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急忙将衛衣帽子的抽繩拉緊,系個小蝴蝶結。身上忽而一暖,原來是喬司南脫了外套,迎頭蓋面地挂了下來。
林晚猶豫片刻,裹緊了外套問道:“不去找喬喬麽?”
他不緊不慢地把玩着打火機:“她現在想聽什麽?根本沒有抱錯這回事,還是她永遠是喬家唯一的女兒?我可不會說這些哄小孩的話,急着找她幹什麽?”
這和說好的寵妹狂魔不一樣啊?
林晚扭頭看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沒多久。”
“裝不知道不是更好麽?”
這是林晚最不明白的地方,揭開這層血淋淋的真相有什麽意義?
喬喬以萬衆寵愛的公主身份生活多年,一朝從天堂跌入凡間,其中落差足以活生生摧毀一個人;而原主童年凄苦,性格敏感缺愛。除非全家人齊心協力希望彌補親生孩子,不然認親有什麽意義?
喬司南指了指遠處一棵樹:“你看那棵樹,表面上枝繁葉茂,如果你去挖開,也許會看到腐爛的根。我有個朋友說:比起口頭宣揚幸福美好,不如美好的假象分崩離析,所有狹小和肮髒全部暴露。每個人面具背後都是坑坑窪窪的,像一張長滿水泡的臉。”
“與其活在假相中,倒不如看清楚腳下的泥潭,然後拼命地大喊大叫,掙紮、歇斯底裏的詛咒別人,撕破臉皮發洩完情緒,最後再輕輕地将罪惡蓋起。在幹淨的泥土上種新樹,以傷疤縱橫的面貌重新面對生活。”
喬司南微微笑着,說不清是調侃還是自嘲,“那家夥對我的影響很大,有時候我習慣以他的方式處理問題。”
車喇叭聲打斷聊天。司機先生每次抵達的時機都不太對,林晚被提前塞進車裏,搖下車窗才來得及問出最後一句話:“你說的朋友是不是……”
“是我所見過最糟糕的家夥,但背後說壞話也不好。”喬司南揮揮手:“下次見咯。”
車輛啓動,飛快地将男人的身影抛在身後。林晚回頭瞧見那顆枝幹粗壯的百年大樹,發黃的葉片在風中搖搖欲墜。她想起喬司南那番古裏古怪的話,又不禁想起陸淮。
為什麽……總是想到陸淮呢?
——
“出來吧。”
喬司南頭也不回道:“我知道你躲着。”
喬喬從陰影之中走出,踩住枝葉發出細微的咔嚓聲。
“我真的是林清清的女兒嗎?”她小聲地問。
喬司南言點了支煙,“是。林晚才是喬家的女兒。”
“那我是不是應該……給她讓位……?”
喬喬話裏自覺或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委屈與賭氣的意味。喬司南聽出來了,不但沒有改口安撫,反而順着話道:“不需要你讓,她本應該是喬家的一份子。”
喬喬不可置信地擡起淚眼,又聽他道:“你現在需要面對身份落差,林晚代替你承受的是貧窮的生活、陰暗的童年。單純以商人目光看,其實你才是利益既得者。但作為家人,我不希望你覺得她搶走了你的東西,也不希望她覺得你霸占了她的生活。”
“你們都是受害者沒錯。不會有人趕你走,也不會有人非要把林晚押送回來,你們是成年人,有能力抉擇自己的生活,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安撫媽。她神經衰弱,想法一多就容易失眠,別讓她太操心你的事情。”
喬喬不語。
她願意承認二者都是受害者,也願意承認,單單以這二十五年看,的确是她的生活更好。換成其他任何人,她會主動離開……可為什麽是林晚?
說她霸占林晚的榮華富貴,事實上她即将為之前的生活付出代價,而林晚苦盡甘來。雙方憑什麽論斷輕重?即使輕了重了,又怎麽能怪到她頭上?
林晚又何嘗不是從她手心裏搶走陸淮?現在連哥哥都幫她說話為她喊冤……血緣真的比二十多年的感情更重要嗎?
喬司南吐出一口淡淡的煙霧,繼續道:“人都是貪心的。媽現在心疼你不敢認林晚,等你安下心,她又會自責缺席親生女兒的人生。反過來也一樣,如果林晚執意把你趕出去,媽照樣會想起和你從小到大的感情。所以各退一步相安無事,真要争,争得越厲害的那個反而會失去更多。”
他竟然用貪心來形容媽媽?
喬司南竟然以如此冷血的目光剖析人心與事情發展的可能性。仿佛這件事與他無關,仿佛在談論一件商品上市後可能面對的情況。
究竟從什麽時候起,那個調皮搗蛋的哥哥變成徹頭徹尾的商人了?
喬喬凝視着喬司南的側臉,突然發覺他好陌生好陌生。
——
探病過後沒兩天,喬父毫無預兆地醒了過來。
腦溢血起病急、病情險,死亡率高。幸存者絕大多數留有不同程度的後遺症,例如智力障礙、失語、癡呆抑郁等。而喬父不但身體在快速康複,且精神狀态極好。醫生們不由得感慨喬父生命力頑強。
不知怎的,‘親生女兒探病,喬佬奇跡生還’的說法猶如藤蔓般迅速蔓延開。這位神秘的親生女兒三兩下被捧做‘幸運錦鯉’,在關鍵時刻挽救生父于水火之中。
林·親生女兒·晚:……
外界熱情議論豪門大佬将如何收場,正當喬喬被推上風口浪尖之際,林晚接到喬父的電話。
喬父聲音沙啞而虛弱,态度溫和。大約從喬司南口中聽聞始末,他感嘆着長輩之間的糾葛,反叫孩子們平白無故受了牽連。最後詢問林晚願不願意再來醫院一趟,他想親眼見見她。
林晚拒絕。
對方并未氣餒,決定等病情好轉,立即來劇組找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挂斷電話的林晚滿沙發的打滾,發出土撥鼠式尖叫:“為什麽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嗷嗷嗷!”
陸淮揉了揉耳朵。
金主正煩心,做小白臉的也不知道來勸勸,還自顧自的打游戲吃餃子,實在是太過分了!
林總高度質疑小白臉的業務能力,撲過來扒拉他毛茸茸的腦袋,“喬喬最近都沒來拍戲,喬老爺子帶病出院探班,還請我吃飯,瞎子都能猜到怎麽回事了。”
“等下粉絲又要撕起來,我後援會才一百四十二萬六千七百八十二個,她個人微博有五百萬粉,我好不容易漲的粉,被罵走了怎麽辦?”
陸淮關了游戲打開微博,手機屏幕上顯示出‘林晚全球後援會’主頁,盯着粉絲數量不緊不慢念道:“一百四十二萬六千七百八十五個。”
林晚眼前一亮:“十分鐘又多三個!”
随即冷淡臉:“沒用,還是我輸。”
陸淮:“我七百三十二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個粉絲借你撕。”
林晚目瞪口呆:“為什麽你粉比我多??”
———因為我是個畫粉粉少女漫的奇怪男人。
想法在腦中不緊不慢逛了一圈,出口變成表忠心:“我的都是林總的。”
“這還差不多。”
林總嘀咕着嘆了口氣:“主要我是個正經人,每天撕來撕去不好。”
林晚本質上就是個軟綿綿好拿捏的家夥,撐死炸身毛遠距離吓唬人。分明不想把事情鬧大,又不願與喬家人扯上關系,擰巴來擰巴去的想不出個所以然。
陸淮早把她那點性子看清摸透,好心給她臺階下:“你可以出自人道主義去看一眼。”
畢竟上次沒見着本人。
林晚聞言又像青蛙似的鼓起臉:“喬喬她媽很兇的。”
陸淮撩起眼皮,“罵你了?”
不算罵來着,林總強詞奪理,“我覺得這次她會罵!”
陸淮想說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氣急了也罵不出幾個字,指不定還沒你伶牙俐齒。不過瞧着林晚煞有介事的模樣,他接話:“那我幫你罵回去。”
林晚眨眨眼:“要是喬喬打我呢?”
“我——”
“不行不行,男人不能打女人。”林晚擺擺手:“要是我倆打起來,你就在旁邊拽住她媽,然後給我喊加油。不管怎樣,我們氣勢上必須贏知道嗎?”
陸淮:“……”
林晚虎視眈眈:“你不想給我加油?”
“想。”陸淮拖長音漫不經心地迎合着:“想得要死。”
“沒白給你買車嘿嘿嘿嘿。”
林晚拍着他的腦袋笑得東倒西歪。
傻樣兒。
——
林晚再次喬裝打扮,提着瓜果籃子前來探病。
上次沒進門便被拉到隔壁聽‘豪門內幕’,這回親眼目睹,不得不感嘆VIP病房當之無愧。
豪華套房擁有會客室、卧室、陪護室與廚房,家具從冰箱微波爐到液晶電視和電腦一應俱全。兩位護士全程陪同,無事在次卧中休息,有事便随叫随到。
陪護室裏還坐着辦公中的秘書大叔。
林晚:……
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竟然還敢擔心喬父無人照料?
她配嗎?!
不配!!
禮貌性敲三下病房門,正在看報紙的喬父擡起頭來。
盡管被尊稱為‘喬老爺子’與‘喬佬’,喬父卻有雙年輕的眼睛。眼角皺紋遍布,松弛的眼皮垂下,掩蓋不住眼珠的精黑,猶如黑洞般吞吃掉所有風塵人事,不顯半分滄桑與疲倦。
他的目光在陸淮身上頓了頓,極快地挪回來,取下眼鏡對他們笑道:“來啦。”
仿佛早約好了似的。
他一開口,令林晚想起高中班主任那樣的中年男性。
是那種看似嚴肅,幾句語重心長的話語藏遍人生哲理,迅速令叛逆青少年泣不成聲的神奇人物。她醞釀好的臺詞和氣勢一瀉千裏,頓時拘謹地在病床邊坐下。
與喬父交談是件輕松的事,他把握着話語權,猶如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進退有度地詢問着她目前的生活狀态,溫和地給與意見。
例如季節交替注意身體情況、沒有經驗便擔任女二號是否吃力,面對輿論壓力又該怎麽處理。
他說起自己創業的故事亦是活靈活現的,表情坦蕩蕩自評為‘暴發戶’。聲稱年輕時曾和一位臺灣的老先生有合作。對方給與的評價是:你很有小聰明,但輸在沒文化,無論走什麽路都走不長。
喬父回頭便往市圖書館裏泡了大半年,成天啃酸菜饅頭窩在書架便學習‘理論知識’。
“所以有人給我介紹對象,問我喜歡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想了想,對他說,我喜歡最有文化的。然後他們就把你媽介紹給我。你和她當年長得一模一樣。”
喬父一頓,自肺腑中沉沉嘆口氣:“為人父母責任沒盡到,連自己的孩子都被人掉包,你要恨要怨都是應該的。可我當年拼命掙家底的時候,想的不是成名立業,不是年老享福,而是讓我的孩子比別人起點高。”
“也許是愛攀比,我老喬總覺着我的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得配上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資源,即使是愛飙車愛買東西,他也絕對是飙的最好的、買的最精的。我不在乎外人怎麽說,也不在乎別人家裏發生什麽事,我只在意我的小家庭,在乎我的兒女。”
“我們家沒弄到皇位可以給你繼承,但爸爸奮鬥一生的東西都是留給你們兄妹倆的。只是現在……”他直直看着她,仿佛看進她心裏,“你還願意回到家裏來嗎?”
果然回到這個話題了。
林晚撓撓臉,想說沒有必要的。
她已經不是孩子,事業有成不缺錢更不缺愧疚和彌補。另外一個孩子偏偏是喬喬。她和喬喬不對付,中間還夾着陸淮這麽個□□,注定如水火不相容。到時候非得舍棄一個,舍誰誰不疼?
而且喬母……
事實證明人經不起想。腦海裏剛劃過喬母的冷淡臉,耳邊立即響起對方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喬治華!你到底把喬喬當成什麽?”
如同小雞崽般被她護在身後的喬喬雙眼通紅,顯然又一次聽了滿耳朵牆角。
下一秒,喬母的炮火轉向林晚:“林小姐,我記得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出現。請問你今天為什麽又來這裏?還帶着——”
瞧清楚陸淮的臉,她冷淡的禮貌轉為驚詫,“陸家小子?”
陸淮站起身來,“阿姨好久不見。”
“你怎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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