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楔子 (10)

心琳死了……她死了……”

老爺子正聲:“于桐,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于桐吸了吸鼻子,盯着遠處的一盞路燈,沙啞道:“爺爺,今天我見到了一個女孩,她是方城的親妹妹,她叫王晞。”

“爺爺……王晞很像心琳,她生了重病,我想救她,很想,很想。”

王晞的眼神和笑容讓她想起了寧心琳,單純善良,燦爛朝氣。

老爺子嘆口氣。

于桐和老爺子通完電話,又在窗臺發呆了許久,整理好煩悶的心情,她趿拉上拖鞋,向外走去,她答應了方城今晚會給他治失眠的。

于桐先去方城卧室掃了一圈,沒見着人,估摸着他還在書房,于是向客廳走,客廳幽暗,書房門開,裏頭灑出亮光。

方城正坐在沙發上喝茶,朦胧光線照在他身後,于桐品出了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嘀咕:“幹嘛不開燈?”

方城聞聲扭過頭,“燈不是你關的嗎?”

于桐朝他慢慢走來,在他左側坐下,一臉萎靡,“我那是看沒人在客廳,節約用電。”

方城:“有事?”

“給你治失眠啊,兩個小時。”于桐前後晃了晃自己的手。

方城瞥了眼于桐,複觑向于桐撂在一旁的手,主動握了上去,又是滾燙的溫度。

于桐身形一僵,顯然沒有準備,但也瞬間恢複鎮定,畢竟這種事,以後會成為日常。于桐換了下握手的姿勢,變成了十指相扣,她淡淡道:“這樣比較舒服。”

“嗯,随你。”方城不愠不火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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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樣安靜着,不知過了多久,方城擱下茶杯,裏頭的茶已經喝的一幹二淨。

“于桐,你有事?”他感覺出,今天的于桐和往日的不同。

于桐閉起眼睛,顫抖的睫毛出賣了她內心的焦躁和矛盾。

“方城……”她幹澀開口。

“嗯?”

“你想知道,為什麽那個方法不行嗎?”

方城側過臉看她,背着光,她的臉伴着陰影,神情晦暗不明。

“你想說,我就聽。”

于桐輕聲笑了,“你為什麽不表達出你想聽的樣子呢,你明明就很想知道。”

方城:“你不說有你的道理,我沒必要強求。”

于桐搭下眼簾:“你這人真是……”

又靜了片刻,于桐長呼一口氣,“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會有點長。”

方城淺淺笑,溫和道:“我最不缺耐心。”

于桐挑眉,也是……

為什麽要跟方城說接下來的這些話,于桐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心理堵得慌,想發洩,想傾訴。

于桐組織了下語言,“方城,你們的記憶應該是從六七歲開始,通常也是零零碎碎的。而我,我的記憶是從五歲的某一天開始,大概是五歲……”

“嗯。”

方城知道,于桐說過,她不清楚自己的生辰。

“從那天起,發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能記下來,細枝末節都能記得,我可以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內回顧自己的過去。”

有些不想記得的事情,她忘都忘不了。

“在我八歲的時候,認識了個叫楊苒的小女孩,她跟我年紀相仿,她和她媽媽幾乎每天都會光顧我和爺爺的地瓜攤,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從小,爺爺就跟我說祖上的“三不”規矩,為了避免我跟不必要的人發生肌膚接觸,爺爺會給我戴手套。”

“我沒有媽媽,楊苒的媽媽對我很好。那天天氣炎熱,我依舊戴着手套,楊苒媽媽看不過去,就蹲下替我摘了下來,我和她手骨相碰的那一刻,看到了……”

于桐停頓,眼神波瀾,“看到了楊苒的死。”

方城不由得握緊了下于桐的手。

“那時生意很忙,我偏過頭望向爺爺,爺爺沒空理我。我就一本正經跟楊苒媽媽說,阿姨,你千萬不要讓楊苒一個人留在家裏,千萬不能把她一個留在家裏,後天一定要帶楊苒出門。”

“阿姨只是笑問,為什麽呀?”

“我說,楊苒會死,煤氣會爆炸,不管怎樣煤氣都會爆炸,所以後天一定要帶她出門。”

她當時看到的一重未來和二重未來裏,躲不開的結果都是煤氣爆炸,能躲開的只有人。

“大概是我逾越年齡沉穩的語氣吓壞了楊苒媽媽,她眼神怪異看着我,趕忙牽着楊苒離開了,之後幾天都沒出現過。”

于桐吸氣又呼氣,眼中淚光閃閃:“幾天後,新聞報道某小區煤氣爆炸事件,報道裏說無人員傷亡,我松了口氣,楊苒活了下來。”

“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再沒見過楊苒。”

“最後一次見她,大概是那之後的一個月,她在車裏笑着跟我揮手告別,我知道她是要離開了,而一旁楊苒媽媽看我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她對我的恐懼遠大于感謝……”

于桐諷刺的笑了笑,心裏刺痛難受,她那時明白了,什麽叫人心。

“後來長大一些,我把這件事跟爺爺說了。爺爺只是叮囑我:丫頭,以後千萬別這麽幹了,你記住了,通過大人看到的孩童未來不能全信,孩童未合骨多,常生變數,你這回只是僥幸。”

她爺爺的一句話點醒了她:丫頭,你永遠別忘了,楊苒她是個孩童。

她先前以為從別人那裏看到的就會是真的,其實大錯特錯,一切的未來,究其根本,還是那人自身骨骼決定的命數。

于桐左手攥拳,指甲恨不得掐進肉裏:“我一直謹記爺爺的話,可我還是掉以輕心了,我還是犯錯了,我忘記了我活在了什麽時代……”

于桐聲音在黑暗中沙啞低沉:“方城……因為我的掉以輕心……我害死了人……她就在我面前死了……”

方城側過臉觑她,于桐也看他,在書房投來的光線裏,他看見了于桐臉上的一道道水亮,是眼淚。

兩人交握的手于桐又施幾分力,她咬咬唇,只覺自己好不争氣,她怎麽能當着方城的面哭呢……

那年于桐十二歲,別的小孩都背着書包上學堂,她卻守在地瓜攤前拿着幾本破書翻來翻去。雖然她不需要上學,可還是豔羨的很。

她那時心智已經比同齡的小孩成熟幾倍,穩重自持的過分,可體型依舊那樣,瘦不拉幾。

一天,她像往常一樣趴在花壇的石階上讀着隔壁地攤上賣的幾塊錢一本的盜版書,她讀得認真,身後傳來一個清甜的聲音,“在看什麽?”

于桐回頭,是一個女孩,穿着高中校服,長得甜美可愛,她拿起于桐的書,翻過來看了眼标題,輕聲讀了出來:“《人體骨骼》……”

她伸手拍了拍于桐的肩,“可以啊,讀這麽高深的書。”

于桐不太願意與她交流,只是将書拿了回來,繼續讀起來。

那女孩跳坐在花壇上,晃着腿對于桐說:“你不能說話嗎?”

于桐懶散答:“只是不想搭理你。”

“為什麽不想搭理我?”

“現在是上課時間,你還在外面晃,應該是逃課了,我為什麽要跟壞學生說話。”

那個女孩笑得更加燦爛,“可你還不是跟我說話了。”

于桐啞口無言。

那女孩掃了眼于桐手上的絨手套:“小丫頭片子,這天你還戴手套,熱不熱?”

于桐沒有講話,她只是不想雙手跟任何人有肌膚接觸,那種不由分說看到別人前塵後緣的感覺很糟糕。

“還真不理我啊。”那女孩嘟囔了一句,跑開了。

于桐以為她不會再來,誰知沒一會兒,她又回來了。

一包紅色的東西被扔到了于桐書上,于桐瞅了眼那東西的名字,麥麗素……

那女孩:“小丫頭片子,給你吃。”

于桐吞了吞口水,把那包東西扔還給她。

那女孩又看向在打盹的老爺子,“小丫頭片子,你爺爺這樣也能睡着?也是牛。”

于桐還是不理她。

那女孩嘆口氣,拆開麥麗素,拿起一顆按在于桐嘴唇上,無奈說:“吃吧,幹嘛這麽犟。”

于桐瞥她一眼,興許是那女孩燦爛善良的笑容讓她鬼使神差張開了嘴,含住了那顆麥麗素巧克力。

那女孩摸摸于桐的腦袋:“好吃吧。”

“嗯……”于桐應聲。

寧心琳笑了,明明是個黃毛丫頭,非裝一臉老成。

“我叫寧心琳,你呢?”

“于桐……”

寧心琳點點頭,“好聽。”

于桐咧嘴一笑,給以回應。

認識寧心琳後,于桐不願與人交流的性格好了很多,老爺子都寬心不少。于桐詢問寧心琳為什麽總是逃學,寧心琳說這樣才能見到父母,寧心琳父母忙于工作,即便她家境富裕,衣食無憂,可對于她這個年紀,最想要的是父母的關懷。

寧心琳給于桐帶來了一道光,對生活重新注入熱情的光。

可這道光來的快,去的也快。

那一天,是寧心琳學校開家長會的日子,她知道父母不會去,所以又逃來了于桐這兒,坐在花壇上玩手機。

天熱,于桐烤完一爐地瓜出汗了,摘了手套擦着額角的汗。一個路過的中年婦女裝橙子的塑料袋壞了,橙子掉了一地,于桐幫忙去撿。

這時寧心琳接了個電話,“喂,媽媽……”

“什麽?你在學校了嗎?”

“好!我馬上來!”

寧心琳背起書包就往路邊跑。

于桐在旁聽見了,替她開心,将最後一個橙子遞給中年婦人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剎車聲……撞擊……血……

是未來……

于桐瞪大眼。

于桐回頭朝寧心琳大喊:“心琳!別過馬路!”

在旁睡覺的老爺子被于桐的叫喊驚醒。

寧心琳在馬路邊停下腳步,笑着回頭,疑惑問:“什麽?”

車禍,是車禍。

于桐松口氣,還好停住了。

寧心琳一步一步往回走,笑問:“于桐,你剛才說什麽?”

“心琳……”

那個名字卡在她喉嚨。

于桐還未來得及解釋,寧心琳頭頂的大型廣告牌吱嘎一聲欲墜,在寧心琳擡頭的一瞬,那巨牌重重掉了下來。就那幾十米處,于桐眼睜睜看着那個廣告牌狠狠砸蓋在了寧心琳身上,她幾乎能聽到寧心琳腦骨及身骨碎裂的聲音,分崩離析,所有的一切只發生在驟然間。

于桐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周圍的人尖叫聲,吶喊聲,恐懼驚慌将于桐的思緒淹沒。

老爺子着急走到木讷的于桐身旁不停喊她名字,于桐只是愣住那兒,一動不動。

于桐丢了魂兒,機械問:“爺爺,為什麽……為什麽……”

寧心琳是當場斃命。

在那之後的幾天老爺子沒有出去做生意,他在家裏翻閱着所有的祖傳古書,将書翻了個遍,老爺子都沒想通為什麽寧心琳會死,于桐明明已經從別人那處看到了未來,阻止了車禍。

只要躲過一重未來的車禍,二重未來就會相安無事。

寧心琳去世後的第五天,于桐終于開口說話,聲音幹澀,“爺爺……”

老爺子嘆口氣:“丫頭……還好嗎?”

“爺爺……幫我把那本《人體骨骼》拿來……”于桐眼巴巴指着桌角那本書。

老爺子幫于桐拿了過去,于桐含着淚翻閱,直到翻到其中一頁,她停了下來,眼淚啪嗒啪嗒落在書頁,嘴裏發出嗚咽。

于桐問:“爺爺,我們為什麽不能摸孩童骨?”

她知道原因,可她還想再問一遍。

老爺子回答:“一來,孩童體內多碎骨,骨骼還未長全,命數易變。二來,對摸骨師無益。”

“那什麽算孩童呢?”

“祖輩傳下來,無論男女,一律按照女子及笄來算,也就是十五歲以下。”

“可心琳她十六了!為什麽我阻止了車禍她還是死了!”她之前怎麽也想不通,可現在她想通了。

于桐悲恸哭笑:“哈,祖宗?祖宗全都是狗屁!”

于桐抖着手,指着《人體骨骼》上的話,“爺爺,如果按‘骨全定命數’算,現代醫書上寫了,長大成人後骨頭才能長全!長大成人……至少十八歲,要十八歲骨骼才能長全!”

老爺子怔愣,他從于桐手上拿過書讀了起來,将那幾行字讀了好幾遍,老爺子皺眉,眼珠轉溜思考。

倏然,老爺子明白了,他猛地擱下書,焦急問于桐:“丫頭,你沒碰過她吧?有摸過她的骨嗎?回答我!碰沒碰過?”

于桐搖頭:“沒有……一次都沒有……”

兩人相識的半年,任何接觸于桐都戴着手套,作為朋友,她不想輕易窺探她的事情,她覺得要尊重她,可也辛虧戴着手套。

老爺子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于桐自責,将頭埋在膝間抽泣:“為什麽我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爺爺……為什麽我沒有聽你的話……”

“爺爺……楊苒那事之後……你就跟我說過的……不要從別人身上看孩童的未來……”

老爺子拍拍于桐的背:“丫頭,你也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沒人想過這點……”

誰都不知道,時代變化撼動了孩童年齡界限的劃分。

“嗚嗚嗚……可為什麽偏偏是心琳,為什麽偏偏是她……”

最後一秒,她應該知道自己躲不過了,她還在對她笑,那樣絢爛。

這事之後,于桐和老爺子知曉,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并不是四角俱全。

十五到十八歲,這個年齡異區,老爺子上幾輩的摸骨師都沒有記載。于桐雖沒摸過這個年齡段人的骨頭,可老爺子以前摸過,并沒有出現異常。老爺子也從旁人那兒也看過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将來,未曾有過變數。

唯獨寧心琳這次……

這萬千定數中第一次出現的異數。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從那之後的十年,外頭所傳的“三不”條律猶在,可條件限制暗生改變。于桐私自劃分,十八以下為孩童,六十以上為老人,規矩仍在,界限重立,免生異數。

于桐說完也哭累了,她不知不覺靠在方城肩頭,疲乏道:“方城,人有二百零六塊骨骼,無一不訴說着生途命數。”

“飯館那個男人的父親,是骨骼已長全的成人,我雖不能摸老人骨,卻可以通過別人看透那老人的命數。”

王晞是否為孩童這一點,她根本沒辦法确定,因為王晞就處于那個年齡異區。而她從別人身上看到的王晞将來,未必是真,也未必是假。

她不想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寧心琳死後,她定十八歲以下都屬孩童,哪怕異數千萬人中只會出現一次,她也不敢賭,興許王晞就是下一個。

“所以方城,你明白嗎?”

方城低沉應:“嗯……”

其實于桐摸光頭阿山的手骨時,不僅看了他的前塵,還看到了他的後緣,那其中就有王晞的結果。

“我能從旁人那兒看到王晞的未來,或者說我已經看到了……可是我怕……”

怕又害死一個本可能活下來的生命。

方城猶豫須臾,擡起手替于桐拭去眼淚,動作溫柔至極,指腹輕掃過她的肌膚,一下又一下。

方城帶點哄意,輕聲說:“噓……休息會兒吧……你很累了……”

于桐阖眼,眼淚順着面頰啪嗒啪嗒滴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見。

☆、第②⑤章

翌日,生物鐘的緣故,于桐按時就醒了,意識清醒後,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方城懷裏,而方城靠眠在沙發上,她的右手還與他交握着,姿勢堪稱別扭,極其別扭!

于桐本欲抽手,又憶起方城近期睡眠質量特差,還是有些不忍心。

算了……

于桐撇個嘴,依舊維持着快把手臂都折斷的姿勢躺在方城懷裏,她壓根兒沒別的心思,估摸着現在在她眼裏,方城就是一個人肉沙發。

于桐耳朵貼在他胸膛,“咚咚”聲入耳,她細細凝神,是方城的心跳,起伏有規律,一下又一下強而有力,她勾扯了下嘴角。

這一笑,昨晚的記憶幻燈片般在眼前閃過。

于桐雙睫忽閃,嗯?昨夜她是不是哭了?(⊙_⊙)

哭得可凄慘了,那淚水嘩嘩嘩就流了下來。

她是不是還靠着方城的肩了?

靠他肩幹嘛?她特麽是脖子斷了?(⊙_⊙)

還有,方城是不是還給她擦眼淚了?

她記得他動作溫柔的很,綿綿軟軟,讓人想起了棉花糖。

所以,她就這麽順理成章在他懷裏睡着了?中途都不帶醒的?(⊙_⊙)

全部疑問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于桐小臉擰巴在一塊兒,她現在想來覺得真特麽丢臉!從小到大,她在老爺子面前都很少哭啊!

于桐一時無法接受,自個兒憂郁起來,她深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呼出,這個吸氣呼氣的動作幅度略大,方城手指敏感彈了下,似是驚醒。

于桐恍惚察覺他的動靜,未來得及起身,啞啞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你醒了?”

于桐尴尬起身,将自己的手從方城掌心抽出。

分開的那瞬間叫一個酸爽,于桐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肌肉因一晚上不變的姿勢而僵化了。她趕緊活動活動指關節,嘎啦嘎啦作響。

于桐邊伸展邊嫌棄說:“早醒了。”

方城淡淡問:“醒了幹嘛不……”

于桐打斷他的話,“哎哎哎,你別多想,我才不屑占你便宜。看在你先前救我那幾次的份兒上,我還你人情,就讓你多睡會兒。”

方城微颔首,活動了下筋骨,他站了起來,準備洗漱,想起一件事兒,方城側過臉說:“昨天……”

于桐敏感,聽到“昨天”二字就覺得方城要說昨晚的事情,她打岔:“昨晚的事你給我忘了,別提,一個字也不準提。”

于桐沉沉望方城,眉頭蹙起。

方城淺笑,配合道:“早就忘了。我想說的是,昨天修卧室的門錢……記得賠。”

于桐:“……”

摳!你就摳吧!

吃完早飯,于桐本想出去做生意,可又一琢磨,她的生意本兒昨天都給落在酒店門前了。

于桐托腮,苦惱盯着空盤子,要不她今天休息一天?

思忖後,于桐擡眼看慢條斯理吃着早飯的方城,她輕哼一聲,站了起來,說得老大聲:“我去做生意了——”

巴不得方城能聽見。

方城停下筷子,看她:“你東西昨天沒帶回來。”

“知道啊,所以去取。”

“你怎麽去?”

于桐就等着他問這句話,她彎腰,手撐在桌上,笑嘻嘻湊向前,帥氣挑眉,“你捎我一程?”

方城觑她一眼,沒說話。

于桐痞兮兮打個響指,“沒說話可就是默認喽~”

方城:“……”

雖說是捎于桐一程,可盛煌酒店和方城工作室處于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方城也沒嫌煩,将于桐送到酒店門口再折回去。知道她沒修車錢,在她臨下車前塞給她幾百塊,于桐眼睛笑眯眯表示感謝,方城唇角一勾,補充說“要還的”,于桐撇撇嘴,憤憤下車。

于桐望着方城的車遠去,這才默默走去自己電動三輪車所停的地方。

幸虧還剩一點電,她磨磨蹭蹭開到了附近修車胎的店鋪,補個輪胎,順便在老板那兒充個電。

于桐在旁等待時,遠處走來一行人,她定睛一看,不屑笑笑,喲呵,領頭的可不就是光頭阿山。

電動三輪車放在車鋪子修理,于桐跟着光頭阿山走到附近的小公園,早晨這個時間點小公園裏沒什麽人。

于桐懶散往觀光長椅上一坐,腿一翹,從包包裏抓出一把瓜子,慢慢嗑了起來,手腕上還挂了個塑料袋,将瓜子殼扔裏頭。

“有事?”于桐瞥光頭阿山一眼。

光頭阿山負手立于小湖邊,乍一看還挺像個憂郁中年詩人,好似一回頭就能念出一首詩呼應意境。

“小晞的事。”光頭阿山聲音粗啞。

于桐嗑瓜子的動作停一秒,随後繼續:“她的事我幫不上忙,老實跟你說,我幫她,反而可能害死她。”

光頭阿山回頭,望向于桐:“我早該猜到了,向來嗜錢如命的你,如若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的原因,為什麽會拒絕這麽一樁生意。”

于桐彎唇一笑,“知道你還來找我。”

光頭阿山:“我就想來見見你,”

于桐嗑瓜子“咔噠咔噠”的聲音停下,“想見我?”

光頭阿山颔首。

“是想讓我把你的過去說完吧。”于桐敏銳聰穎。

光頭阿山一愣,踱步到于桐身邊坐下,他雙手撐在腿上,嘆口氣:“沒錯,就想聽你把我的過去說完。”

于桐挑眉,她還真是一猜一個準,以前也有不少人花錢找她,目的不在于看未來,而是為了聽她講過去,把她當成個說書先生似的。

久了于桐也就明白了,他們就想聽個情懷。

于桐輕笑:“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是應該記得最清楚嗎?”

光頭阿山感慨:“清楚,但從別人嘴裏聽來,又是另一回事。”

于桐拍拍手掌,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摩擦,“行啊,錢。”

光頭阿山:“沒現金,支付寶?”

于桐一笑:“成交。”

收錢好辦事,二話不說,于桐就從上次在酒店所停的地方接着講了下去。

光頭阿山母親雖和他一起逃了出去,可阿山嘴角酒瓶的劃口起了炎症,高燒不退。沒辦法,阿山母親将他送往了醫院,為了醫藥費,她又回到了那個家,可卻再也沒有回醫院。

阿山養父因為氣憤不過,與回到家阿山母親再度起了争執,誰料吵罵動手的過程中失手殺了阿山母親,而後畏罪自殺。

光頭阿山最後被送進了孤兒院,嘴角的長疤讓其他小朋友怕而遠之,也沒有人願意領養他。

久而久之,他養成了孤僻陰冷的性格,成年後最終因搶劫入獄。

于桐講到這兒嘆口氣,“诶……”

光頭阿山側眼看她,笑了:“我都沒嘆氣,你嘆什麽氣?”

她這不是同情他嘛……

于桐撇撇嘴,翻了個白眼,對光頭阿山說,“伸手。”

光頭阿山照做,于桐抓了把瓜子放在他掌心,“嗑會兒瓜子,光聽我講悶不悶。”

光頭阿山觑着手裏頭的瓜子,只是笑了笑。

于桐瞥他一眼,繼續講了下去。

光頭阿山刑滿出獄後,還是觸到了幸福的開端,他有了喜歡的姑娘,姑娘天生說不了話,也是個孤兒。兩人互相取暖依偎,最終在結成良緣。

好景不長,那姑娘生了乳腺癌,巨額的手術費和醫療費讓他束手無策,他又想到了搶劫和盜竊。

阿山挑了個高檔別墅區,觀察了一陣子,選了戶人家,警報器響了,阿山最終失手。阿山再度入獄,一個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卻為了他的妻子在房子的主人面前下跪磕頭。

而房子的主人就是王銘。

于桐又深深嘆口氣,光頭阿山嗑瓜子的手停了下來,“怎麽又不講了?”

于桐看他,光頭阿山眼裏已經有了淚光。

于桐:“王銘幫了你妻子,巨額的醫藥費他全部出了,雖然你妻子最終還是去世了,但他讓你的妻子走得很體面。”

光頭阿山望着微有波瀾的湖面,淺淺笑了。

于桐仰頭望着大白雲:“王銘他拯救了你。”

“如果王銘沒有幫你,你也許會恨這個社會,恨你自己,恨所有人。”

光頭阿山沉沉說:“的确,沒有王哥,就沒有現在的我。”

于桐又嗑起了瓜子,“好了,故事講完了。”

光頭阿山一笑,“于桐,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聽你講完這個故事嗎?”

“為什麽?”于桐其實心裏已經有了思量。

光頭阿山:“我不明白,王哥這麽好的人,怎麽會遇到這種事情,小晞怎麽會生那種病。”

于桐垂眸,“人生哪有完美無缺的,有得有失,相比大多數人,王銘他已經過的很好了。”

光頭阿山睨了眼言語老成的于桐,他最終嘆口氣,未再說什麽。

沉靜片刻,光頭阿山站了起來,潇灑說:“走了。”

于桐随意:“不送。”

光頭阿山又低頭瞧她一眼,才帶着一群保镖離去。

人走遠,于桐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她雙手拍拍臉,呼口氣。光頭阿山的目的她哪能不清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救王晞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果她有法子,願她能對王晞誠心相救,若是沒有,她像是個傾訴口,能讓光頭阿山覺得自己盡力了,內心過意得去。

于桐晃蕩腳丫,這就是為什麽人需要有信仰,神、佛、宗教是寄托,也是奇跡。

于桐跳了起來,拍拍褲子上染上的灰塵,自顧自念叨,“賣地瓜去喽~”

夜幕降臨,于桐從烤箱裏拿了個地瓜,剝開吃了起來,咬了幾口,她盯着前方灌木叢發呆,她将地瓜放在一邊,走去前方折了一根回來,上面還有些葉子。

于桐坐在三輪車邊,深吸一口氣,扯着葉子數了起來,“救,不救,救,不救,救,不救……”

“不救。”最後一片葉子摘下。

于桐撓撓頭,“啊——”煩悶的要命。

她又盯着前方的高樓,數起了樓層,“救,不救,救,不救……”

數到最後一層,她洩氣:“不救。”

于桐嘟嘴,雙手托腮,苦惱。

到了晚上八點,于桐猶豫,還是拿出了手機,給老爺子打電話。

電話通了,老爺子剛應了一聲,她沒精打采喊:“爺爺……”

“丫頭,怎麽啦?”

“爺爺……我想救王晞。”

老爺子:“真要救?”

“嗯。”

老爺子問:“丫頭,那你要怎麽救?”

于桐耷拉下腦袋:“不知道……”

摸王晞的骨不行,摸別人的骨也不行,所以光存救人的心思也沒用,她根本束手無策。

于桐沒底氣,有些無理取鬧:“爺爺……你有辦法的哦……你肯定有的……”

老爺子沉默須臾,問:“丫頭,哪怕搭上你自己,你也想救?”

聽老爺子的語氣,似乎是有辦法的,于桐欣喜,“爺爺,你真有辦法?”

老爺子嚴肅:“你先回答我,哪怕搭上你自己,也想救嗎?”

于桐慫了:“爺爺……你知道我的,我怕死。”

她才不無私,如果真事關她的命,她寧可繼續在心底愧疚,也絕不會救王晞。

“除了死之外。”老爺子補充。

于桐扁嘴:“半死不活,殘廢,都不行。”

老爺子爽朗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老爺子在那頭嘆了口氣,喊她:“丫頭。”

“嗯?”

“你爺爺我啊……摸過孩童骨。”

于桐驚愕:“爺爺你……”

老爺子:“摸了孩童骨後,不會死,也不會殘廢,只是需要一些別的代價。”

于桐心底嘀咕:別的代價……

“丫頭,你有那個膽量嗎?”

于桐蹙眉猶豫片刻,答:“有。可是爺爺,孩童骨變數多,那怎麽辦?”

老爺子沉吟片刻說:“若王晞不是孩童骨,你會安然無恙,這樣皆大歡喜。若她是,這回倒是沒關系,不會有變數。”

“為什麽?”于桐不解,怎麽就不會有變數了。

老爺子娓娓道:“丫頭,我二十多年前摸骨的那個孩子,遵循着我看到的未來生活了下去。”

于桐疑惑問:“是湊巧嗎?就像楊苒一樣?”

老爺子笑說:“丫頭,先前我以為是湊巧,可前陣子我知道了,并不是,因為他很特殊。”

“特殊?為什麽特殊?”

“丫頭,他是方城。”

“咔噠”一聲,于桐單手折斷了一根燒火木頭。

☆、第②⑥章

于桐的心情跟坐了趟過山車似的,腦袋裏全是漿糊,她爺爺摸過孩童骨?并且那個小孩是幼時的方城?

“方,方城?”于桐結巴,“爺爺,你唬我呢吧!”

“丫頭,這事我唬你幹嘛。”老爺子啧啧道。

于桐繼續問:“為什麽是方城就特殊了?”

“因為你。”

于桐:“我?”

“沒錯,丫頭,就是因為你。”

于桐這下腦袋裏更渾了。

老爺子爽朗一笑:“丫頭,你忘了啊,方城跟你重骨。”

于桐:“所以呢……”

老爺子娓娓道:“丫頭,你是摸骨師,你的存在本就不能用常理定義。他與你重骨,兒時手骨與普通孩童骨非一概而論。摸骨師是摸骨秘術的制定者與開創者,方城與你手骨相同,即便是孩童骨,也不存變數,因為摸骨師的骨骼不受任何條件約束。”

于桐聽得一愣一愣的。

老爺子嘀咕:“我二十幾年前摸他手骨時,沒意識到這一點……”

于桐做鬼臉,朝電話吐槽:“爺爺!你哪是沒意識到,你是不是壓根兒沒在意我的手長什麽樣!”

老爺子在那頭不好意思的笑了,“哈哈哈,你那時還在喝奶呢,我就沒上心,前陣子你摸他手骨時,我才突然發現他跟你重骨來着哈哈哈。”

于桐:“……臭爺爺!”

老爺子尴尬笑笑:“我們繼續說正事,正事。”

于桐困惑問:“那這和王晞有什麽關系?

“你昨晚不是說,王晞是方城的親妹妹嗎?”

“是啊……同母異父親妹妹……”

老爺子繼續說:“是親妹妹那就對了!丫頭,祖宗古書上曾寫,與摸骨師重骨之人的親生兄弟姐妹,指骨必有一根與其相同,男為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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