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冬日夜裏,山裏格外的安靜。

月梅和衣側躺在床上,面朝裏,豎着耳朵。一直等,一直等,良明清睡在門後一些的位置,鋪了厚厚的麥稈,身上蓋着厚厚的稻草,寒酸又可憐。

月梅心裏特別不是滋味,起先還嫌棄人家這被子不幹淨,可是現在呢,她占着人家不幹淨的被子,人家卻只能打地鋪,還沒個鋪蓋。

應該已經很晚了,月梅一直沒聽見良明清打呼的聲音,在她的記憶裏,男人睡覺都是會打呼嚕的。小時候的爸爸和爺爺,後來父母離異後的姥爺,在将軍府時那個□□熏心的二爺,甚至是大爺那樣的人物,也一樣睡覺打呼嚕。

所以,良明清,他是還沒睡着嗎?

可是,即便他真的是冷的睡不着,月梅也無法說出邀請他一起上床睡的話。所以她連翻身都不敢翻,就怕其實良明清睡着了,卻被她吵醒。

不能再等了,明天就走吧,她的腳忍一忍,其實也沒啥大礙。

暗夜裏,良明清面對着牆壁,也的确沒有閉眼。

茅草屋小小的一間,他睡的位置離床不過兩大步的距離,女人雖然老老實實的睡在床上動也不敢動,但呼吸卻是雜亂的,很明顯的沒睡着,而且現在心裏還格外的不平靜。

良明清微微勾起嘴角,他也在等。

夜越來越深了,即使他向來能忍,但這麽舒服的躺在地上,北風被茅草屋所擋,屋裏涼氣有稻草和麥稈遮着,他眼皮子還是慢慢開始垂了下去。

奇怪,這女人怎麽還老老實實的躺着?

難不成,她以為自己是急色之人,因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半夜就會忍不住怎麽了她?

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他就是再饑不擇食,也不會在這山裏,不明不白的和她這個不能确定來歷的女人發生什麽。

直到月梅扛不住困意睡着,傳來清淺平穩的呼吸後,良明清才終于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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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

第二日天光大亮,月梅才從黑甜的夢鄉裏醒來。一夜保持同一個側躺的姿勢,這會兒才察覺出一半身體都僵了,她抽着氣,好一會才慢慢緩過來,轉了身。

眼一瞥,就愣住了。

良明清已經醒來了,但是沒有像前兩日那樣早早就去外面燒飯,而是坐在草堆裏,擡頭透過窗子看向外面,發呆。

月梅暗道,看來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同學。

她起身下床,聽到動靜的良明清轉頭看了過來,月梅一笑,道:“早,良大哥。”又問:“我去做早飯,今早上想吃青菜雞蛋餅麽?還是喝肉菜粥?”

良明清的大胡子抖了抖,大概是在笑,然後又擺了擺手。

月梅想了想,猜測他的意思,“随便我做什麽?”

良明清重重的點頭。

“那繼續吃青菜雞蛋餅吧,餅子做好了喝白粥。”今兒要去找程月荷,路程不近,早上不吃多些,回頭只怕得餓。

快速洗漱好,月梅便忙活了起來。

不多會兒,先把青菜雞蛋餅給做了出來,今兒面放的多,給良明清端了六塊,她自己也留了兩塊。米早早淘好了,一股腦添水放入鍋裏,撿了幾個樹枝塞進竈膛,月梅捧着青菜雞蛋餅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吃過飯洗好鍋碗,月梅擦了擦手,進屋和良明清說話,“良大哥,我今兒要去我二妹家那裏一趟,中午不一定能趕回來,到時候你自己做飯吃吧。”

良明清似乎怔了下,然後才點了點頭。

月梅只是交代他一聲罷了,說完這話,便緊了緊身上的小襖出門去了。程月荷嫁的村子不算太遠,但是這個年代交通靠走,她腳受傷了,這麽走過去怕是得大半個時辰,一來一回的,中午飯的确趕不回來吃。

程月梅腦海裏有記憶,只要從這兒走到雪窟窿那邊,然後再往程家村的方向走一小段路便有個岔路口,順着岔路口出去就行了。

今兒是個好天,不過月梅出門早,雪還未化,因此路上很好走。她小心翼翼的,一口氣走到了岔路口那塊兒了,才停下來擦擦汗,打算歇一下再走。

擡頭擦汗,擦了不過兩下就瞧見岔路口前方走來了一個人,瞧着穿的是件長衫,身長玉立的,走路也頗有幾分氣勢。沒想到這小小的農家村,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人物。

因為有段距離,月梅狠是帶着贊賞瞧了幾眼,等到距離近些了,才轉了視線,沒敢想着仔細看看那人樣貌如何。沒法子,在古代,容不得女人花癡,尤其是下層人民。

所以她也就錯過了那男子在看見她時一瞬間臉上露出的驚喜,然後慢慢的,随着一步步走近,那男人臉上的驚喜也就慢慢的褪了幹淨。

“月梅,你怎麽在這兒?”一道讓人一聽身子就想酥的聲音響在耳邊,月梅猛然擡頭,對上了一張俊秀非常的臉。

這……

這是……董秀才?董董董懷禮?!

月梅整個人都傻了,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就那麽愣愣的看着董懷禮,半天了沒出聲也沒動作。

“月梅?”董懷禮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聲音冷冽裏帶着輕柔,“你怎麽在這兒?是……在等我的?”

“我……”我不是啊!

聽着董懷禮這麽低落的問話,月梅居然覺得嗓子裏像是蒙了層,一張口就像是想哭,看着他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月梅知道,這不是她的情緒,是原主程月梅這具身體對董懷禮的情意。就如同上回穿越到小丫鬟的身體裏一樣,每回回到原先父母的住處,就忍不住要哭一場,明明她是不怎麽傷心的,可随着眼淚一直流,心裏也就生出了幾分難過。

當初可是用了好幾年才消除了原主的情緒呢,現在呢,現在……現在碰到的是愛情,怎麽感覺好像比那會兒更嚴重似地?

月梅還在胡思亂想着,就覺得臉上一熱,原是她已經不知不覺流了滿臉的淚,董懷禮滿面心疼的拿着手指在細細替她擦掉淚珠兒。

她慌不疊的後退,避開了董懷禮的手指。

原主那麽愛董懷禮,愛到甚至寧願撞牆,也不願另擇他人。可現在原主已經不在了,換成了她,雖然董懷禮長身玉立,跟玉竹青松一般高大挺拔,姿容俊秀,可是,她的良心卻讓她沒有辦法坦然接受這份本該屬于原主的好。

董懷禮看着月梅後退,自己也是雙腿一軟,微微後退了一步。接着他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雙眼緊緊盯着月梅看了好一會,手都垂下去了,卻突然又擡了起來。

“月梅!”他突然抓住了月梅的兩邊手臂,聲音凄楚卻又堅定:“不要嫁給那個人,跟我走,現在就跟我走,咱們去縣裏!”

不要嫁給誰?

月梅看着董懷禮的動作,眼淚唰唰,都快看不清他了。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哭不哭,月梅不哭,她在心裏悄聲說着。

“月梅……”董懷禮的聲音裏幾乎帶出了哭腔,他突然猛地一拉,把月梅緊緊按在了懷裏,按在了胸口上,“月梅,跟我走,我給旁人抄書,我可以養得起你的。你先去書院邊上暫住,待我來年中了舉,我就去你家裏提親,你相信我,我日日夜夜都看書,我一定可以中舉的。月梅,跟我走吧,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你,但是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着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護着你,不叫你受委屈。”

月梅心都要碎了。

她耳邊聽着董懷禮砰砰砰的心跳聲,伴着他铿锵有力的表白,只想緊緊抱着她,好好的哭一場。

哭程月梅,她看對了人,這個男人的确值得托付。

也哭自己,怎麽會這麽命苦,穿到了程月梅的身上。

“懷禮!”她幾乎下意識的都要這麽做了,但一聲爆喝,卻突然驚住了她,吓的她猛然一把推開了董懷禮。

一個瘦巴巴的老婦人正在不遠處瞪着這裏,她手裏拿着根拐杖拄着,似乎看到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整個人都氣得在發抖。

“祖母。”董懷禮看過去,叫了一聲。

老婦人的眼風像刀,狠狠掃了月梅一眼後,冷臉喝道:“懷禮,你給我過來!”

董懷禮腳步動了動,然後轉頭看向月梅,不過思考了一瞬,就伸手拉住了月梅的手,拉着她大步走到了老婦人跟前。

“祖母。”董懷禮叫道。

董老太太突然舉起拐杖就往董懷禮背上打,“我打死你,打死你這不知上進的東西,打死你這不顧親長的混賬,打死你,打死你!”

老太太中氣很足,月梅被董懷禮護着,眼睜睜看着那拐杖一次一次的打在他背上,每一次力氣都特別大,她看見每一次拐杖落下時,董懷禮都眉頭緊皺,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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