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竹葉青
“三少爺去哪了?”林婉容問道。
看到唐宛回來,她的心落下大半,一直拉着唐宛的手,詢問剛才發生的一切。
直到聽到最後,說到陳卡妮在唐府門前告別歸去。
她們這才發現唐宸已經不知去向。
“唐少跟常威出去了,據說是到華龍幫去取一樣東西。”元寶卻也還沒走,安安靜靜站在那裏,似乎一直在思考許多問題。
“正哥,時間有些晚了,要不你就先回去吧。”林婉容轉頭對大俠正說道,“有三少爺的朋友在這裏,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那行,我還要去找找,我那只鞋子跑掉在哪裏了。”大俠正憨厚地笑了笑,光着一只腳準備離去。
卻聽到門外哐當一聲響起,有一個黑衣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的粗布衣服上,還有華龍幫的标記,大聲嚷嚷道:“正哥,不好了,唐家三少爺出事了。”
“怎麽了?”元寶搶問道。
“三少爺在華龍幫,不知道為了什麽事,與威叔發生争執,還殺了一個日本女人。”黑衣男人急匆匆地說道,“現在已經被警察逮住了,據說等會就要被槍決。”
“怎麽會這樣?”林婉容的臉色蒼白,腦袋一暈,居然仰天倒了下去。
也難怪,這一個多月來,唐府飽經磨難,林婉容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好不容易等到唐宸回來,感覺有了支撐。
沒想到片刻之間,唐宸又犯了事情,還居然會被槍斃。
換了是誰,也承受不了這多重的打擊。
唐宛伸手将林婉容抱住,扶她在廳裏的椅子上坐下,眼神可憐巴巴地看向元寶和大俠正。
“我回去看看。”大俠正說道。
“不,你留下,守着他們。”
元寶稍一皺眉,卻否決了他的提議。
他指着黑衣男子說道:“讓他帶我去華龍幫,與警察打交道,我比較在行。”
大俠正想了想,發現元寶的提議不無道理。
大俠正雖然為人磊落,在底層華人中有很大的名聲。
可他畢竟沒有讀過書,根本沒有與警察打交道的經驗。
就算去到現場,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反倒是元寶,一看就知道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處事經歷也比他要豐富得多。
“那行,有什麽消息,及時找人通知這邊。”
大俠正急匆匆地把元寶送出了門,看着他跟那個黑衣男子轉過街角,這才轉身回到唐家。
這時候,林婉容也慢慢醒了過來。
她什麽都沒說,淚水卻已經流了下來。
倒是唐宛看着大俠正,發現他慢慢皺起了眉頭。
“有些不對啊?”大俠正喃喃自語道。
“怎麽了?”唐宛問道。
“剛剛那個黑衣男人……感覺有些不對勁。”大俠正說道,“這張面孔我從來沒有見過,幫裏我不認識的人很少。”
“會不會是剛入幫的新人呢?”唐宛猜測道。
“現在華龍幫日暮西山,哪還有新人加入。”大俠正思索着,突然想起剛剛那個黑衣男人所說的話:
“三少爺在華龍幫……”
“華龍幫……”
“華龍幫!!!”
“糟了!”大俠正大喊一聲,已經知道毛病出在那裏。
沒有任何一個華龍幫的幫衆,會将幫裏總部直接稱呼為華龍幫。
這個黑衣男人,并不是華龍幫的人。
也就在同一刻,黑衣男人的刀,捅進了元寶的腹部。
“你?”元寶驚詫道。
黑衣男人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說道:“洪家人,大島先生托我問候你……”
大俠正拔腿追了出去。
他知道,元寶此刻還走得不遠,也許還來得及。
只不過才跨出唐府的門,他便停住了腳步,慢慢地退守在門口。
唐府之外,不知道何時開始,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大街上滿都是黝黑精瘦的青年人,手上還持着明晃晃的彎刀。
這些青年,全都是越青幫的人。
領頭的那個,大俠正也認識。
他戴着綠頭巾,臉上青筋畢露,卻是綠皮成。
“屎仔,要動唐家的人,問過我先。”大俠正冷冷喝道。
綠皮成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之前的遭遇讓他很是難堪,甚至有些擡不起頭來。
這也讓他下定了決心,從口袋裏掏出一袋藥粉。
這個“神仙粉”,是倭國的新貨。
據說可以讓人力大無窮、不懼生死,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
不過到這個關頭,綠皮成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我不能被人踩在腳下,像一坨狗屎。
我要出頭,我要上位。
金蟒銀蛇倒了,我要讓星島所有人都知道,越青幫還有我……
從今天起,我的名字叫做——竹葉青!”
竹葉青吞下藥粉,猛地扯開衣襟,拍打着精瘦的胸膛。
看着大俠正,他的兩眼發紅,猛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喊殺聲如潮水一般湧起,震撼了整個街區。
而在另一邊的龍塘區警署,此刻卻很安靜。
一千多名洪家人被帶到了這裏。
警署并沒有這麽大的審訊室,因此洪家人統一被帶到了警員日常的訓練館。
只有趙五和那個名叫堅果的律師,被安排在了接待室。
“五哥,情況有些不太對。”堅果透過門縫瞄了一眼外面,皺着眉頭說道。
趙五不動聲色,擺弄了一下手中的煙盒。
煙盒中有一個裝置,可以有效地杜絕竊聽。
“建國,怎麽了?”趙五問道。
沒錯,堅果的原名叫趙建國。
不過由于某些不方便的原因,他一直使用他的英文名字堅果,或者署名為趙拿特。
“這裏的警察,都太講規矩了,這很不正常。”
堅果抿嘴說道:“我打探了訓練館的情況。據說下面只安排了兩個警察,對我們的兄弟逐一問話,每一項資料細節,都要反複盤問幾十次。
按照這個進度,估計我們沒有二十四小時脫不了身。”
洪家人都是以協助調查的名義請進警署的,根據星島法律,警署可以對他們限制自由二十四小時。
趙五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麽高調亮相,想不引起聯合政府的警惕是不可能的。不過星島租約還有幾年就要期滿,我們也确實需要有所動作。”
由于歷史原因,星島等附近區域被租借給英、米、法、普、倭、毛、荷等七國,與華國代表組成聯合政府共管。
七國分別在星島設立租界,英吉利享有聯合政府主治權,華人享有一票投票權。
後面随着灣省果黨的敗退,華人連僅有的投票權也喪失,在星島飽受欺淩,支那豬、東亞病夫的稱謂随處可聞,而“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招牌也公然在許多地方擺出。
這份租約,還有幾年就要到期了。
“我是擔心唐宸和元寶他們。
在星島仇視我們的可不少,就連果黨的殘餘勢力也還有許多。”
堅果嘆息道:“大家都知道我們的身份,又有原住民的幌子,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跟我們扯上關聯的唐宸就很危險了,有可能被當成靶子打,明槍暗箭少不了啊。”
趙五卻是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一字一句輕聲說道:
“要想做事,困難總是有的。
要有充分的信心估計到光明,也要有充分的信心估計到黑暗。
既然敢站出來揚旗,就要有當旗子的覺悟。
星島裏裏外外這麽多雙眼睛盯着,我們此刻宜靜不宜動。
唐宸的事你不用擔心,他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私底下的工作,還是交給元寶他們去做吧。
我相信元寶能把事情辦好的……”
他的話語未落,門外已經有了動靜。
一個其貌不揚的華人警察,捧着一堆資料從長廊走過。
看到守門的兩個鬼佬警察,他讨好地彎腰鞠躬,卻将手中的資料灑落了一地。
兩個鬼佬警察自然不會幫他收拾。
有一個鬼佬警察還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腳。
看着華人警察狼狽得驚慌失措的模樣,兩個鬼佬轟然大笑,邊笑邊罵:
“支那廢物。”
“眯眯眼,注意看路。”
他們都沒有留意到,有一個小紙團,已經順着敞開的門縫,無聲無息地滾進了接待室。
堅果撿起紙團,在手中攤開。
紙團上卻沒有文字,而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筆畫。
看起來就像是鬼畫符,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這是別人發洩情緒在白紙上的亂塗亂畫。
不過堅果卻看懂了。
他臉色一變,轉頭對趙五說道:“越青幫的人,已經全員被保釋了。根據內線的消息,他們今晚還會有大動作。”
趙五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神情卻沒有變化:“唐宸跟我談過,他的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沒辦法打理,打算将華龍幫的殼子借給我們。”
看到趙五沒有在意這個消息,堅果也稍微放心了一點,皺着眉頭問道:“華龍幫都快要倒閉了,要這個老牌幫會的殼子有什麽用?”
“你可別小看了這塊牌子,華龍幫抗倭救國,可是有歷史淵源的,在星島底層民衆的心裏,威望也很高。” 趙五回答道,“要保住星島華人的心氣,華龍幫很重要,許多我們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借着華龍幫這個殼子放手去做。”
對于大道理,堅果似懂非懂,但對于小細節他的悟性卻很高,微笑着說道:“沒事,法律方面的事情就交給我去辦好了,做個流氓律師也不錯。”
“要經營好華龍幫,越青幫必須先打掉,必須把那些惹是生非的安南人,趕回難民營。”
趙五手指頭輕輕敲打着椅子扶手,說道:“金蟒銀環火赤鏈,仗着菊花會的勢作威作福,欠了底層華人的債可不少……”
趙五口中的火赤鏈,此刻卻已經進了唐府。
趁着大俠正在唐府門口,被綠皮成牽制。
火赤鏈只帶了兩個随從,越過圍牆,站在唐府幾個女眷的面前。
“唐小姐,真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火赤鏈笑容滿面的對着唐宛說道。
“你想幹什麽?”唐宛怒喝道。
“我這個人一向說到做到,說了讓你們唐家全家富貴,不想等到明天。”
火赤鏈陰冷地笑着說道:“所以我特意過來,送你們一程。免得你們三少爺一個人上路,太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