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時值暮秋,坐标幽州高陽縣。

入夜,冷風呼號着自窗隙灌入室內,透過随風搖曳的燭光,可看到周圍寒酸的家具擺設。一方再簡單不過的矮榻,一張殘缺不全的梨木幾案,一面牆角整齊的卷着幾條嶄新的草席,草席堆落在一起,上面挂着數十雙草編鞋履,在其旁邊,是一頂破舊的鬥笠。期間,有婦人的咳嗽聲時不時自舊屏風後面傳來,聽起來甚為痛苦。

劉嫣是被鑽入室內的冷風凍醒的。

她緩緩睜開眼時,看到的是身前燒的通紅的火爐,爐上的藥罐冒着缭繞的霧氣,有些迷離,卻又無比的真實。

垂頭往下看,身上穿的仍是白天那件素織采衣,手摸在頭上,也依然是自己來到這裏以後才學會梳的雙丫鬓。

此時,因她還梳着雙丫顯得有些稚氣未脫,乍看上去像極了太上老君身邊的煉丹童子。不過細看下,眉如遠黛,唇似點绛膚若雪,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即便這個美人還未及笄,但憑這副清麗的模樣來看,足見及笄後,穿上彩色的裙裾,绾起濃密的青絲,再略施以宜和的胭脂後,該是多麽的驚豔世人。

劉嫣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果然。

果然還是這裏。

像現在一樣,她時常醒來後,以為自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然而卻每每都希望落空。

一年了,或許自己真的要看清現實了,即便現實是那麽的匪夷所思。她這般想着。

劉宗見她一副神情怔怔的模樣,放下手裏編織了一半的草鞋,自草甸上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她跟前,輕輕撫着她後背,關心問道:“可是做噩夢了?”嗓音渾厚,語氣溫柔。

劉嫣漸漸沉定下心來,擡眼看向他。

面前之人天庭飽滿,眉如刷漆,臉若刀刻,是一個相貌硬朗,卻獨獨對她滿腹柔腸的英俊男子。

而這個男子不是別人,乃是這一世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劉宗。

且說劉宗。劉宗,字長青,虛歲二十有一,尚未娶妻。

有關同父異母之說,這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話說,卞氏未入門之前,當時父親劉夷娶的乃是臨縣的河間李氏,李氏生劉宗時難産,将他強生下來後便咽了氣了。李氏死後三年,劉夷才娶了齊地菑川的卞氏。聽族人說,卞氏容貌絕麗,賢良淑德,當年若不是因為家族獲罪,從士人貶為奴隸,也不會流落至此嫁給了父親。之後卞氏生下了劉嫣。劉嫣七歲時,劉夷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家裏沒了頂梁柱和經濟來源,卞氏便拾起稻草,以織席販履維持生計,常年來為了這個家操勞不休,自此身體也漸漸落下了病根。

這裏說到父親劉夷,劉夷是高陽縣令,亦是漢慧帝之子成山王劉盛的後裔。然,先世因遵行“推恩令”的原則從列侯遞降,到劉夷這一輩,只是高陽縣令這樣的小官員了。

雖名為皇族後裔,但她這一支屬于遠支旁庶一脈,如今已經日漸沒落,尤其之後父親去世後,家道徹底敗落。

劉宗争氣,自小胸懷遠大抱負,為了入仕改變現狀,之前在外求學五載,只為了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不過,兩年前好不容易行學而返,皇帝劉端突然改革,取消了科舉制度,開始改用官推和舉薦。為了在政治上謀得發展,劉宗曾到處奔走尋找門路,期間花了不少冤枉錢,可惜的是,直到弄得傾家蕩産,也沒得到一官半職,不僅這樣,還因此遭到鄉人的譏笑和诽謗,至今出門都難擡起頭來。

……

見他一副擔憂的注視着自己,劉嫣搖頭道:“我沒事。藥煎好了,我給娘端去。”說罷起身動作。

粗布隔熱罐,掀蓋,從容将藥湯倒入陶碗之後,又将陶碗裏的藥湯倒回罐去。如此來回反複,室內一時響起悅耳的淙淙流水聲音……

她的動作連貫而娴熟,自一年前來到這裏以後,早已熟悉學會了這裏的一切。

待同樣的一套動作反複數次,感覺應是不再燙嘴後,劉嫣小心呷了一小口,然後,滿意般點點頭,平穩的端着藥碗,碎步走至屏風後的一張床前。

“娘,藥煎好了。先趁熱喝了吧。”

破舊的屏風将本就不大的一間卧室往中間一隔,分成兩段,如此,一半為寝,一半為廳。雖說看起來擁擠局促了些,但也好在溫馨充實。

縫滿補丁的素白寒帳靜靜的垂落在床的兩邊,躺在床上慈目輕阖的婦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床頭燈架上的燭光映照的周圍昏黃一片,然而即便在這樣的光源下,依然掩飾不住她猶如面粉一般蒼白的臉色。那是一種毫無半點血色的白,白的并非正常,看着有些駭人。又只看她四十上下的年紀,眼角生出淡淡的尾紋,一頭柔黑的秀發散落在枕間,兩鬓已變斑白。

卞氏雖不複青春,但依然能從她姣好的五官中看出她年輕時候的卓越風姿,想必也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女子。

此時,自她身上時不時傳來一陣低沉而難以抑制的咳喘,眉心始終一副痛苦的輕擰,不知已被這病痛折磨了多久。

劉嫣掃了一眼她的枕邊,果不其然還放着那只竹蜻蜓。将陶碗放置在一邊,轉身自床邊拿過一個靠枕,慢慢扶她坐起身道:“近來您的病越來越厲害了,嫣兒想了想,不如讓阿哥明日去往長安一趟,聽說長安城裏有很多醫術高明的醫士,請一個過來給您瞧瞧,或許能早日好起來。

卞氏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罷了,且不說這路途遙遠不一定有醫士肯來,只說家裏根本沒有什麽閑錢。宗兒他掙點錢也不容易,他現在尚未娶妻,也沒有機會施展抱負,往後有的是需要用錢的地方,就不要在我這把半入黃土的身子上白費精力了。我這身子我自己也知道,不過是能挨一天是一天罷了。”

她說的沒錯,家裏能用的錢确實所剩無幾,而如今的日子也是捉襟見肘的過着,就像她的身體一樣,能挨一天是一天。

劉嫣靜靜的聽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沿床坐下來,耐心喂她吃藥。

……

關于對卞氏的印象,除了通過劉宗平時對她提起的以前的一些事情來了解之外,其餘皆是劉嫣自來到這裏之後才開始有的。

在她的記憶中,卞氏是個賢惠慈愛的母親,對她和劉宗都極其關愛,只是身體一直不大好,尤其近些天來天氣漸漸轉涼,病情也惡化開了。畢竟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相處了一年,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而這些天來眼睜睜瞧着卞氏苦遭病痛的折磨,讓她既心疼,又無奈。

……

劉嫣遲疑了片刻,說道:“其實,家裏也不是拿不出來。不是還有我的嫁妝嗎?變賣了,應該能湊出來一些的。”

“不行。”

卞氏聽後斷然阻攔道。

“那嫁妝你不能動。為娘如今還有一口氣在,就是因為放心不下你的終身大事。哪天你嫁到了長安,有點嫁妝,也不至于在夫家擡不起臉來。而為娘這輩子也沒給過你什麽,唯一能留給你的也就剩那點微薄的嫁妝了。你可萬萬不能動,記住了嗎?”

出于擔心,她說到最後又強調了一遍。

劉嫣沒有急着答應。沉默片刻,她目光定定的看着母親,說道:“娘,有句話嫣兒不知當講不當講。今非昔比,十年前的那個婚約不過是那人随口一說,您就那麽篤定對方和您一樣,還将此事挂在心上嗎?”

再者,對方已是禦前紅人,權貴不可小觑,憑什麽斷定一定會娶她一個落魄門第的子女。

後面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卞氏目色微微有些閃爍,沒想到她會問自己這個。

“他記得。”

卞氏起先音量不高,大概被她這麽突然一問,也沒有多少的底氣。可是,下一句便堅定般道:“他一定還記得的。我相信他。”

劉嫣聽到這裏,也不好再說什麽。但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來,她和那人的關系匪淺。再有兩人皆來自齊地菑川,有些東西不言而喻。至于是什麽關系,她想,那是她們上一輩的事,她倒沒有必要追問出什麽。也是了,母親若想告訴她,自會對她說的。

不過,想必那人是個薄情寡義之人。

……

劉宗曾對她說,他小時候見過那人一次,倒是個相貌不錯,性情溫和的男子,只是,自那次來訪定了婚事之後,這麽多年了,從未見他再登過一次門。

劉宗知道那人的身份,也知道他叫什麽,甚至還知道他當時已經有妻有兒,孩子與他差不多大的年紀,不過他們互相沒有見過。劉宗一直記得這件婚事。兩年前,他有一次外出求學恰好路過齊地菑川,便尋了一人随便問了幾句,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那家的公子,也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公儀弘(字季),已經搬到了長安,在太學求學去了。

再後來,就都是劉宗去歲在長安求仕的那段期間旁敲側聽到的了。聽說,公儀弘這人長相異常俊美。又聽聞,此人儒雅風流,足智多謀,才華橫溢。也是皇帝劉端在一次訪問太學時,見他談吐不凡,頗有見識,才被得到賞識,後加以重用,之後一年中,自谒者,提拔為谏大夫,丞相司直,如今升至禦史大夫,并兼太傅一職。

有褒就有貶,官路暢通且受寵,難免遭人嫉妒,其中就不乏有人稱他是權臣,喜歡玩弄權術,可謂權傾朝野,城府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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