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隅客棧4

蘭澄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沉到了地平線以下,無邊的黑暗籠罩着蒼穹,但地平線處卻還有一線橘紅刺目,那是太陽竭盡全力,留給世界的最後一絲光了。

蘭澄發現整個大堂變得空空蕩蕩,已非合上雙眼前的熱鬧喧嚣,對于她而言十分突然的清冷,令她感到不适和不安,下意識喊了聲:“大哥哥!”

她一下子就想起自己跟雙樂不過萍水相逢,而且他也算武林正道人士,應該不會願意跟自己這個邪道牽扯不清。這麽一想,整個人便頹喪了,肩膀下塌,頭狠狠地垂着,頭發垂落下來遮住金色的新月額配。少女活像被人抛棄了的小貓,窩在椅子上,等着自己的黑夜降臨。

黑暗中忽然傳來了男人近乎嘆息的聲音:“你不回房間,是打算在大堂上睡一夜嗎?”

“大哥哥!”少女一下子就活了,懵然擡頭,貓樣大眼被最後一道夕光照亮,金橘的色澤,好像兩個火球,烈烈燃燒。

“真像啊……”伫立于黑暗,被那條金橘色的橫向光芒所切割的身影,跨過門檻,緩步而來。他的氣息有些沉濁,不似白日那樣清湛。

蘭澄不知也不懼危險,擡頭,聲線明亮得問道:“像誰?”

黑影俯瞰着蘭澄,跟她對視,“像那些我遇到的那些人,我稱之為‘烈魅’的人。”他眼底也有點點微弱的光,那應是折射了少女瞳中“橘火”的結果吧。

“‘烈魅’,什麽意思,漢族專有的名詞嗎?”蘭澄對自己居然還有知識死角感到不滿。

黑影呵呵輕笑,“不,那是我專有的名詞。”連音色都改變了,白日的清朗爽涼,變成了磁性低啞。

“‘烈魅’是我創造的詞彙,意為‘烈烈燃燒生命的精魅’,就是像你這樣的人。”他雖然逆光,但他的目光還是如有實質般的打在她的身上,仿佛——被洞若觀火。

蘭澄不悅地眯起眼睛,歪頭,譏諷:“你認為我會自我犧牲掉?因為什麽呢?我可是你們口中的魔教少主,為我所欲為,世界都應為我而犧牲,我怎麽會成為你所說的烈魅?”

“哦,是麽?”黑影漫不經心,“答案必然在你自己心中。你希望我說出來嗎,像剝掉你的衣服一樣?”

“你!”蘭澄氣紅了臉,“好你個正人君子,白天還裝那般正緊,夜裏露出狼尾巴了吧!”

“哼哼哼………”男人用鼻子在笑,笑得仿佛不懷好意,笑得人心底發癢,“無論哪個地方,中原還是西域漠北還是南疆,男人都是衣冠禽獸——姑娘可要記住了。”

“你不對勁,你真的是雙樂?”雙樂明明是個懶洋洋吊兒郎當不正經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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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澄踮着腳,想要去扯了扯他的臉,看他是否帶着□□,不過也不對,剛才那麽黑,不帶面具也能認錯。這麽一想,蘭澄的心被揪禁了。

男人彎下腰,将她退縮了的手拉了上來,啪的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我是不是雙樂,你自己确認吧。”

蘭澄不肯示弱,硬着頭皮去摸這個男人的臉。在男性裏屬于較細膩的皮膚,看得出這個愛投機取巧的男人這些年并沒有太吃苦、五官是中原人的溫潤,線條流暢地起伏,沒有一絲突兀。總是被垂落的鬓發遮去一部分的眉毛其實很長,斜斜得往額角飛去,這個笑容懶散的懶人,居然有一對劍眉。還有他的眼睛,那雙能夠洞悉一切似的眼睛,狹長狹長的,如果沒有鬓發的遮掩,定然是不令人心寬的長相吧?他或許本來就是剛才那個樣子的,只是平日都在隐藏。

雙樂這個人,或許一直冷漠地旁觀世界,看着火球燃燒,贊嘆其美麗的同時,卻什麽也不去做。

“魔種。”從蘭澄的口中清晰而迅速地蹦出一個漢語詞彙,像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哦,真有膽量說啊~”雙樂的聲音昂着濃濃的笑意,雜着一絲暧昧的贊賞。

“對不起……”想起自己對虛榮虛僞的中原人說了什麽,她條件反射地道歉。

其實這段時間在中原,這丫頭過得并不怎麽好吧?

雙樂的溫寬大手覆蓋在少女的頭頂,緩緩地揉了揉,溫柔的撫摸讓蘭澄貓兒般眯起眼睛。

“蘭澄,”這是他第一次呼喚少女的名諱,“過段時間,我将那個故事結局告訴你吧。”

安靜。

半晌少女驚訝滿滿的聲音炸起,“啊??之前那個竟然不是結局??

“那後來呢?後來到底怎麽樣了?有轉折嗎?虐戀情深的劇情有沒有?相愛相殺的劇情有沒有?最後破鏡重圓和好如初了沒有???”少女連連追問,甚至跳起來要奪取沉默的雙樂的注意。

雙樂一把扣住她作亂的手,鎮壓了這“暴動”,以敗給你的語氣說,“那些情節統統沒有。你折子和評書看太多了啊,真是的!現實哪有……”話尾被他默默吞下去。

“那你快說啊!”少女非常不滿。

“我之前不是加了狀語嗎?”

“我不管我不管我現在就要聽!!!”少女炸毛了,大喊的聲音足以把二樓三樓的住客給超醒。

果然立刻有抱怨聲隔着天花板四起,估計等會兒掌櫃的就會穿着亵衣噠噠噠地舉着蠟燭過來了。

雙樂對此頭疼地捂住了額頭,深感自己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但既然決定了,就算錯也做下去吧,就像那些烈魅一樣。

“安靜。”雙樂将手掌扣在她小巧的腦袋瓜子上,以氣勢鎮壓了她,“結璘小姐,如果你想要聽我繼續說故事,那你就得跟着我,我去哪裏,你去哪裏。”

“這對我不公平!”蘭澄嚷道。

雙樂理都不理,繼續說:“然後我說哪裏,你聽哪裏——不許打斷!”剛想開口的蘭澄只能幹瞪着大眼,“我會将每個故事真正的結局調放在後面一點。”

“為什麽要這樣?”蘭澄氣鼓鼓的,這樣的話她為了聽到故事的結局,就只能不停不停不停地跟着他了诶!難道說他想要用這個辦法将我拴在身旁?有沒有搞錯,太賤啦!不可能吧,中原武者裏會有這樣的敗類?

“因為……”

“因為?”蘭溪屏氣。

“我喜歡啊!”輕佻懶散的音調。

“去死吧!!”

氣得甩開頭頂上的手掌轉身離開,跟掌櫃的擦肩而過的時候狠狠地瞪他的蘭澄,沒能夠看到雙樂此刻的表情:橘色的燭光侵染之下,流動金光的眸子裏盛滿了盛大的哀傷,仿佛下一秒金色的眼淚就會洶湧而出,但那種軟弱的東西是不會流出來的,哀傷只會化為燎世的火,烈烈烈烈地燃燒!!

與其像蝼蟻一樣火,不如像烈魅一樣死!縱然生命短暫,卻曾竭盡全力沒有冗餘!

掌櫃果然還穿着亵衣,他早就已經到了雙樂近前,卻由于他孤絕得無人可以介入的氛圍而難以開口,直到這種氛圍消失了,他才能說出自己的臺詞:“公子?深夜不眠,不知所為何事?可否移動尊駕,或者稍靜勿鬧?”

“好的,馬上。”雙樂笑眯眯地說完,而後沿着蘭澄的路線,走到客棧二樓去。

終于夜深人歸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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