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楔子 (1)

凜冬,水泥橋墩,一地瓜攤旁,老人穿着單薄,手抱一女嬰,吆喝賣着大缸裏熱騰騰的地瓜。

一扮相極好的小男孩慢慢走過來,姿态逾越年齡的乖巧:“老爺爺,一個地瓜。”

“好嘞。”老人将女嬰放在身旁竹籃裏,起身去拿。

攤前小男孩注視着女嬰,他挪過去些,蹲下細瞧。女嬰雙眸黑曜,沖他咧嘴笑,小手小腳還亂蹬,可愛的很。

“老爺爺,她長得真好看。”小男孩微笑說。

“是嘛。”老人回頭觑了一眼,和藹笑笑。

地瓜裝好袋,老人遞給小男孩,小男孩将身上零錢攤于掌心,讓老人自取,他不知道這個地瓜需要多少錢。

“算了,不要錢了,還沒人誇過我家丫頭好看呢。”

老人笑得開心,眼角皺紋疊起,他伸出蒼老卻幹淨的雙手,觸上小男孩手背,合上男孩攤開的手掌。

老人粗粝指腹掃過男孩掌背,延及一寸寸指骨。

倏地,他眼神驟定,身體微僵。

“老爺爺?”小男孩滿臉疑惑,稚嫩的聲音叫他。

老人斂神,尴尬一笑收回手。

“謝謝。”

小男孩道過謝後又蹲下,打量起竹籃裏的女嬰。

寒風中,老人的視線在小男孩和女嬰之間徘徊,眉頭蹙起,又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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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遠處一男子着急跑來,到了小男孩身旁,牽起他的手,瞥了眼老人,随後說:“我們該回去了。”

小男孩沉靜點頭,又觑向竹籃裏的女嬰,邁不動腳,移不開視線,就那麽緊緊凝視。

“阿城……”身旁的男子小聲喚他。

小男孩不為所動。

老人緩緩半蹲下身子,隔着攤位與小男孩平視,輕拍竹籃,聲音蒼老淡笑道:“孩子,你們還會見面的。”

“真的嗎?”小男孩平靜面容上露出欣喜。

“真的。”老人颔首。

“阿城,真的該走了。”一旁男子催促。

小男孩終是點頭被帶走,短短路程,他頻頻回頭,直到黑色汽車載着人消失于寬敞大路。

女嬰突然哭了,老人趕忙坐下,抱起竹籃裏的她,輕拍帶哄。

“丫頭,二十多年後,你們還會見面的,不過那個時候,他記不得你喽~”老人無奈笑笑。

六、七歲的年紀,大抵是記不了多少的。

天色漸沉,行人稀零,老人又閑坐片刻,見沒生意,捯饬起來,收攤回家。

☆、第①章

一間破舊低矮的出租屋,屋外壁上糊滿亂七八糟的小廣告,窗玻璃一隅不知被什麽擊中,裂紋遍布,幾張破報紙随意貼上擋風。借門口縫隙偷觑,裏頭火光微閃,人影寥寥。

段成式在《酉陽雜俎·諾臯記下》寫:“一日自臨甕窺酒,有物跳出齧其鼻将落,視之,乃蛇頭骨。”

于桐翻閱着不知從哪兒搗鼓來的古雜書,啰啰嗦嗦一大堆話裏,她就對這句頗感興趣。

“爺爺,蛇頭骨跟人頭骨一樣嗎?”語氣清淡,偶感有意思才問的樣子。

老爺子弓背坐在一旁的竹排椅上嘬着煙杆,本應金屬锃亮的煙杆早已褪去那層光澤,顯得破舊塵鄙。老爺子拂起衣袖,小心擦拭杆身,寶貝的緊。

“爺爺我只教了你摸人骨,蛇骨這玩樣兒你太爺爺的太爺爺都沒摸過。我們的手可金貴着呢,你可護着點兒~”老爺子拖腔拖調,眯眼吐煙娓娓說。

于桐嘟嘴,她才懶得摸,只是有些好奇。見爺爺沒有要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她合上那本破舊的書,以完美的抛物線扔進了前方烤地瓜的爐子內。

“哎哎哎,丫頭,幹嘛呢?”老爺子揮手急喚,一副阻止她的模樣。

“沒什麽好看的,燒了,我的地瓜也快好喽~”于桐灑脫不以為意。

老爺子拍腿哀怨:“你太爺爺的太爺爺的太爺爺傳下來的古書就這麽燒了?”

“這哪是傳下來的,明明就是前陣子在垃圾桶裏撿回家的。”于桐不屑,拿了個棍子去捅了捅自己的地瓜。

“前陣子撿的那書在我屁股下墊着呢!”老爺子抽出來給她瞧。

于桐脅肩,嘿嘿一笑,調皮:“爺爺,燒錯了。”

老爺子斜她一眼,長大越發皮癢了。

判斷地瓜軟硬之後,于桐滿意點了點頭,又四處瞧了瞧,她說:“爺爺,手邊那本書扔給我。”

“又燒?”

“包地瓜!”

爺孫兩人蹲在租房裏吃着新鮮出爐香噴噴的地瓜,身上穿的是那種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古樸稀罕服裝,要是有人進來看見這一幕沒準猜兩人是群演。老人手上的黑皮手套與他這一身穿着格格不入,即便粘上地瓜渣,也未曾摘下。

“爺爺,吃完這頓,我們推着地瓜車趕緊逃命去吧。”于桐嘟嘴呼氣,想将地瓜快些吹冷,吞入口中。

老爺子滿臉褶皺,模樣淡然,“咋?又犯事了?”

于桐支支吾吾:“之前不是那個劉老大找上門讓我給他摸骨嘛,說給二十萬,我一聽就答應了,結果我過去一看,是個死人,這我怎麽摸,半推半就,随便編了通屁話,趕緊跑了。”

老爺子眸色微黯,轉瞬即逝,咬了口地瓜,沉穩蒼老道:“嗯,吃完趕緊走。”

于桐颔首。

大半夜,兩人收拾好全身家當,推着那輛破破爛爛的地瓜車,從出租平屋內悄悄出來。于桐左顧右盼,天空一聲響雷,吓了她一個激靈,果然這種偷跑的事情少幹為好。

“爺爺……快點兒……”于桐壓低聲音催促着。

“我這一把老骨頭哪比得上你啊!”老爺子雖抱怨,弓着背加快步伐緊跟,樣子有些可愛。

“我還推着地瓜車,背着行李,你就拿了根你那破煙杆還走那麽慢……”繼續壓低聲音絮叨。

老爺子一聽不樂意了,小跑幾步上前,往地瓜車上一坐,攤手嘚瑟:“丫頭,你推吧。”

于桐翻了個白眼,“臭老頭!”

雖嘴上罵罵咧咧,手上和腿上動作沒慢下來。

老爺子嘿嘿一笑,又撸起袖子,低頭擦拭着自己那杆有年歲的煙杆。

待背對于桐,他剛才嬉笑的神情早蕩然無存。

老爺子擡頭望月,十五的月亮真是圓白如玉。

摸骨師到現在這個年代,哪裏還有什麽門戶,除了他們爺孫兩人,估計都絕了。

二十一世紀,科學信息技術發達,他們這種看命數的,本就不該存在世上。

都是該帶進棺材蓋裏東西,他又偏偏存着“祖宗的東西不該絕”的私心,将一身摸骨秘術,盡數授予于桐,孩子天賦異禀,一學就會,過目不忘,過耳不遺。

如若無人知曉他二人的身份,興許能輕松快活到壽終,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些人觊觎窺探,暗流湧動。

“丫頭……你今天幾歲了?”老爺子感嘆問。

于桐小嘴一張,開機關槍似的不停說:“我哪知道我幾歲,不應該我問你我幾歲了嗎!臭老頭!”

“問我啊……”老爺子撓撓花白的頭發,苦惱。

于桐累得微喘氣:“行了,爺爺別想了,想破頭你也想不出。”

老爺子又回頭朝于桐不好意思一笑。

于桐大概是96年或97年生的吧……

當年他雲游,也不知道別家人怎麽找到他的,告訴他兒子和兒媳都死了,就剩下這麽個不知生辰的獨苗閨女,讓他好生養活。他那時兩耳一震,別家人就把于桐塞進他懷裏說,兒子和兒媳連名字也給她起好了,叫于桐。

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之後他就帶着這麽個孫女,苦巴巴地拉扯到這麽大,也算是亭亭玉立!

老爺子又回頭瞅一眼,灰不溜秋破破爛爛的衣裳,蓬頭垢面。

亭亭玉立……就算了……

身體健康就好哈哈哈!

“哈哈哈,身體健康身體健康。”老爺子爽朗樂呵呵笑了出來,“咳咳——”

結果樂得被自己的口水給嗆着了。

“爺爺,你悠着點兒,大把年紀了。”于桐關切斥責道。

老爺子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丫頭啊,你想你爸媽嗎?”老爺子絮叨起來。

“沒什麽好想的,樣子都記不得。”于桐吸了吸鼻子,額頭上的汗沿着臉頰低落。

“也怪我沒給你留幾張照片!”老爺子拍大腿悔得啧啧道。

于桐沒說話,這麽多年就這麽過來了,她不在乎。

“丫頭……”老爺子又讪讪開口。

于桐一臉不屑,翻了個白眼:“又怎麽了?”

“我們還要還多少債?”

于桐這下将車子一擱,拿出了放在布包裏頭的小本子,快速翻頁,拿起一只木鉛筆圈圈劃劃,啪一下算完合上,朝老人說:“一億人民幣!”

老爺子吞了吞口水,“行了行了,趕緊走了。”

于桐眯眼瞧着老人的背影,果然每次提到錢爺爺總算安靜不少。

老爺子嘟囔嘆息:“怎麽還有這麽多……都吃了這麽多年地瓜了……”

“丫頭!辛苦你了!”老爺子感慨一句。

“爺爺!閉嘴!別喊!”于桐吓得四處又觀察了遍,就怕引來人。

“好好好……”老爺子做了個噓的手勢。

這麽些年,爺孫倆過得這麽窮苦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于桐父母離世前抵押了祖祖輩輩的全部房産,地産,向各個銀行借了一大筆錢,後來銀行将抵押的資産全部收走,還欠下了整整三億人民幣,老爺子痛心疾首,賣了全部傳家寶貝才還了一億多。

後又靠着給人摸骨賺錢,還了幾千萬,剩下一億,還在繼續努力中。

連老爺子自己都不知道,兒子兒媳借來的那一大筆錢究竟用去哪兒,屍首都沒找到,要不然他還真想把他倆從棺材裏叫出來問問,你們倆貨迫害你親爹和你親閨女,好好的富家老爺和富家小姐都淪落到賣地瓜了,還不趕緊爬出來道個歉!

爺孫倆又走了一道,于桐累得不行,停下來稍作休息,剛沒歇個幾分鐘,前方大霧出現一大片黑影,壓向他們。

“你們走什麽?啊?”

泥濘小道前出現一群拿着刀棍的人,為首的那個臉上還有條大長疤,驚悚駭人,那人就是剛才于桐口中所說的劉老大。

于桐環顧四周,居然被絕地包圍了,不血拼一場是走不出去了。

“我問你們,走這麽急,去哪兒啊?”劉老大歪着脖子,手裏的大刀架在肩膀上,抖腿問。

于桐揉了揉臉龐,深吸一口氣,朝氣勢洶洶而來劉老大走去。劉老大身邊的夥計抄起家夥,生怕于桐圖謀不軌。

于桐瞥向劉老大左右和身後的人,黑亮深邃的眼珠閃過銳利的光,目露兇狠,步伐加重,沉沉向前沖。

“咳咳——”坐在地瓜車上的老爺子清嗓子。

于桐聽見後扁嘴,嘴型似是在碎碎念抱怨,她繼續向前跑——

撲通!

跪下了……

于桐嘴裏念叨着說過不下幾百遍的臺詞,聲淚俱下:“劉老大,求求放過我們爺孫吧,我和爺爺相依為命……”

于桐眼淚吧唧吧唧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好似前一刻眼神中的狠厲都是錯覺。

“呵,你們兩個神棍!讓你摸下我家那老頭子的屍骨,看看有沒有藏個什麽遺産,結果呢?”劉老人将長刀豎着插入于桐面前的土內。

“敢騙我說在老房子地基下面,老子找人拿挖掘機探地三尺也沒挖到一塊錢!我呸——”

劉老大唾棄地吐了口痰。

“劉老大,您是知道我們的規矩的,不摸死人骨。”于桐堅定铿锵道,“要不,我現在替您摸摸骨,免費的!不收錢!”

劉老大擺着右手食指,心中有了思量,老奸巨猾笑說:“我呸——不要你,要他給我摸骨。”

劉老大擡手一指,落向在後方地瓜車上淡定嘬着煙嘴的于桐爺爺。

跪地的于桐皺眉,看向老爺子,隐露擔憂,所幸臉上髒兮兮,天又黑,沒人看清。

☆、第②章

劉老大眼神堅定,一臉非老爺子不可的模樣。

“咳咳——我啊……”老爺子慈藹笑着,他揚起戴了黑色皮手套的雙手,“我老喽,手感不好,前陣子還摸死了個人……劉老大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

劉老大嫌棄向後退了一步,“算了算了,不中用的老東西。”

劉老大踢了于桐一腳,“還是你來吧。”

“好嘞好嘞。”于桐松口氣,擦了擦臉頰上未幹的眼淚,“劉老大,我得站起來才行。”

“起來。”劉老大又踢了于桐一腳。

于桐顫巍巍站起,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泥塵,又在自己的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手,“劉老大,您別嫌棄哈。”

劉老大皺眉點頭。

于桐收斂起剛才的一切神情,面色平靜如水,修長纖細的雙手觸上劉老大的頭,指腹的溫熱讓有些暴躁的劉老大也冷靜了下來。

老爺子眯眼瞧着,安心又驕傲。這就是摸骨師神奇的地方,經其手的人,都能在那刻感受到人生最初的溫和平靜。

于桐手指輕按在頂骨,頂骨圓潤飽滿,左側颞骨微突兀,手指移至額骨,微有下凹不平整,鼻骨塌,淚骨不對稱,顴骨凸,上颌骨倒是……長的挺好。

于桐對他微另眼相看,上颌骨居顏面中部,打個比方,如果是在造房子,那它就是造房子用的地基,是根基,重要無比。

本來劉老大這張臉是于桐摸過之中最糟手的,但是這上颌骨長得好,倒是增色不少。

整張臉輕掠一遍,于桐收手,垂眸思忖片刻,饒有意味淺笑。

劉老大見着于桐在旁悠悠然笑了起來,剛平複下來的煩躁心情又起,怒上心頭。

“笑什麽!”他吼了一聲。

于桐趕緊收起笑,現在帶爺爺平安離開才最重要。

“抱歉抱歉,你的頭骨是我摸過中最……獨特的,所以高興笑了笑。”

“獨特?怎麽個獨特?”劉老大來了興致。

于桐一本正經,“這是我祖傳秘密,就不方便告訴您了,要不然您會折壽的。”她微挑眉。

聽到“折壽”二字,劉老大臉色微變,“誰稀罕聽!”

旋即他神情一轉,問:“你快說說,我這今後的‘錢途’怎麽樣啊?”

他邊說右手還邊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比起您的錢~途,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兒告訴您。”

“說。”

于桐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她勾了勾手指,讓他湊過耳朵,意思是只能悄悄告訴他。

劉老大瞧了眼自己的手下,琢磨了會兒,湊過頭去,等于桐講着。

不知于桐說了什麽,劉老大臉色鐵青,焦躁不安,随後怒瞪于桐,“你放屁!”

于桐正色,語氣沉沉:“摸骨師從來不對客人說謊,這是規矩。”

劉老大憤憤難耐,又無處可發洩,他深深看了眼于桐,随後對手下們說:“我們走!”

劉老大又不甘心回頭望了眼于桐,于桐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的聲音在稀薄的空氣中聽得一清二楚——

“劉老大,這次的交易我們已經完成了,我摸骨判命,你放我和爺爺走。”

“但你若是違背,上天會看着你的。我想你知道那些對摸骨師出爾反爾人的下場。”

劉老大咬牙切齒,遂朝地吐了口痰,最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于桐松口氣,總算搞定了。

迷霧随着劉老大等人的離去也漸漸消散,于桐轉身,發現爺爺正眯眼打量着她,她走回去問:“爺爺,你這麽看我幹嘛?”

“其實你剛才不用說那番話,他也不會再來找茬的。”老爺子吐出一口煙,煙迷住了雙眼,嗆得于桐眼睛酸澀。

“以防萬一嘛。”于桐撇嘴。

她也往地瓜車上一坐:“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人心,最善變的也是人心。”

老爺子縱容一笑,于桐說的何嘗不是對的。

“還有……”老爺子用煙杆輕敲于桐腦袋,讓她長記性,“爺爺要批評你,你怎麽整天想着打架,我剛要是不吱聲,你是不是又沖上去,把人打得滿地找牙了。”

“我就是嫌麻煩,君子能動手就不動口,多累呀。”小孩家家的話,老爺子聽着又樂了,終歸還沒有長大呢。

“那爺爺教你,你不是君子,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天天打架怎麽行。”聲音滄桑感慨。

“爺爺,你不讓我打架,教我功夫幹嘛。”于桐伸手一掏,從後頭的地瓜爐的又拿出個還溫熱的地瓜吃了起來。

“行行行,說不過你。”老爺子捶了捶腿,坐久了也腰酸背疼的。

“對了。”老爺子又想起什麽。

“嗯?”于桐嘴裏塞滿地瓜,含含糊糊應。

“你剛跟劉老大說什麽了?還有你摸骨看到什麽了?”

于桐咽下嘴裏的地瓜,草草擦了下嘴,又吸了吸鼻子,淡淡道:“我就挑他的壽命摸了摸,懶得費精力。劉老大他得了胃癌,胃癌早期,我讓他趕緊去醫院治。”

“你看到的?”

“嗯,摸額骨時,腦海中有醫院化驗單一閃而過的畫面。”

“那他會死?”

于桐扔了地瓜,笑了起來,拼命搖頭:“不不不,爺爺,恰恰相反。”

“他那頭骨,真是我摸過人裏頭最差的,沒有之一。”

“可是他的上颌骨居然長得極好,世間罕見的那種。”

老爺子眯眼緩緩點頭。

于桐豎起繼續講:“他那上颌骨撐起一片天,哪怕別的都差,底子卻好,有趣的很。”

“所以只要做了手術,他會長命百歲壽終正寝的。”

老爺子拿起挂在腰間的煙袋,于桐阻止了他,他只好放下,吸完這一杆就結束。

于桐繼續說:“劉老大愛財,可偏偏治病花光了他全部的積蓄,後半輩子他不能這樣耀武揚威,只能安安分分過日子。”

“诶……”老爺子聽後嘆口氣,“因果循環,環環相扣啊……”

于桐跳下車,又重新握住了車推手:“爺爺,反正劉老大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我們還是回出租屋吧。”

“好……好……”老爺子轉個身,靠在一旁的木堆上閉目養神,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于桐見爺爺靠躺着,拉起地瓜車,腳步平穩,盡量減少震動。

走了一長段路,天空韶染上一層淡紅,靜待破曉。

“爺爺……”于桐輕聲開口。

“嗯……”

“沒人知道你已經不能摸骨了……”聲音愈發輕下去。

剛才劉老大讓她爺爺摸骨,吓得于桐一身冷汗。沒了能力的爺爺,會不會變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她是害怕的。

“你不是知道嘛?”老爺子微微睜開疲倦的雙眼,聲音沙啞,沒精打采。

“嗯……”于桐回應,看不清神情。

第一絲陽光穿透雲層,落在這片大地上,溫暖安詳,空氣中冷冽的味道消失殆盡,老人側過臉看向于桐,孩子的背瘦削卻挺立。

他一直是這樣教育于桐的:女子能柔弱不可軟弱,方剛強,可自立。

如果讓人知道,這世上僅剩你一個摸骨師,那招來的,又是無休無止的陰謀,利用,權力,背叛,争奪,一個個漩渦,會把你徹底卷進去。

教你武功,是盼你在落入其中之時,有掙脫禁锢的武器,而非束手無策。人生的路一步又一步,人的壽命這麽短,怎麽能護你一生,剩下不管是寬敞大路還是羊腸小道,都得自己走。

“爺爺,我們別回去了吧。”于桐眼珠滴溜轉一圈,笑說。

“怎麽,為什麽不回去?”老爺子納悶。

于桐回頭嘻嘻笑,“新的一天開始,該掙錢還錢啦~”

老爺子趕緊閉上眼,沒聽見,沒聽見,什麽都沒聽見……

“爺爺!你別裝傻嘛!”

于桐去農家收購了大量的地瓜,又買了烤地瓜要用的木頭,付去了成本費,布袋裏的錢包扁了一半。

老爺子則在地瓜和木材之間打着盹兒,一夜沒睡,眼袋和黑眼圈又深了不少,別人見了這麽個老大爺,帶着煙杆和煙袋,估計得以為是個老煙鬼,但于桐管的嚴,老爺子平日裏難得才能抽一回。

路旁,于桐看着身旁一輛輛經過的電動三輪車,“爺爺,我們也買輛電動三輪車吧。”

“勤儉節約,早日還錢。”老爺子唠唠叨叨念,“你這樣還能鍛煉身體。”

于桐又打着啞語,嘴巴動着卻不出聲音,不停碎碎念。

“來來來!地瓜按斤賣喽!”于桐吆喝,老爺子靠着木堆接着睡他的回籠覺。

早晨這一波生意流過去,攤位又冷清了不少,于桐家地瓜攤旁是棗糕攤,再隔壁是煎餅攤,這兒就是小吃一條街。

于桐當年給這兒的地頭蛇摸了骨,人家欠她一個人情,就免了她們爺孫的租金。

小本生意,少了每年的租金,其實盈餘還是不錯的。

路上車來車往,從好的瑪莎拉蒂,保時捷,寶馬,奔馳,到大衆一點的私家小轎車不絕于目,于桐和爺爺蹲坐在地瓜攤旁的兩張小板凳上聽着收音機。

紅綠燈由綠跳紅,一輛黑色轎車從前方駛來,被迫停候在了冗長的車隊後,隔着黑色不透明防彈玻璃,誰也不能看穿,裏面坐着誰。

方城身着挺括黑色西服,一絲不茍坐于後座,目光冷厲平靜投向窗外。明明秋日的天氣,這城市卻早早掩上了冬日的氣息。

一片梧桐葉掉落在車窗上,又即刻彈滑下,這路旁的一棵棵梧桐入秋後也開始落葉歸土。

他視線稍偏,觑向相隔一米多的小攤位,都是一群熬着身體賺錢的人。

倏地,他目光定格于一雙手,那雙手幹淨,修長,與那裏其他人的大相庭徑。

目光上移,那人長長的劉海遮的看不清臉,秋風瑟起,卻衣衫單薄,暗紅色的棉帽搭配的毫無章法,好似只為了保暖。

方城蹙眉,那一身穿着,說得好聽是有特色,不好聽就是古怪,一旁的老人亦是。

“徐叔,停車。”聲音淡冷無瀾,穩重至極。

“阿城,這兒只能直行,不能停車。如果你想,在前面第二個路口我們再掉頭。”被稱呼為徐叔的中年男子說。

方城擡腕看表,又微微歪頭,視線從駕駛座中間穿過前窗玻璃,落至不遠處還有十秒的紅綠燈,思忖少頃,他緩緩搖頭,不緊不慢說:“不用了,直接回家。”

“好的。”

話音剛落,他又側過臉,凝視那人。明明是賣地瓜的,雙手卻素淨白皙,一塵不染。在如此地方,什麽樣的人有這樣的手,他上了心。

綠燈行,方城視線仍未偏移,那紅棉帽的主人終緩緩擡頭,烏黑的發絲從衣領中鑽出,淩亂于風中。

方城微訝,是個女孩。

隔一米多遠,那雙黑亮深邃的雙眸撞進了他的眼內,熟悉無比,卻記不起來。倘若這不是單項玻璃,他幾乎覺得她在與他對視。

驀地,車子前行,相交的視線錯開,那女孩別過臉,目視相反方向。

方城偏回頭,恍惚憶起剛才邃淨的雙瞳,久久未回神。

☆、第③章

兩年後,恰逢旖旎深秋初冬交替之際,銀杏落葉鋪滿地,大街不遠處的橋墩旁,于桐靠在電動三輪車上,手裏捯饬着二手店買的觸屏手機。

“丫頭,別折騰你那破手機了,給爺爺敲敲背。”

老爺子用煙杆捅了捅于桐的腰。

“好嘞。”

于桐收起手機,繞到坐在小板凳上的老爺子身後,蹲下來一重一輕地敲打起來。

“買了手機,高興了?”老爺子眯眼,瞧着遠處。

于桐點頭,“那是當然。”

“也虧得你之前買彩票中獎了,要不然這三輪電動車,手機,一樣都買不起。”老爺子指了指身前放着地瓜箱的三輪電動車。

于桐白他一眼,沒好氣:“中彩票還不是拿來還債了。”

于桐前陣子看人家彩票店老板快倒閉了,好心進去買了四張,結果真中獎了。她都覺得自己額頭高,運道太好,今年得走大運。

老爺子爽朗一笑,“哈哈哈,照我們這速度,你嫁人前,應該能還清錢了。”

于桐怼他:“還想我嫁人呢,爺爺,還欠五千萬呀五千萬。”

老爺子啧啧道:“別那麽悲觀嘛,興許哪個小夥子看中你了,就拿錢來給你還債了。”

于桐上下掃兩眼自己,“就我這樣,還有小夥子能看中我?”

“你咋樣啦,爺爺看看。”老爺子回頭,挑眉抿嘴,“咋兩年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這麽……”

“這麽什麽?”于桐瞪他。

“這麽的身體健康哈哈哈。”老爺子清嗓子。

這大街上人家姑娘家的都穿得挺像個樣子,到他家于桐身上怎麽就邋裏邋遢的。

于桐在背後又白了老爺子一眼,這些年她都糙慣了,讓她細柔起來,還真做不到。她好歹十幾年前也是個富家小姐,雖然她那時只會喝奶吐泡泡。

于桐嘆口氣搖頭,真是虎落平陽被窮~~~欺啊~~~

于桐還未感慨完,餘光瞥見右後方石階上正上來人,氣勢洶洶,怎麽看都是沖他們來的,還真是一天都不讓人安生。

“爺爺,後邊有人。”于桐咬牙啓唇,貼在老爺子耳邊輕聲淡定說。

“知道喽~”老爺子亦習以為常。

老爺子彎腰抓了一把剛吃的地瓜皮,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挑揀着大小,念叨:“這太大……估計得把他們打骨折……這太小……沒有威懾力……”

于桐看着老爺子,鄙夷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拿起她的燒火鉗,還是這個最實用。

準備好要大幹一場,轉身倏地發現一群人畢恭畢敬站在那裏,個個西裝革履,人模人樣,也不像是來找茬的。

領頭的戴着耳麥,向他們二人鞠了一躬,“二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于桐嗅到了錢的味道,趕忙扔了燒火鉗,挑眉問:“大哥們,找我們做生意的?”

那人颔首,“我們家老太太有請。”

于桐和老爺子相視一眼,有錢賺,不賺白不賺,不去是傻子,何況這群人穿得還挺體面。

“爺爺,起來收拾收拾了。”于桐踢了踢老爺子坐着的的小板凳。

“哎呦~我這老腰。”老爺子撐着腰站了起來,順帶便捶了兩下,“那走吧。”

領頭的西裝大哥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兩人從橋下走,于桐走前把最貴的電動三輪車托給了隔壁的煎餅夫妻,才安心跟着去。

坐上車,于桐真覺着這回是碰着金主了,全是豪車,真皮車座,而且這玻璃……

“爺爺,這回客人招不得,摸完骨,我們就閃,不貪財,懂不?”于桐跟老爺子咬舌根。

“為啥?”老爺子不解,手上還擦着煙杆。

于桐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指向車窗玻璃,“這是防彈玻璃啊爺爺……”

老爺子趁司機不注意,貼近玻璃細瞧兩眼,眼神銳利,随後又若無其事坐回原位,悄聲跟于桐說:“這回聽你的……你也別去惹人家……聽見沒?”

于桐擠擠眼,比了個“ok”的手勢。

車駛一路,繞進了一片樹林,樹林廣袤蔥郁,一眼望不見頭,這種地方總給人一種有猛獸伺機潛伏的威脅感。當然這些車開的路有專門修築的水泥,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那些神秘兮兮的有錢人就總愛把自己藏在這種樹林深處,于桐嗤之以鼻。

也不知繞了多少圈,老爺子都舒服的在車上鼾聲四起,還沒到。

于桐倒是一刻都未松懈,腦內無時不刻畫着路線,這些可是關鍵時候逃跑用得着的。在她腦子裏,金錢和危險可是劃等號的,保不準這次遇到個不講信譽又不怕死的客人。

一棟別墅漸漸落入于桐眼內,她掃視四周,穿過樹林就這麽唯一一條道,別墅四周是湖,也就是說,出入唯一,要是遇不測,只能游出去???

于桐又望向別墅,別墅整體簡潔,但總能隐約體現奢華,主人還真是煞費苦心,想說自己有錢,又想裝作自己根本不care這些錢,還真是個難搞的人。

“到了,下車吧。”前方司機對于桐說。

于桐瞥了眼身邊的老爺子,伸手去拽他的衣領,大幅度搖晃着,“爺爺,起床了,到啦!”

老爺子被提着大半天才轉醒,迷糊眼看外頭,“到了啊,下車吧,哎喲,我這脖子。”

兩人下了車,由那個領頭的西服大哥帶着他們進去。

一進去,于桐才見識到這兒真是金窩,富麗堂皇,含蓄的奢華,牆上随随便便一幅畫,都能賣個幾百萬。

站在一扇大紅木門前,西服大哥說:“太太就在裏頭等你們,你們進去吧。”

于桐點頭,踏着她的布鞋向裏走。

進去後看見一個婦人背對着他們,年紀不小了,盤起的長發裏隐藏着細微白發,一根玉簪穿于發中,簡單不失體面。

于桐從旁邊繞了過去,走到紅木茶幾前停了下來,她目不轉睛觑着那老婦人,身着寬大的暗綠色棉布衣,氣質卻矜貴,布衣袖口是金錢圈出來的幾朵祥雲,點睛之筆。

老婦人始終垂眸輕吹手中捧着的熱茶,微抿幾口。

“老太太,他們來了。”一個站在老婦人身旁的老傭人說。

老婦人這才緩緩擡起頭,将手中的茶杯遞給老傭人,由老傭人擱在茶幾上。

于桐對上那老婦人的視線。和藹,少有不足,嚴厲,多而不過。于桐微微一笑,應該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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