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呦呦鹿鳴

長壽一進來就見少爺正盯着桌上的瓦罐瞧呢,不禁搖頭,瓦罐是最平常的粗瓷,而且還缺了口子,估計扔到外頭都沒人撿,偏偏少爺稀罕,擺在書案上,時不時就看,瓦罐裏是胡家瘋丫頭那天捉的小蝌蚪,少爺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它們,只不過今天看的時間有些長。

長壽把茶放到桌子上:“少爺您瞧什麽呢?”

陸敬瀾皺着眉道:“長壽你看,它們是不是病了?”

長壽探頭看了看,這東西雖說自己小時候也常捉來玩,可沒像少爺這樣精心的養着,反正野坑裏頭有的是,死了再捉就是了,故此,真不知道這東西怎麽養,瞧着是沒前幾天歡實了,異想天開的道:“那個,是不是餓了。”

陸敬瀾點點頭:“是啊,這都好幾天了,也沒吃東西,肯定是餓了,你把點心盒子拿來,早上我吃的那個棗泥糕喂些。”

陸敬瀾話音剛落,窗外的青翎就笑了起來。

陸敬瀾眼睛一亮,擡起頭來果然瞧見青翎那張曬的紅通通的小臉,正趴在窗屜上,沖着自己笑呢:“敬瀾哥哥你要是喂了它們棗泥糕,不等明兒這些小蝌蚪就死了。”

陸敬瀾走出來,拉着她進屋:“這兩日怎麽不見你去書房院了?”

青翎撅撅嘴:“我要是去了,陳先生又得讓我跟你們一起念書了,我的好日子統共沒幾天了,正經兒事兒還忙不完呢,哪能浪費在念書上,怪沒意思的。”

長壽聽了忍不住道:“二小姐,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念書更正經的事兒不成。”

青翎眨眨眼:“多着呢,在我看來,玩兒就是最正經的事兒了,比念書正經多了。”

長壽給她噎的差點兒背過氣去:“這話要是讓陳先生聽見,指定要氣死了。”

青翎:“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先生哪天不去河邊釣魚,一釣就是一天,也沒見他釣上了幾條對吧,這不是玩是什麽,可見先生也是喜歡玩的。”

長壽想了想,還真是,陳先生每天給少爺們上一個時辰課,下了學扛着魚竿就奔河邊去了,不到天黑不見回來,也沒見釣多少魚,莫非真是玩去了?

陸敬瀾見長壽被這丫頭忽悠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把自己桌上的茶水遞在青翎手裏。

青翎在外頭玩了大半天,正渴呢,接過來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敬瀾見她額頭還有汗,掏出帕子裏給她擦了擦才道:“先生是愛才之心,想收你這個學生,偏你不領情,你不知,道這兩天你不過來,先生總是朝窗外看呢,子盛說,先生是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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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翎:“這麽說,以後我更不能去書房了,讓先生惦記上可不是什麽好事兒,青翧現在天天唉聲嘆氣的,人都蔫了,兩只手給先生打的紅腫不堪,寫字的時候都含着眼淚。”

陸敬瀾想起青翧不禁道:“陳先生的嚴厲是出了名的,我也常挨板子的,不過,你剛說什麽好日子沒幾天了是什麽意思?”

說到這個,青翎小臉暗了不少:“我娘說等過了這個伏天,就讓我在家學針線女紅,不能再出去玩了,自然就沒好日子了。”

長壽在旁邊道:“女孩子不都得學針線女紅嗎,我家裏最小的妹子,跟二小姐一般年紀,如今都會裁衣裳了做鞋了,我腳上這雙就是我小妹子親手做的,我娘說女孩家針線上不好,将來許不得好婆家。”心說,哪有姑娘家成天想着往外瘋跑的。

青翎瞥眼看着他:“長壽,想不到你懂的還挺多的嗎?”

長壽一機靈,忽然想起眼前可是胡家的瘋丫頭,不是自己家裏的幾個老實巴交的妹子,惹惱了她,不定拿什麽招兒對付自己呢,忙尋了倒茶的借口一溜煙跑了。

陸敬瀾看着好笑,問她:“你不想學女紅嗎?”

青翎搖搖頭:“不是不想,是怕娘親成天讓我悶在屋子裏做針線。”

陸敬瀾:“那就把針線學好不就得了,到時候跟你娘商量商量,想來表姨也不會把你悶子屋子裏的。”

青翎眼睛一亮,是啊,自己怎麽沒想到呢,娘親讓自己學,學會了不就是了,這才是徹底的解決之道,一味逃避是沒用的。

陸敬瀾見她想通了,也覺得心裏暢快了許多,拉着她看瓦罐裏的小蝌蚪:“你說它們是不是餓了,不能喂棗泥糕,那該喂什麽?”

這個可難倒了青翎,她只知道不能喂棗泥糕,具體小蝌蚪吃什麽,她還真沒研究,喃喃的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管家伯伯肯定知道,你等着我去問他。”說着,不等陸敬瀾說什麽已經跑了。

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回來,後頭跟着來順,手裏提着個木桶,進了屋就道:“管家伯伯說,小蝌蚪是吃水草的,我就讓來順去撈了一些過來。”說着從木桶裏捏了一條水草放進了瓦罐裏,果然,水草一放進去,那些蔫頭耷拉腦的小蝌蚪就開始動了,在水草間游來游去,異常歡實。

陸敬瀾高興的道:“果然是吃水草的。”

青翎讓來順把裝水草的木桶放到外頭廊下,以便陸敬瀾投喂,坐在窗下,抱着點心盒子吃了兩塊棗泥糕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陸敬瀾身子弱,表姨怕他吃不慣胡家廚子做的菜,把家裏的廚子也一起送了過來,陸家是京城世族,廚子的手藝自然不是胡家能比的,尤其點心,做的比胡家的好吃許多,自從嘗了一次之後,青翎隔三差五的就會往陸敬瀾這兒跑,完全是奔着點心來的。

而且,陸敬瀾沒什麽脾氣,性子也好,娘也囑咐自己,多過來跟他說說話,所以兩人很快就混熟了。

看着她走了,長壽才進來咕哝了一句:“這位二小姐可真不像個姑娘家,哪有姑娘家這麽瘋的……”見少爺臉色沉了下來,知道少爺不愛聽,急忙閉了嘴,真不明白少爺怎麽就喜歡跟胡家的瘋丫頭說話呢,依他看,胡家大小姐才像個姑娘樣兒呢。

不過,靈惠寺那老和尚算得還真靈,少爺這才在胡家住了半個月,身子就好多了,臉色也紅潤了起來,不跟過去似的風吹吹就倒,夜裏睡得也安穩了許多,莫非胡家真有少爺的貴人?不會是胡家的瘋丫頭吧。

想到此,忙搖頭,絕不可能是她,那丫頭簡直就是個皮小子,哪是什麽貴人啊。

青翎可不管長壽怎麽想,吃飽了肚子,從陸敬瀾這兒出來,路過大哥的院子,想起可憐的青翧,便走了進去,想安慰安慰小弟。

不想沒找着人,問了福子說往後頭花園裏去了,不讓他跟着,這大晌午頭上,去花園做什麽?一路尋了過去,找了一圈才找着,這小子正躲在山石洞子裏哭鼻子呢。

看見青翎,還有些不好意思,背過身子抽搭。

青翎把他拽出來:“多大了還哭鼻子,叫人瞧見可要笑你了。”

青翧嘴硬的道:“誰,誰哭鼻子了?是沙子進了眼,我揉眼呢。”

青翎撲哧一聲笑了:“行,你揉眼呢,我們青翧沒哭鼻子。”

小家夥揉揉眼,一串眼淚又掉了下來:“ 二姐,先生罵我笨,今天又打了我手板,說明天檢查我背書,要是我還答不上來,要加倍的打,我這麽笨,先生留的書,肯定背不下來的,嗚嗚嗚,二姐,我會不會被先生打死啊。”

青翎給他擦了擦眼淚:“誰說我們家青翧笨來着,跟姐姐說說,先生留的什麽功課,姐姐幫你。”

青翧抹了抹眼淚,擡起頭:“是詩經小雅鹿鳴,我背了很久都背不下來。”

青翎:“背書也是有方法的,死記硬背,就算這會兒記住了,過後也得忘了,先要知道它的意思,才行,姐姐給你講講,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句的意思是一群鹿兒呦呦叫着,在那原野吃草。我有一批好賓客,彈琴吹笙奏樂的迎接我,是說人們待我友善……”

小孩子本來就聰明,之前背不下來是因為不知道意思,古代的教育方法就是死記硬背,不管多艱澀的文章,先要背熟,才會給你講解意思,根本不考慮這樣死記硬背多費勁。

青翎把意思給青翧講明白了,小家夥立馬就背會了,高興的手舞足蹈,嚷嚷着明兒肯定不挨打了。

青翎看見他那兩只紅腫的小手,惡作劇的念頭冒了上來,湊到青翧耳朵邊兒上嘀咕了幾句。

青翧聽得直點頭,一張小臉興奮的直冒光,覺都沒睡好,天一亮就起來了,吃了早點早早到了書房院,連福子都納悶,每天去書房院上課,對于二少爺跟受刑差不多,不三催四請的都不去,什麽時候這麽積極了。

就連子盛都道:“看來青翧的書背下來了。”

青翧嘿嘿笑了兩聲,瞄了眼窗外,心裏既興奮又忐忑,興奮是可以捉弄先生,忐忑是怕過後先生追究起來,自己跟二姐都得倒黴。

不一會兒陳先生走了進來,先挨個檢查昨天留的課業,到了青翧這兒,臉色更有些嚴肅:“青翧,小雅鹿鳴可背會了嗎?”

青翧一挺胸膛,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大聲背了一遍,先生頗為意外,這篇鹿鳴這小子背了三天,都沒背下來,怎麽一晚上就背的這麽熟了,不禁道:“可見罰有用,昨兒多打了你幾下,果然就會了。”

青翧聽着話頭不對,先生這意思,莫不是以後都照着昨兒昨兒罰,自己不慘了,忙道:“不是因為先生多罰了青翧,是二姐給我講了意思,我就背下來了。”

陳先生愣了愣,繼而點點頭,下意識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免有些遺憾,胡家這個二小姐的确聰明,自己也有心教導,可這丫頭就是不受教,奈何奈何。

搖着頭回來,拿起桌上的茶盞,揭開蓋子,剛要喝,忽感覺手上毛茸茸的,低頭一看,茶碗裏竟然爬出來好幾條毛毛蟲,都爬到自己手上了,吓得急忙丢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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