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沈蘇從小品學兼優，沒有過被課後教育的經驗。

下課，她收拾好鉛筆盒後忙起身，乖乖跟在劉靜娴身後。

順着走廊，一路跟進她的辦公室裏。

推門進去，入眼就是相對着的兩張大辦公桌：一張堆滿文件材料，雜七雜八的裝飾品，雜亂無序中透着點溫馨。另一張則整齊幹淨，所有文件豎着并排分類擺放，背脊貼着标簽，井然有序。

劉靜娴走到那張幹淨的桌前，把教材放進抽屜。

她擡眼看沈蘇，問道：“你昨天跟陸謙留在教室幹什麽？放學怎麽不回家。”

說話的時候目光注視着她的臉，較為溫和的審判着。

“我借給他整理好的筆記，”沈蘇沒有要說謊的意思，但也沒必要問一答十。避重就輕地說：“他有不懂的問題，我教了他會兒功課。”

四中的陸謙，課後在教室請教學習問題？

劉靜娴面色動容，卻是半點不信，且忍不住為這蹩腳的理由發笑：“沈蘇，你當老師是傻子？像陸謙這種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好好上進學習。說在教室喝酒打架，還差不多！”

“……”

沈蘇垂眼看白淨的地磚，沉默着沒說話。

“不能跟老師說實話？”

“……”

就在劉靜娴也不指望她開口的時候，她擡眼，認真地道：“老師，為什麽陸謙這樣的同學就不能上進。畢竟還有一百多天就是高考。想學習的心并沒有錯。”

語氣又輕又柔，不細辨，幾乎聽不出其中明晃晃的反對意思。

劉靜娴審判的目光加重幾分。

心道，她看着文靜乖巧，品學兼優，其實膽子不小的。

想到她的話，劉靜娴愈加思忖起來。

還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一百多天很短。她不想看着沈蘇跟陸謙這種已經無藥可救的攪在一起，毀掉自己。一旦交上堕落的爛朋友，自身就很難再保持自律。

沈蘇是四中踩狗屎運才迎來的優等生，幾年都遇不上一個。

必須保護起來，遠離高污染危害。

她心中想法幾度變化。

“你是個很有想法的小姑娘。但老師希望——希望你能聽着為你好的勸。”劉靜娴調整措辭，讓自己的語氣嚴肅又不顯得咄咄逼人：“以後放學，不要跟陸謙一起待教室。平時，也離他遠遠的。”

沈蘇想了想，說道：“好，我知道了。老師。”

“能做到吧？”

“能做到。”

劉靜娴在她臉上找不到閃躲、埋怨或是別的什麽。于是還算滿意地點點頭，随手擰開茶杯：“那好，老師知道你是個很聰明懂事的女孩。”

語氣溫和，堪稱和藹可親。

畢竟教書十幾年，深知他們青春期小孩的反叛心理。現在看着看着沒什麽，如果橫加幹涉，搞不好反倒是弄巧成拙，交友也好別的也罷。

加上沈蘇聰明文靜、品學兼優又懂禮貌，挑不出錯來。正好是經年刻板的劉靜娴，最喜歡的那類學生。不由又問：“班裏有沒有什麽不适應？或者別的什麽事情，都可以來找老師說。”

沈蘇搖搖頭，說道：“沒有不适應，都挺好的。謝謝老師。”

“好，那你先走吧。”她喝完茶，合上杯蓋放回桌上。結束了談話。

離開辦公室帶上門，沈蘇有點走神。

“她有沒有罵你？”耳旁突然傳來陸謙的聲音。他抱着雙臂，斜靠着牆，等了很久的樣子。

沈蘇心頭一跳，眼神晃動，被他的突然出現吓到。

平靜了下，方搖搖頭道：“沒有，不用擔心的。”

“擔心？”他輕聲重複，咀嚼着其中意味，就跟原先不明白似的。陸謙站直了身子，忽然側身，伸出手，把沈蘇按在身後牆上。

下課時間，這層有四個班級，走廊裏人來人往。

走過的都伸長脖子往回看。學校最出名的陸謙把漂亮妹子按牆上壁咚。偶像劇啊。

一陣唏噓聲。

沈蘇剛被班主任找去談話，答應離他遠點。

而現在，就在老師辦公室的門外，她被陸謙按在牆上壁咚住。周圍人的起哄聲，指不定快傳進劉靜娴耳朵裏了。

沈蘇心裏緊張得不行：“陸謙，你幹嘛。快點讓開。”

他湊近，盯着她那長而濃密的睫毛，望進她墨水似的眼眸裏。白皙的臉龐更襯出她眼睛的烏黑，光落在其中亮亮的，隐約還能映出他的影子。

“一直想去劉靜娴的辦公室‘撈人’。可惜你出來的太快，都沒給我機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陸謙知道劉靜娴一看見他就立刻火大，只好在門口等沈蘇。心裏打算，只要聽見什麽提高嗓音的動靜，就立刻進去把她帶出來。

站在門外，他聽着裏面的對話，心裏不怎麽平靜，差點就要摸出根煙來抽。手心發麻，像從孩童時期就不存在的緊張忐忑複燃。

然後就聽見沈蘇答應劉靜娴要遠離他。丢掉垃圾似的。

頓了頓，陸謙悶聲說：“以後打算離我遠點？”

“……”

她長睫微垂，猶豫着不知道怎麽說，就只想先推開他。兩個人杵這兒太過顯眼。

陸謙其實明白，答應下來是沈蘇本就應該做的。明白歸明白，心頭還是堵着一口氣，臉色掩飾不住的難看。他抓着她試圖推他的手腕，問道：“那補課呢？嗯？”

沈蘇搖搖頭，在心裏無奈地嘆氣，解釋着說：“我答應她不跟你一起放學待教室裏。所以，我們可以去閱覽室嘛。”

陸謙：“……”

她确實不撒謊，答應後也會盡力做到。

放學不跟陸謙一起待在教室——那改成去閱覽室。

至于平時盡量遠離陸謙……這原本也不用誰的提醒。

沈蘇餘光瞥見一堆人，忍不住皺眉，小聲催促：“行了，你快松手……”

她話沒說完，陸謙就松開了。

他剛要說什麽，就被她順勢一把推開。她的目光從他肩頭越過，看見周圍人幾乎都在停步看他們，目光聚焦的都快能點燃白紙了，含着種種的看戲神情。

沈蘇忍不住白陸謙一眼，然後快步…小跑着回教室裏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陸謙揚揚唇，低低笑出聲。

沈蘇，這麽厲害的。

“……”

周圍人看見莫名其妙滿臉的春意校霸，互相看看，都露出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走廊奇異的靜默。

感受到聚焦的目光，到底還是要點面子。

陸謙收斂笑容，恢複原先對任何事情都戾氣不耐、風輕雲淡的模樣。只是步伐輕松，有種掩藏不住的眉飛色舞之意。

……

當天下午，事情的始末就查清了。

打人的是高二三班的男生，普通安靜，平時沒什麽存在感，他跟女生本人無冤無仇。女朋友是被打女生的同班同學，兩人之間的摩擦很大，大小累積，幾乎變成仇人。

女生腦袋一熱，就指使男朋友去揍人拍照片。想以這種方式報複、控制自己的仇人。

沒想到對方家長強勢，不顧一切的給要自己孩子撐腰。

幸好造成的實質傷害不大，又有學校周旋。

兩人同時背上留校察看的處分，沒有被送去警局。被打的女生聽說準備轉校。

吃飯回來，滿教室都在議論這事：

“據說，那個男的叫張效誠。他女朋友好像喜歡謙哥，所以總給他打扮得跟謙哥差不多。”

“啊啊啊啊……”圓臉女生誇張地叫起來，捧着臉說：“我懂的！我也幹過這事。那他長得像謙哥嗎？”

女生們一本正經讨論着：“應該不太像，不然怎麽都沒聽說過這人。”

“也對，要真長得像，以前肯定早聽說了。”

“我說你們女生啊，那張效誠身高才一米六幾，這他媽都能認成我謙哥——還口口聲聲說愛謙哥？都怎麽好意思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之遙手撐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女生們頓時氣惱，這話真的戳心。罵道：“你個死基佬說什麽呢！”

“啊？我怎麽就成基佬了。”

“活該你母胎單身……”

呼啦啦，路之遙被女生圍在中間——天地良心，他長那麽大第一次被這麽多女生圍住。然後一人一句話，沒有真過分的話，但各種揶揄還是大堆大堆的往他身上砸。

路之遙不停作揖求饒。

眼睛一瞥，看見陸謙回來。

他腳底抹油，飛快地躲到陸謙身後：“救命哦！班裏這群女的全是你腦殘粉，太可怕了。”然後楚楚可憐地抹了抹眼角，說道：“吓死寶寶了嘤嘤嘤。”

陸謙：“……”

抽抽眼角，強忍着踹他一腳的欲望。他高冷地拽出自己的衣袖。

“謙哥，昨天打人的查出來了，你知不知道？”

“高二的張效誠！”

“是他女朋友指示的……”

妹子頓時化為朵朵溫柔解語花，三三兩兩，給他報告着昨晚的事情。完了還要安慰道：“劉靜娴這個老巫婆太不講道理了，什麽都沒查清楚就敢瞎說。”

“就是就是……”

陸謙敷衍着，撥開一衆女生，走回自己的座位。只跟沈蘇講話。

班裏的女生頓時意味闌珊，輕輕“切”了聲。

更有好事的人，目光投向座位中間的顧菲菲，去看她是什麽臉色。

可惜顧菲菲被尚錦雅擋住了。

誰把窗戶開着，灰白色的窗簾又被風吹得鼓起來。顧菲菲站起身來，擡手關上窗。動作普通，沒有憤怒地甩窗戶，臉上也看不見什麽嫉妒不滿。

尚錦雅不禁略松口氣：“走吧，馬上體育課了。”

她“嗯”了聲，把消息發出去，收起手機。笑着挽起尚錦雅的胳膊，“我訂好外賣了，下課吃冰沙啊。這鬼天熱死了，才幾月份……”

尚錦雅聽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語氣爽快甜美，有點話痨又不失可愛。

“你也知道才是春天，買什麽冰沙吃？”

兩人說着話往外走，感情極佳。

她看顧菲菲，覺得哪裏都好，只是帶點虛榮任性。嫉妒沖上腦袋，會讓這從未受過挫折的女孩肆無忌憚，沖動莽撞起來。

不過人無完人，缺點在朋友眼裏也還是可愛的。

在這一齊衆咻的教室，就算明天高考，也沒多少人願意坐下來認真看書寫題，好好學習。因為這群敗家子基本都會出國，不用同寒門子弟一起競争資源。

“要去操場了。”陸謙托着腮看她。

沈蘇寫完最後一個數字，把筆放進筆盒裏，擡頭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