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周一。

陸謙很早就到班裏等沈蘇。她一到教室, 他目光就迎上去。

她沒看她, 徑直拉開座位坐下。

“周五怎麽了？”陸謙出聲問。

沈蘇從書包裏拿出多得永遠寫不完的練習卷，動筆寫題。

根本不擡眼看他。

題目很難，慢慢往下寫。她垂着臉，拿着筆寫字, 餘光都不分給他。

沈蘇也不是在刻意無視他。

只是想不出來，應該怎麽跟他保持普通的前後桌關系。

平平淡淡，互相不招惹就好的關系。

陸謙見她愛答不理, 心中有火, 又憋了憋。“是有事情嗎？”

她寫出計算答案，想想說：“對不起。那天……我家裏有事情，就先走了。”

語氣輕淡，也沒有多大的歉意在。

反正他又不是真想學習的。

她不知道那天陸謙等了多久。

一直到夕陽落下，窗外飄雨, 他還在閱覽室裏等她。

陸謙開始以為她是回教室去拿東西, 或者怎樣耽誤了。後來等等不來，沈蘇又不帶手機上學，他聯系不上。疑心她有沒有出事。

他急得不行，想辦法找人弄到她的家裏電話，終于打通。

沈蘇只說句沒事, 就挂斷了。

小雨變大，噼裏啪啦地落下來。

走在大雨裏，天色昏暗，陸謙不可避免的生氣起來。還沒氣滿半分鐘, 又想是不是她家裏有事情。發短信問，等整晚都沒有收到回複。

他不是脾氣好的人，更不是被人放鴿子都無所謂的人。

但對沈蘇，氣還沒滿半分鐘，就變成關心。

“真的沒發生什麽事情？”

“沒有。”

“怎麽，心情不好啊？”

沈蘇沒說話。

她擡眼，清晰望見他眼中的關切。

心頭微動一下，想着，她是何德何能，剛轉學來就讓四中的陸謙看上，陪笑臉，又陪做戲。

偏過頭，說：“陸謙，很快就高考了，我着急學習。”

她長睫輕眨，不動聲色，說完繼續寫試卷。五官清秀标致，是種沒有攻擊性的漂亮。語調柔軟，帶點雙關的話并不會讓人覺得刺耳。

陸謙畢竟在人堆裏混過，聽出話裏意思，頓時皺眉：“什麽意思，讓我離你遠點？”

“嗯。”

語氣很淡，話末帶點若有若無的降調。

“你嗯什麽？到底怎麽了？”陸謙壓着心頭惱怒，沉聲問：“劉靜娴找你了？”

沈蘇平靜地說：“陸謙，教室的黑板上還沒有倒計時，不知道過兩天會不會挂上，但一百天倒計時早就開始。你其實挺影響我的。”

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星期五回家，她從被騙的生氣——主要是氣自己，失落過後，又想該怎麽跟陸謙說，說她已經知道他們打賭的事情，希望不要拉她參與這種玩笑。

陸謙又不缺漂亮女生喜歡，何必拉她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

今天一見到他，沈蘇就明白，想要平淡過完高三最後的時間，必須說得更絕情。

讓他放棄的辦法，就是堅定立場。

“陸謙，你過得開心又風光，前途明朗，可能不必擔心高考和高考之後的事。但我能力不夠，跟你距離太近就會被影響，對不起，我們還是少說話。”

路之遙走進教室，看見他們兩人在講話，本來還想揶揄下。

就看見陸謙臉色不對。

他垂着眼皮，一雙眼顯得更上挑。面沉如水。

片刻沉默。

路之遙膽戰心驚，又莫名其妙。陸謙這幅樣子都快怒急攻心了。

一大早的，怎麽了。

上課鈴響起。

他猶豫着先坐回自己座位。教室門再次打開，隔壁班的季璟文跟劉浩站門口，一左一右堵着教室門，笑着往裏喊：“下面我們有請女嘉賓……”

班裏所有人都擡頭看。

報幕的話來沒來得及說完。

手伸進來，只見一截紅彤彤的袖子。拽着季璟文的衣領往外拽，直接把人丢出教室。

“滾你們的！”

聲音挺嬌，又帶着咬字利落的脆。

一下把季璟文丢出去，伸手又猛地推劉浩，把他從門口推進教室裏，門就沒人堵着了。她揚下發，擡步踩着上課鈴走進來，說：“好狗不擋道。”

劉浩沖着她：“汪汪！汪！”

季璟文整整弄亂的衣襟，笑着跟進來：“怎麽廢一只胳膊還那麽猛？誇不誇張啊夏商商。”

“夏商商回來了？？”

有女生尖叫：“真的是商商姐回來了啊！我想死你了。”

班裏有女生激動地撲過去，想要抱，夏商商往後退半步，伸手攔住：“可別過來。剛出院的。”

“沒事吧？”興奮換成擔憂的語氣。

夏商商無奈地看眼打厚厚石膏的左臂，吊着紗布稍稍晃動：“你說呢。”

教室裏半數人都湊上去，欣喜問候。

只有沈蘇跟陸謙這塊，氣氛僵到快要凝固。

夏商商撥開衆人，徑直走去自己座位。她身上單肩背着書包，路過陸謙他們這兒，微微停頓，退半步。

“新同學？沈蘇？”

她歪臉，左臂固定着石膏，垂到腰間的長發落在白紗布上。紅色套頭衛衣，襯得鵝蛋臉很白淨，美在一雙動人的眼。衛衣配黑西裝褲，腳上是雙姜黃色帆布鞋。

好奇地打量她，目光直勾勾，毫不避諱地看沈蘇。

沈蘇擡眼看着她，知道她就是顧菲菲上次警告她說的夏商商。

疊音名字，可愛中還透點稚氣。

沒想到是那麽個張揚明豔，帶着氣場的人。

不知為何，沈蘇心中沒生出絲毫警惕或反感，點點頭說：“嗯，剛轉學來的。”

“唔，”夏商商對上她的眼，看見她臉頰邊唇角提起就浮現的梨渦，彎了下眼，說，“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沈蘇沒明白，還在等下一句。

夏商商就繼續走回座位。劉靜娴随後進班。

陸謙看也沒看夏商商，沉思之後，說道：“沈蘇，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話是硬邦邦，意思卻帶着若有若無的示弱。

他知道沈蘇突然這樣，一定有原因的。

沈蘇沒有理他，眉眼淡漠。

陸謙看着她一聲不吭的樣子，煩躁感頓時就壓不住。站起身，涼涼地說：“随你。”

大步往教室門口走。

劉靜娴看見也不去攔他，打開随身耳麥，繼續講解試卷。

見狀，路之遙不敢堂而皇之走人，只好等她轉身寫黑板的時候，彎腰從後門跑路，去追陸謙。

直到中午，陸謙都沒有回來上課。

沈蘇松口氣，同時心裏沉沉的。沉悶着，有股無力感撲面而來。

她的話有沒有說過頭？沒有。目的也都達到。

分明應該開心的。

陸謙出教室也不知道幹什麽。

“去打籃球吧！”追他出來的路之遙，跟在後面，想想說，“職校那群小崽子，還想弄聯賽來耍威風泡妹。要敢來四中，我們就正面虐虐他們。”

打籃球能發洩情緒。

陸謙點頭說：“那去叫人吧。”

……

上午課的結束。

剛打鈴，去食堂的隊伍就漸漸壯大。

劉浩輸得難受：“等等，再讓我試試從這兒投籃，媽的，怎麽還投不中的。”

他拍幾下球，遙遙地投出去。

結果用力太猛，球直接從籃球場圍網那兒越過去。周圍一片倒喝彩。

陸謙擡眼，就看見去食堂的人群裏，有抹熟悉的人影。

沈蘇喜歡靠邊走，邊上的小路不會擠很多人。

那籃球直直越過網，眼見就要砸到她頭上。陸謙脫口而出，高喊，“沈蘇……”

話落，沈蘇偏過頭。

本應該從她身側擦過的籃球，因為這一回頭，直接正面砸到她臉上。

鼻梁被球砸中，眼眶裏立刻酸出淚花。

然後火辣辣的疼。

路之遙：“……”

目睹那麽戲劇的一幕，他很不厚道地想放聲大笑。求生欲使他生生憋住。

劉浩趕緊跑過去撿球道歉。

季璟文客觀地說：“謙哥，你這一叫感覺好故意啊。”

陸謙握拳，想過去問她有沒有事，又停住，腳步沒有繼續往前。

她走前，瞥了陸謙一眼。

“我靠，”路之遙看得呆掉，轉頭說，“她肯定以為是我們故意扔過去的。”

陸謙氣得不行，她剛才那是什麽眼神啊。

“我說謙哥，你們忽然鬧什麽別扭？之前不還挺順利的。”

“不知道，”他冷哼一聲，又怨毒地說，“大概是突然更年期了。”

路之遙怕被打沒說話：“……”

他心想，怕是您這邊的更年期吧？

“沈蘇好無情，好歹謙哥之前幫過她那麽多次。說不理人就不理啊。”

陸謙扯扯唇，又是冷笑一聲。

“不過仔細想想，要不是因為謙哥你，沈蘇本來也不會被欺負吧。”路之遙撓撓頭發，真情實意地說，“顧菲菲她從來只喜歡欺負欺負……”

“給我閉嘴。”

忠言逆耳，暴君不想聽。

陸謙一記眼刀，路之遙轉過頭去當做沒看見，繼續說：“再仔仔細細地想，沈蘇才是幫忙更多吧？兩次當堂頂撞劉靜娴老師诶，那麽乖的優等生。”

季璟文還是第一次聽說：“那麽厲害的嗎？”

周圍幾個男生聽見，也都滿臉羨慕表情：“不愧我謙哥，魅力大是真的大。”

路之遙好不怕死，繼續說：“這麽算算，謙哥，你不會就給人家買過杯奶茶吧？”

“……”

陸謙習慣性摸香煙的手頓住，臉色僵硬。

他對沈蘇的好，也就是杯奶茶和幾個小蛋糕。

“重點又不在這裏，”陸謙緩和語氣，皺着眉思索，仔細分析，“大概周五晚上發生什麽事，她是突然跟我生氣的。”

“周五晚上？”路之遙覺得腦子裏閃過什麽，憋半天，又覺得并不是什麽線索，“她有發短信給我，筆記範圍忘記給我了，說周一再拿過來。”

“幾點發的短信？”

“很早啊，差不多放學半刻鐘之後。”

原來那麽早沈蘇就回家了。

他很快反應過來，是哪裏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