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雙樂無樂2

繁華京都路,熙攘百家人。雙人樓上飲,樓下飄白袂。

察覺到冷夭的目光,雙樂挑唇指着樓下的白衣公子,“你喜歡他?”

冷夭垂目,“殺手,何來情愛?”

“我想未必。”雙樂笑得意味深長。

白衣公子落坐在側,同來的還有紫衣佳人。

雙樂注意着冷夭的神情,倘若有一絲變動,必然逃不過他毒辣的眼睛。可惜,沒有,半點都沒有。冷夭木面漠眸,眉目之間依舊是堅定毅然,俨然是為了自己的目标狂奔一聲,無從他顧者。可方才白影掠過樓下的片刻之間,那種“衆裏一眼能找到他,且只有他”的眼神,無疑是屬于有情人,不,是深情人的,這點雙樂不會錯認。

“你知道嗎?”雙樂轉着指尖杯盞,“我以前認識一個很厲害,厲害得不應執着情愛的人,他跟你好像是一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

“明明愛一個人極深,卻自己沒有察覺的人。”

沉默,冷夭似漫不經心地問:“那他最後察覺了麽?”

“察覺了,然後他就絕望躍崖了。”

“哼。”冷夭不屑,“這就是你說的很厲害的人?因情絕望,怯弱!自殺逃避,無能!”

雙樂不辯,心中卻嘲笑着:付九淵啊付九淵,你堂堂武林第一邪魔,九泉之下定然想不到,世間有人予你如此評價吧?

冷夭忽然起身,“多謝請客,後會有期。”腰肢窈窕,背脊挺直,身形單薄如一株墨竹,不堪一折。

雙樂轉眼,見那白衣公子還在跟紫衣佳人卿卿我我,對冷夭的離去日有所絕地看了一眼,卻不甚在意。

連她本人都不知道的感情,旁的人能輕易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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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樂扯嘴欲笑卻似含苦,“你們這種人哪……連我這種過路人看着都覺得心疼。”

★★

冷夭瀕死于寒潭邊,吃下續命丹,奄奄一息的她癱軟在那兒,上半身大部分都浸沒在水裏,柔亮的黑發飄散在水中,如同妖嬈至極的黑色蓮華急烈綻放,這将是她此生的結局……

“想不到,在我快死的時候,在我身旁的人會是……”冷夭氣弱地說,睜開那雙冷漠的桃花眼,入眼是雙樂沒了玩世不恭之後清俊的臉,“你。”

“我也想不到啊。”雙樂頹喪,在她身旁坐下,面朝着她,“沒想到,我總要給你們這種烈魅送終,也沒想到,我的兩個好朋友都會早死。”

“烈……魅……?”

“哦,這是我給你們這些傾盡一生去愛去追求什麽,最後迅速燃燒掉自己一生的笨蛋取的稱號啦。”

“哦,是麽,好像是你說的那麽回事……”她的雙目已經開始渙散,桃花眼裏泛濫荼蘼桃花,轉眼一一墜落,“可我覺得值得啊,無聊蒼白的一生,不傾盡于所執愛,留着何用?”

“你終于明白了?”雙樂蹙眉焦恍。

“明白什麽?”

“明白你愛上了自己的主上,淚墜樓千百殺手之主綏琉璃,也就是當日在閣樓上的那個白衣公子。”雙樂清楚地描述着,似乎不願朋友到死都不明白,“你難道不是為了他,而接下這個自殺式的任務,猜導致如今不得不死嗎?”

“呵呵,哪兒的話,接或不接都是我的自由,淚墜樓的殺手有這種自由。我冷夭一生,并非為愛而生,只是貫徹自己的殺人道——專殺該死之人,專殺求死之人,專殺悲命之人。為此傾盡韶華,耗費生命,也不懼不悔!”回光返照,她的眸子燦亮得驚人,仿佛有火種在她眼中烈烈燃燒,要燒盡她這一生最後的熱血與力量。

雙樂呆了呆,忽然了露出悲憫敬佩,似哭似笑的奇妙表情,“我懂了。”

殺手眸子裏的光又暗了下去,力竭的她虛弱如同稚女,慘白的臉上居然流露出畏懼孤獨的表情,她拉扯着雙樂的袖子央求:“告訴我,你懂了什麽……”

“你依然是只烈魅呢,只是我誤會了,你花費一生所執愛的并非一個男人,而是自己的理想和道啊——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傻的人呢?傻得令人……”雙樂的聲音漸低,他看到冷夭放在腹前的手落了下去,濺起水花朵朵,蒼白瘦弱的黑衣女子,如同一株折斷的墨竹,“……令人替你心疼,為你驕傲。”

★★

昔日場景,萬仞高崖之上,玄黑衣袍的高峻男人臨風而立,面朝千山雲海,背向後來的雙樂。

“付九淵你幹嘛?別沖動!”少年急性的雙樂忙道,想上前抓住他,但又擔心這會刺激到他,身影因躊躇慌亂而搖擺不定,雙手在前面虛抓,仿佛能抓到誰。

付九淵半回身,俊美得魔性的面龐上,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明明眼底藏着幾乎要洶湧而出的悲傷,可嘴角依然挂着雲淡風輕似也的微笑,讓人無法猜測,下一刻,他究竟是要泫然淚下呢,還是灑脫大笑呢,反正都有可能。

“你知道我想幹嘛?”付九淵問。

“當然知道啊!我知道蕊蕊死了你很難過,但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蕊花啊!”

付九淵輕輕皺眉,狀若迷惑,“雙樂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雙樂瞪大眼睛,“你不是因為這個,那你來山崖邊幹嘛?”

“來自盡。”付九淵淡淡地說,他一向視人命如蝼蟻,想不到他視自己的命也是一樣的,“不知道為何,忽然覺得活着分外無趣,無端痛苦——雙樂,你一向聰明,你能診斷出嗎,一個人的心,沒收內傷,卻總是無端端痛起來呢?”他蔥白修長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那是執劍殺戮的手,如今卻微顫。

雙樂瞳孔伸縮,嘴角有些抽搐,哭笑不得,“你難道至今仍舊沒有發覺,自己愛着蕊蕊嗎?”難以置信了。

“哦,那便是愛一個人的感覺嗎?”付九淵輕聲呢喃,語意飄渺,轉身望雲海蒼茫,千山空寂。可笑,他學武速達,少盛邪名,為天下人所忌,自以為聰穎絕頂,卻不想只是個愚兒。如今,他這終于明白了“何為愛”,可已經物是人非再無後緣……

“不、不要——!!”雙樂終于奔到崖邊,卻只看到玄黑的一朵蓮華淡然地綻放在雲霧之中。他生時秉性淡漠,死時竟然也如此坦然。只是那黑中帶紅的顏色,穿于素白之間時,真的好像火焰燃燒啊,烈烈,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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