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廢棄課桌壓在裝着各種球類的鐵欄筐子上面。另外一張瘸腿的課桌丢在旁邊。少女踩着欄杆縫,一下爬到鐵筐上。她扶着課桌繼續往上爬。

鐵筐底是裝滑輪的,爬上去那瞬,整張課桌難免左右晃動下。

她雙膝跪坐在課桌上,重心往前傾靠牆,保持住了平衡。

接着深呼吸,沈蘇小心地扶着牆慢慢站起來。

窗口很小,身子勉強能夠鑽出去,但直接跳不容易調整落地的姿勢。課桌的高差不多是一米五,鐵筐估計一米高。她站起來的時候,窗口在腰和胸口之間的位置。

沈蘇在心裏目測了下高度。

不太妙,應該有三米五……直接跳弄不巧就是個腳腕粉碎性骨折。

她不由回頭看了眼。

站在高處往下望,更覺得下面陰森得很,好像随時要跌落下去。

與深淵凝視,雙腿微軟。

要鎮定啊,鎮定。現在慌了怎麽行。

沈蘇攥攥拳,輕輕深呼吸,手扶着窗沿,探出頭先觀察下面。

幸好底下是灌木叢後的一條草坪泥土,粉碎性骨折是不會的。但下節課要測跑步,扭傷腿也不好吧。

一邊想着,她一邊探出身去,把腿擡到窗臺邊。

單腳踩在課桌上,身體很難保持住平衡。

課桌輕微晃動時她用力蹬了下,繼而手腳并用,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坐在高高窗口上。正準備調整姿勢往下跳,忽然發現靠着灌木叢旁坐着個人。

好像是她前桌。

就看了眼,沈蘇也沒想別的。

她手死死扣住窗戶口,專心扭轉身體。

坐姿往下挪了些,重心往下滑落的那一瞬,背朝外牆變成面靠外牆。沈蘇手扒着窗口,整個身體于地面垂直,遠看就像一個人挂在牆上。

到最後一步,她心裏松口氣。

腳離地只有一米半。

手一松,沈蘇落地時候雙腿彎了彎,卸掉了絕大部分的力。

所以人只是稍微踉跄下。

陸謙趁着體育課休息的時候,來到沒監控的體育館後抽煙。他坐在灌木叢旁的臺階上,剛還沒抽兩口,旁邊猝然“咚”地一下。

就離他不到三十厘米的距離,從天掉下個人……

陸謙驚得煙都沒夾穩,一下掉到褲子上。

煙頭燙到大腿,他順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沈蘇看他吓了一跳的樣子,扯扯唇,說道:“不好意思,跳前應該跟你說一聲的。”

“……”

陸謙擡眼望了眼高高的窗口,在“她終于主動跟我說話要開香槟了”和“她為什麽要從那裏跳下來”之間稍稍猶豫,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沈蘇輕“啊”了聲。

“你在抽煙?”

“沒有,”他把撿起香煙按滅,扔進邊上的垃圾桶,說道:“我點着玩的……”

她身上幾乎蹭滿牆灰,姜黃的毛衣外套沾着白灰色格外顯眼,手上也弄得灰撲撲的。

他挑挑眉,從臺階上跳到草坪上,話就變成:“那你在幹什麽呢?”

沈蘇拍了拍手上的灰,忽然發現手心擦破了,正往外滲血。

她若無其事地繼續拍衣服上的灰塵,說道:“沒事…我去上課了。”

從他旁邊走過,還未擦肩,陸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确定沒事?我不問原因,但你好歹去趟醫務室吧。我陪你去。”

沈蘇微皺眉,不喜歡突然被人拉住。還是好脾氣地說:“沒關系,只是小傷口。而且就要跑步了,沒有時間去醫務室。”

他低頭,翻看她的手掌心。

血從蹭破皮的地方慢慢滲出來,手心很快就是一小片血跡。

傷口裏外還都是牆灰,不處理好肯定會發炎化膿。

沈蘇抽回手,再次說道:“真的沒關系的。”

具體發生了什麽,他其實不問也能猜出七八成。

一般女生,就算不會直接哭出來,好歹會有一點委屈露怯吧?

明明那麽漂亮,又軟綿綿,卻是出乎意料的堅強性格。

陸謙仔細探望進她的眼睛裏,往前走幾步。

沈蘇不明所以,被他逼得只能後退兩步。他突然伸手,撐在牆上堵住她的路:“跟我去醫務室吧?好不好。”

“……”

猝不及防貼得那麽近。

幾乎被圈進懷裏,沈蘇微紅了下臉,試着推他也推不動。她臉皮薄又膚白,一臉紅就藏不住,長睫微垂,半遮着那雙墨水似的眼睛。

他低頭去看她的臉,只看得見那微抿着的,桃花色的唇。

陸謙心裏癢癢的,喉頭微動。

好想湊得更近一點,擡起她的下颌親一口。

願意挨一個巴掌。

他話說得客氣,但言下之意不就是要麽跟他去醫務室,要麽一直僵在這裏。

也沒別的辦法了。沈蘇冷靜下來,低聲問道:“陸謙,你想要幹什麽?”

總是這樣莫名其妙湊過來,想要幹什麽。

他保持着手撐牆的姿勢,試着湊得更近一點,但看見她明顯抗拒的神情,就停下來了。歪了歪臉,很無辜地說道:“就是想陪你去醫務室。”

她在心裏嘆氣,點點頭,說道:“那走吧。”

就這樣?陸謙有點遺憾地放下了手。

……

體育館跟醫務室相隔整個操場,好不容易繞過去,他們敲半天的門,醫務室裏竟然沒有人在。而且怎樣也轉不動門把手。

陸謙:“……”

“小傷而已,”沈蘇看了眼操場,大家都在做準備活動了,“我們趕快回去吧。”

陸謙看了眼無人的周圍,說道:“你在這兒等會兒,我看下能不能開門。”

怎麽開門?

沈蘇不明所以地點頭,站在原地等着。

“咚”地一下,有什麽落地的聲音,接着是腳步聲。門被從裏面打開了。

沈蘇愣愣地看着開門的陸謙,問道:“你怎麽進去的?”

“校醫還真是粗心大意,既然鎖門,窗也應該鎖上。”陸謙挑了挑唇角,露出點得意的笑。又伸手作出個“請進”的姿勢,表現得很紳士風度一樣。

——紳士剛剛跳灌木叢爬窗進去的。

不大的醫務室裏一覽無餘,鋪着米白色地磚,幹幹淨淨。靠窗有張大桌子,兩把木椅,幾個圓凳疊放在角落。簾後還有兩張簡單的小床。

桌子中間有個白色托盤,裏面擺放着各種常用藥水和工具。

“校醫不在,只能我來給你上藥了。”他很自然地拉開抽屜,找到消毒碘酒和棉簽,安慰她,“不過別怕,我很擅長包紮處理傷口。”

畢竟一直要去打架的……

他很快找齊所有要用的藥水和工具。

沈蘇默不作聲地坐在椅子上,攤開手掌,任他給她塗抹處理傷口。

用棉簽消毒的時候應該是很痛的,她沒有任何躲躲閃閃,長睫都不顫。

倒是陸謙動作非常小心,一直在問她疼不疼。

雙氧水在傷口冒泡。他用棉簽小心地擦掉所有灰塵髒污,直到幼嫩白皙的手掌,顯出鮮紅幹淨的傷口。

“眉頭都不皺,我都要佩服你了,”陸謙打量着她一直沒變的淡定,忍不住調侃,“還從那麽高的地方一聲不吭地跳下來。武林高手?”

“不就是一點點擦傷。”

“可別的女生頭發絲那樣的傷都能立刻哭出來呢。”

“……在幼稚園裏?”

陸謙被她一本正經的疑惑逗樂,偏頭笑笑,“啊”地嘆了口氣:“要這麽堅強幹什麽。剛才也是,你在窗口喊我聲多好,我立刻就能來救你。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真沒有事?”

他彎下腰想去探看她的腳腕,被她拉住袖子。

“沒事,我算好高度才跳的。”

“把衣服脫了。”

“什麽?”

“手心都擦破了,手肘或者後腰肯定也有擦傷。”

沈蘇捋起袖子看了眼,手肘處一片紅痕,有一點翹皮。她放下衣袖道:“都沒出血,不用處理的。我們還是快點回去上課吧。”

陸謙其實想再和她獨處會兒,但也找不到借口。

走出醫務室,他把門關上就要走。

沈蘇卻上前轉動門把手,再別下鎖,再關門的時候門就自動鎖上了。這樣就沒人發現他們進去過。

陸謙意外地挑眉,“小姑娘,你很有天賦啊。”

“只有這種鎖才可以。”

光從陸謙身後照到她的側臉上,睫毛濃長,鼻梁直挺,臉龐線條柔和。

圓領開衫露出修長脖頸和一片精巧細嫩的鎖骨,皮膚在光線下幾乎無暇。沈蘇白得能看見脖頸上的靜脈血管。

她轉過來,垂下長睫,目光落在遠處草叢裏:“謝謝你。”

話落,沈蘇擡眼看他。

陸謙的目光一直在她臉上。看見她烏黑眼眸裏映着兩團光,水光微動,他想要沉溺進去。地上兩人的影子合在一起。

靜了靜,他翹着唇說:“嗯,沒關系。”語氣極其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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