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許詠妍每次到穆湛倫家學英文,愛蜜莉都會努力的跟她說中文,她則是把握機會跟對方說英文。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愛蜜莉有時候會纏着她說悄悄話,偷偷問她和兒子是不是在交往,她總是紅着臉說不是。
穆湛倫見她滿臉尴尬,便會急着把母親打發出房間,一轉頭,又急匆匆問她母親說了什麽。
每次見他一臉着急,知道他很在乎自己,她的心就會不斷冒出甜蜜泡泡。
原以為他只是随口提一下,沒想到每次約定好的日子,他都會親自來接她,從未忘記過。
除了念英文,有時候他也會拉她去吃飯、看夜景,一步一步蠶食鯨吞,讓她的生活充滿他的陪伴。
前幾天,愛蜜莉替他們端點心進房,借故支開他,偷偷拉着她,問她知不知道他打工的事。
她說不知道,愛蜜莉馬上皺眉頭,嘟囔道:「我明明都有給他零用錢,學生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念書,他為什麽還要去打工?最近他爸爸的公司出了點問題,他爸爸忙得天天加班,前幾天還生病挂急診,我應該回美國幫忙,可是又放心不下湛倫,你跟他好像很要好,如果有空,可不可以幫我勸勸他,看看他願不願意回美國念大學?」
許詠妍沒有說話,心裏卻隐隐糾結起來。
他為什麽要跑去打工,好好念書不好嗎?先前他曾說過自己在美國的生活,也許在美國他能過得更好。
他母親會跑來跟她說這些話,代表她真的很想回美國,如果他不肯跟母親回去,他母親恐怕會很失望……
「詠妍,詠妍?」穆湛倫在地下室停好車,領着她往樓梯間走去。
他們正打算去看電影,為了今天,他已經默默準備了一段時間。
「啊?」她猛地回過神,楞楞的看着他。
「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他擡起一臂,輕攬着她的肩,帶她慢慢往前移地下停車場裏,偶爾傳來一、兩輛車子駛過的聲音,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片安靜。
「沒什麽。」許詠妍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虛軟的微笑。
「真的?」穆湛倫揚高右眉,顯然并不相信她的話。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你,說不定會想留在美國念書,畢竟在那裏的發展機會比在臺灣好。」她輕睐他一眼,知道他沒那麽好打發,幹脆自動乖乖交代。
「以客觀角度來說,待在美國或許比較好,但是那裏不一定是我最想待的地方。」他盯着她,警覺反問:「你怎麽會突然想這個,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啦!我只是随便想想。」許詠妍扯唇笑了笑,搖搖頭,半垂下眼睑,避開他鋒利的眼神,內心打鼓。
穆湛倫深深凝視着她閃避的态度,也不逼她,随即轉移話題,「想看什麽片子?」
「聽說有部國片還不錯。」
「好,就看那一部。」想到今晚的計劃,他嘴角微勾,暫時抛開她今晚古怪的反應。「今天我請客。」
「不行,原因我上次跟你說過了。」
兩人慢慢走上樓,視線陡然一暗,眼前是一片黑壓壓的公園,隔着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對面就是電影院。
「我知道,這是我打工賺的錢,不是我爸媽給我的,你放心。」
今天約她出來,除了請她吃飯、看電影之外,最重要的是要跟她告白,另外,他還買了一條十幾萬的鑽石項鏈要送她,當作兩人定情的小禮物,要她天天戴着,如果有男同學想約她出去,就把項鏈秀給他們看看。
這幾個月,他課餘時間就到餐廳、KTV打工,再加上先前存的那筆錢,全數拿去買股票,小賺了一筆,所有的錢剛好夠買他看上的一條項鏈,項鏈很精致,一克拉的鑽石,鑽石兩邊各有一塊鑲金銀花邊的秀氣心形鏡,造型很獨特,意涵是心心相印,很對他的味。
「你去打工,是為了請我吃飯跟看電影?」許詠妍很快想通了這一點,停下腳步,抓着他手臂,皺眉怒問。
穆湛倫猜出八成是母親告訴她自己打工的事,看着她不開心的表情,他下意識想轉移話題,「我先去買票。」
「湛倫,不要回避我的問題。」她追了上去,再次抓住他的手臂。
「就……」他停下腳步,沒轍的看着她。
五、六個發型怪異的混混,嘴裏嚼着槟榔,其中一個側過頭,往草地上吐了一口槟榔汁。「呸!」
破壞環境整潔後,滿嘴通紅的混混看也不看,依舊大搖大擺走晃起來,肩膀不巧撞上穆湛倫。
混混停下腳步,惡人先告狀,「X!哪個不長眼睛,撞到人也不會道歉喔?」
其餘夥伴聽到有狀況,馬上回過頭來,将他們團團圍住。
混混們見他們一副學生打扮,似乎很好欺負,彼此互看一眼,露出惡心讪笑。
穆湛倫臉色一沉,抿緊唇線,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深沉,小時候被霸淩的記憶湧上心頭,心裏蟄伏的獸性露出利牙。
穆湛倫雙目陰冷,掃了眼對方的人數跟架式,評估如果被迫出手,要從哪裏先開打,許詠妍就在他身邊,他不能不小心。
見穆湛倫冷下臉,明知不是他的錯,但為了息事寧人,許詠妍搶先道:「抱歉,他不是故意的。」
「按娘喂!拉拉扯扯好恩愛,老大,這裏有一對神仙眷侶,高調曬恩愛捏。」
圍着他們的混混開始發出嘿嘿笑聲。
穆湛倫不動聲色,可全身肌肉繃緊着。
「小姐,你很有禮貌,可是你的男朋友好像在瞪我,讓我很不爽。」其中一個混混走上前,講話時吐出濃濃的煙味。
「不是啦,他天生就長這樣,不是在瞪人。」許詠妍感覺到穆湛倫似乎想沖上前,趕緊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
直到這時候,她才赫然驚覺他好高大,早就不是國小那個擋在她身前,卻還讓她露出頭的小男孩。
他已蛻變為人高馬大的大男孩。
「啧啧啧!小姐,給不給泡?你很有禮貌,長得可愛,皮膚又白,我老大剛好喜歡你這款……」混混讪笑不斷,擡起左手,伸向許詠妍的臉。
穆湛倫身形不動,迅猛伸出左手,一把抓起對方膽敢造次的手,使勁握緊,直到混混露出吃痛表情。
「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他冷着臉咬牙警告,用力往旁邊甩開混混的手,另一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後,用身體擋住這些人不斷貓向她的視線。
許詠妍被他護在身後,全身直發抖,也不知是害怕多一點,還是憤怒多一點。
她看着眼前像座大山般的渾厚背部,這是他給她的安全屏障,她的右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服,驚愕發現他沒有發抖,渾身宛如蓄滿力量的猛獅,随時待命,準備出擊。
他跟小時候的他,完全不一樣了!
「他要我嘴巴放幹淨一點?」小混混轉頭,向同夥們嘿嘿笑着,下一秒突然轉頭,一拳狠狠揍向穆湛倫的臉。
穆湛倫沒料到混混會突然動手,他紮紮實實挨了這一拳,臉猛地一偏,高大身形跟着往後一轉,一個粉紅色小盒子從他胸前的口袋飛了出來。
「這是什麽?」站在那個方向的混混,彎下腰,把東西撿起來。
穆湛倫瞪大雙眼,警告大吼,「不準碰!」
「按娘喂!貴松松的項鏈捏,這顆鑽石不會是真的吧?給女朋友的神秘禮物喔?」小混混粗魯的把項鏈扯出來,拿高端詳着,他再看向穆湛倫,笑得很惡心,突然把項鏈往地上一扔,用腳狠狠踩了好幾下。
穆湛倫全身緊繃,伸出一手,往後探去,輕握住她的手,将她輕輕往後拉開,不讓她抓着自己。
他沒有說話,卻透過行動讓她知道,他已經決定要出手打這一架。
許詠妍伸出另外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無聲懇求他還是算了,對方總共有五個人,他只有一個人。
穆湛倫突然抽回手,大吼一聲,率先沖向踩爛項鏈的混混,揮出一記重炮右勾拳,把對方打飛,重重往後摔跌在地上。
「幹!」
其餘混混見狀,一起擁上前。
頓時,她眼前陷入一片昏天暗地的混亂……
許詠妍坐在穆湛倫的床上,身邊擺着醫藥箱,眉頭皺得死緊,小心翼翼替他身上的傷口一一上藥。
回想一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事,她輕輕倒抽口氣,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全身依然抖個不停。
穆湛倫裸着上半身,看都沒看身上的傷一眼,一雙眼睛始終定在她身上,仔細觀察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還發顫不已的手,拉向自己的心口。
她狠狠顫抖一下,沒有甩開他的手,用另一只手專心一意的替他處理傷口。
剛才他沒有花太多時間處理那幾個混混,拜高大體型跟先前在美國天天練拳擊所賜,除了剛開始吃了點人數上的虧,被揍了幾記悶拳之外,基本上,後來一拳躺平一個,也沒太費勁兒。
可是,當他料理完那幾個混混後,她就變了。
今晚所有計劃泡湯,見她怕得直發抖,穆湛倫伸出手臂,直接将她摟進懷裏,她要求回他家,他二話不說,馬上開車回來。
一路上,她悶不吭聲,皺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也沒說話,一面打量她,一面懊惱苦心準備的驚喜泡湯了。
回到家後,幸好愛蜜莉不在,否則看見他身上挂了彩,免不了又是一頓問答。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包紮完畢,這是事發到現在,許詠妍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穆湛倫繃着臉,不反駁也不說話,只是瞪着她。
哪裏一樣了?現在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以前的他不過是個毛小孩。
「動不動就用暴力解決。」她抽回手,收拾醫藥箱,不願意再看他。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的看他們對你動手動腳?」他辦不到!
「我真的很怕看到你跟人家打架,你知不知道?」許詠妍擡眼,看着他悶怒的神情,心頭微微一縮。「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回美國念大學會比較好?」
剛剛在車裏,她一直在想這件事。
聽見她的話,穆湛倫像炸了鍋似的,跳下床,不可思議的瞪着她,扯開喉嚨大吼,「你趕我回美國?!」
「我不想看見今晚的事又重演,那時候我心裏有多害怕,你知道嗎?」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看着盛怒的他,不能有絲毫畏縮。
「今晚只是意外!」他怒不可遏。
「是意外,還是你太沖動?」明知道他沒有錯,是那群混混欺人太甚,許詠妍還是硬下心腸,希望他能跟母親一起回美國。
回去美國,有養父母可以照顧他,留在臺灣,他必須自己照顧自己,會很辛苦,她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我沖動?」穆湛倫被她的指控弄得理智盡失,眼神陰鸷,抓狂怒吼,「你是怎樣,抓住我一點把柄,就要把我趕回美國,你就這麽巴不得我快一點滾離你的視線?」
「随你怎麽說都可以!反正我不希望你請我吃飯,也不希望你為了請我,不好好念書,還跑去打工!你以為你這樣做,我會高興嗎?!」
她越說,他臉色越沉,胸膛急劇起伏,他雙掌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猛力搖晃。
「你現在是怎樣?你說啊,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會滿意,只要你說出口,我就照辦!」
許詠妍被他搖得腦袋發暈,重重閉上雙眼,眉頭緊鎖。
看見她一臉痛苦的樣子,他赫然驚覺到自己的失控,瞪大雙眼,瞬間松開雙手,往後退了一大步,煩躁的用雙手爬着黑發。
該死,一切都該死!
等他稍微冷靜一點後,她才幽幽開口,「去美國隐書,好好闖出一番成績。」
穆湛倫冷冷一笑,神情痛苦又憤怒。「原來你剛剛跟我講那堆有的沒的,就是為了勸我快點滾出你視線,是不是?」
許詠妍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她用力忍住委屈的眼淚,內心正在大喊着,不是,雖然她私心希望他留下,可是就目前狀況來說,回美國對他的确比較好,她不希望她耽誤他。
見她并不打算否認,他沉痛的閉了閉眼,「好,我去!」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全身發顫。
她瞠大雙眼,看着他憤怒、孤獨、空洞凝望着自己的眸光,心頭扭緊。
他居然答應了?
這代表他會回美國,她很有可能再也看不見他……她屏住呼吸,忍住冒上雙眼的水氣。
穆湛倫狠狠盯着她,等她說些什麽,直到幾分鐘過去,才痛苦的發現她并不打算留他,他低吼一聲,一個跨步沖到她面前,雙手捧起她的臉,霸道的逼她仰起頭,迎接自己重重落下的深吻。
這是一個傾注心裏所有不甘、憤怒、失落、痛苦的吻,他用力吮搗口中粉唇,悍舌探入她口中,強勢索求她所有甜蜜,令她只能不斷輕喘熱氣。
最後,他重重啃咬她的下唇,直到她痛哼一聲,血腥味徐徐散入他溢滿苦澀的口中。
「在我回臺灣之前,你不準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穆湛倫一掌扣住她的後頸,迫使她無法逃避,他傾下身,貼在她耳邊低喃,「等我!我一定會成為配得上你的男人。」
靜靜注視她數分鐘後,他松開手,走出房門,不願再跟她多說一句話。
看着他頭也不回、憤然離去的背影,她閉上雙眼,全身發冷,雙手抱頭。頭好痛、好痛……
聽見他說「我一定會成為配得上你的男人」,她的心當場裂成兩半,不是他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回過神後,許詠妍猛然想起那條被踩爛的項鏈,急匆匆的沖出他家,她要把那條項鏈找回來!
穆湛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完全沒有心思理會她的離去。
兩個禮拜後,許詠妍傳了一則訊息給穆湛倫,可是直到兩個月後她才等到他的回複,而且只有短短幾個字——
我在美國了,如你所願。
看到訊息的瞬間,她的心狠狠一縮,苦澀漫上喉嚨,捧着好不容易修好的項煉,把頭埋進掌心裏,熱淚洶湧。
他終于如她所願的回美國去了,這是她所希望的,可是他冷淡的态度,讓她覺得心好痛……
後來,他再也沒有主動和她聯絡,一次也沒有,每次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還在生她的氣,她就想哭。
擔心影響他在美國的生活,漸漸的,她逼自己不準再跟他聯絡。
每當很想他的時候,她都會拿出手機,把所有想對他說的話全部打出來,然後盯着手機螢幕,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删掉。
天空依然蔚藍,但兩人之間的關系,宛如斷線風筝,而她的思念,在藍天之後不知名的某個角落。
大學畢業後,許詠妍進入有兩百多名員工的「橋楚」建築公司室內設計部工作三年,生活周而複始,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
不過最近盛傳董事長将公司賣給美國一間很大的房地産公司,搞得大家有些人心惶惶。
見公司裏謠言滿天飛,總經理趙慶義極力辟謠,只說沒這事,私底下卻小動作一堆。
許詠妍手裏拿着咖啡,輕嘆口氣,她轉身走出茶水間,走向宛如戰場般的辦公室,卻在總機小姐櫃臺前,巧遇建築部的黃國梁。
「詠妍,出來倒咖啡?」黃國梁跟她站在櫃臺跟兩部電梯之間的通道上,閑聊起來。
「對呀,喘口氣,最近公司謠言滿天飛,氣氛不太好。」她雙手捧着熱咖啡,壓低音量小聲說。
「恐怕不是謠言,建築部裏幾個跟董事長走得比較近的人,這幾天已經開始上網投履歷了,情況不太妙。」
黃國梁也放低音量。
「怎麽會這樣?」她皺眉。
「董事長跟總經理的關系本來就不太好,每年尾牙看他們對彼此笑得很親切,拼命握手,其實兩人都各有打算,總經理手腳不幹淨的事,董事長早就心裏有數。」見她眉頭越皺越深,他倏地話鋒一轉,「不談這個,上次我跟你提過家教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他知道她從大二開始就一直當家教賺學費,教學經驗豐富。
「你大哥女兒要找家教,不一定非要我不可。」她搖搖頭,露出為難的表情。
從大二開始,她為了讓自己不要那麽常想起穆湛倫,只好找事情忙碌,所以接過不少家教,但這是她逃避現實的一種方法,不是她的興趣。
「可是大哥拜托我非請到你不可,他老是念着,要不是吳老師已經退休,他肯定把房子買在那所國小附近,把寶貝女兒托給她教。」
她知道黃國梁的大哥黃棟梁是母親以前的學生,其實黃棟梁已經打電話跟母親打過招呼了,母親以退休為由,拒絕了,可是聽到黃棟梁說想找她幫忙時,母親表面上回他要看她的意思,但心裏是支持她過去教。
「每個禮拜只要星期三跟星期六過來就可以,大哥說,我如果請不動你,他就要帶女兒直接殺來公司求你,直到你點頭答應為止。」黃國梁将一只手放在許詠妍的肩上,努力游說。
「之前加拿大客戶來談博物館合作案,你英文說得很流利,這點我大哥也知道,他是真心誠意想拜托你當團團的家教。」團團是大哥十歲大的女兒。
說到英文,許詠妍眼中閃過一抹異光,又想起他了,這幾天到底是怎麽搞的,老是想起他……
答應去當家教也好,讓自己忙一點,才不會動不動就想起他。
「好吧,先教三個月看看。」許詠妍在心裏嘆口氣,終于答應了。
「好!就先教三個月。」黃國梁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還會放鞭炮慶祝。」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哪有這麽誇張?」
「你不知道這件事在我們家算超級頭條新聞。」黃國梁笑得阖不攏嘴。「以後星期三我們一起下班,我直接送你到我家。」
黃家一家人住在一棟透天的房子,父母住一樓,大哥一家子住二樓,黃國梁則是獨居在三樓。
「好啊!」反正順路。
「我們還能一起吃個飯,我們家人看見你來,一定很高興!」黃國梁興奮得雙頰微微漲紅。
「又在誇張了。」許詠妍微微笑開,雙眼浮現出一層淡淡暖光。
就在兩人說話時,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厚重金屬門板往兩旁緩緩滑開,裏頭站着四個男人。
趙慶義龜縮在角落,盡心盡力服務衆人,一手按着開門鈕,一手比出請的手勢。
闊別六年後,這就是穆湛倫與許詠妍重逢之際看到的第一幕。
他雙手插在褲袋裏,神情冰冷,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她,以及……
那只放在她肩上的蠢手。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可是周遭的空氣早已瞬間凝結。
我直接送你到我家?
一起吃個飯?
我們家人看見你來,一定很高興?
穆湛倫下颚抽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側面對着自己的許詠妍,腦子裏不斷冒出剛剛聽到的話。
這男的他認得,是她大學同系同學,他們……正在交往?當初他去美國前,交代她要等自己,難道她……
他抿緊雙唇,一顆心沉到谷底。
不可能!如果她交男朋友,每月一份關于她的征信社報告一定會注明,他不會被蒙在鼓裏。
這六年來他忍着遲遲不主動跟她聯絡,沒想到她斷斷續續傳了兩年多的訊息之後,就完全斷了聯系。
他展現超強毅力,努力壓下想和她聯絡的渴望,直到第四年終于受不了了,這才請人調查她的近況。
從此一試成主顧,在美國的日子,他全靠着每月一份的報告,支撐着越來越泛濫的想念。
她還真不是普通狠心,把他勸回美國後,老是不冷不熱的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也從不對他說點好聽的,更沒說過想他之類的。
他氣她、拉不下臉主動跟她聯絡,哪裏知道她居然也跟他斷絕聯絡。
她要他回美國,他就乖乖回去,男人的尊嚴被她踩在腳底下,還要他怎麽做她才滿意?
她一句軟話也不說,教他怎麽厚着臉皮主動聯絡她?
直到半年前,無意中從母親口中得知當初她說那些話的真正原因,原來是出自于母親的拜托,當下,他宛如五雷轟頂。
他花了半年時間籌劃事業,重新布局,把一部分産業引進臺灣,做好人事安排,好讓他能遙控公司所有的決策。
現在他終于回到臺灣,不為別的,只為了——她。
數秒之間,穆湛倫心緒翻騰,不能自已,卻仍保持着完美的高冷形象。
趙慶義最後走出電梯,一踏出電梯,立刻察覺現場氣氛變得無比凝重,肅穆之氣彌漫整個空間。
發生什麽事了?
趙慶義懶得弄清楚這見鬼的氣氛是怎麽回事,馬上靠到穆湛倫身邊,讨好的道:「穆先生,您想先巡視建築部門,還是室內設計部門?」
穆湛倫沒搭理他,在許詠妍身邊一步的距離站定,看着她聽見說話聲後,慢慢轉過頭來。
困惑、詫異、驚喜、落寞、狐疑快速閃過她的眼底,随後她眨了眨眼,輕輕倒抽一口氣,重重吞咽一下口水。
穆湛倫抿緊唇線,冷然盯着她,她想移開視線,但他不讓,強勢用視線鎖住她的所有注意力。
兩人長時間的凝視,引來身邊好奇的目光,連櫃臺後方的兩名總機小姐也敏銳的嗅出八卦味道,不自覺站起身,看得目不轉睛。
「你……」許詠妍吶吶開口,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她表面鎮定,心裏卻像有只瘋狂大象闖進瓷器店裏,快跑一圈,裏頭瓷器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他回臺灣了?什麽時候的事?
穆湛倫悶不吭聲,動也不動,唯獨目光快速掃了眼她肩上那只礙眼的手,又轉回來盯着她看。
見她反應很高,往旁邊移動一步,成功脫離那只臭手,他心裏的不痛快才稍稍平複一點,願意開金口,「你在這裏工作?」他這是明知故問,但他可不想讓她知道他曾窩囊的委托偵探來調查她的近況。
要不是被思念折磨得太痛苦,他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嗯,你呢?」許詠妍點點頭,張大雙眼看着他,神經緊繃。
他又變了!
國小的他是只暴躁的小野獸;大學時代他回來臺灣,外表仿佛已被馴化,但時不時就會冒出他性格裏的暴戾與沖動;現在的他,筆挺深色西裝是标準成功人士的穿着,舉止态度優雅,可是這樣的他,內化的力量轉而形成一股更強大的內斂霸氣,比以往任何一種面貌更令人感到害怕。
穆湛倫微微勾起唇,神秘一笑,丢出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兩個字,「真巧。」第一天來這裏晃晃,辦公室的門都還沒踏進去就能遇見她,不是巧合是什麽?
「什麽東西真巧?」她不明就裏,傻傻反問。
「趙總經理,麻煩先幫我準備一間會議室。」穆湛倫的嘴角又上揚了兩度,他必須盡快跟她單獨談談。
「您要召見哪些主管嗎?我馬上替您把人找過來。」趙慶義彎着腰,努力讨好。
「不必,我要見的人只有一個。」穆湛倫笑看着她,發現自己說到「只有一個」時,她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
很好,她懂!
「是,我馬上幫您把人找來,請問您想見哪個部門的主管?」趙慶義巴結地又問。
穆湛倫連看趙慶義一眼都懶,這麽遲鈍又不靈光的人,是怎麽當上總經理的?
「我要見的人就是她,許詠妍。」穆湛倫盯着她,一字一字慢慢宣布,看見她垂下眼眸,輕輕倒抽一口氣。
穆湛倫伸出左手,探向她的下巴輕輕捏住,強迫她仰頭與自己四目相對,莫測高深的笑了笑。「親愛的,好久不見,一切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