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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氏道:“如今老爺好歹也算個生意人了,怎這些事又糊塗了,何之守可是寒門出身,考了十幾年方得中,家裏還能剩下什麽,手裏沒銀子哪裏謀得到好官職,後尋了個親戚關系才放到個窮縣,連身上的官服,上路的盤纏都沒有,聽說是典當了媳婦兒的嫁妝,弄了些銀子,才勉強上路的,再瞧瞧如今何府是什麽光景,哪還瞧得出半天當年的樣兒呢,你道他這些銀子都是俸祿不成,七品的縣令,就那點兒祿米,若不貪不要,早窮的當褲子了。”
胡老爺嘆了口氣:“如此說,這當官的難道就沒一個青天大老爺不成,咱們家舅老爺,陸家老爺,我瞧着都是清廉的好官兒啊,在舅爺家住了這麽些日子,也沒見上門送禮的。”
翟氏搖頭:“你呀不是當官的,不知道官場的烏糟事兒,舉凡要當清官都是有家底的,你瞧朝廷那些四品以上的官兒,便不是家資萬貫也是出身世族大家,真正的寒門子弟能有幾個,別說寶成,我兄弟并無大志向,借了祖蔭才得了官職,又有趙家相助,方才當了個安穩的官兒,陸家就更不消說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敬瀾爹又是正枝兒上的,整個陸家如今都指望着他呢,自然家裏所有的銀子都往他身上使,哪用得着挖空着心思鑽營好處。”
胡老爺:“如此說來,這壽禮咱們必要送的了,只是送什麽,倒叫人頗有些拿不準主意。”
翟氏看向兩個女兒:“青羽青翎你們說這壽禮送什麽妥當?”
青羽想了想:“壽禮還能送什麽?壽桃壽面最是尋常,要不然就是百壽圖,祝壽字什麽的,送別的也不應景兒啊。”
青翎:“若是來的人都送這些,知縣大人的臉都要綠了,人家擺明了就是要好處,送這些值不了幾個銀錢的,管什麽用,其實以大哥的學問,童生試是必中的,只何大人是第一關的主考,若不打點好了,暗裏使個絆子,也是麻煩,想來何知縣也明白這些,才給爹下了帖子,他想要什麽,咱家就送什麽不就好了。”
胡老爺:“他要的是銀子,難不成咱家直接送銀子嗎。”
青翎笑道:“有何不可,爹這銀子送過去,不止為了大哥,還有咱家呢,何知縣是咱們安平的父母官,若無門路想來要連任了,咱家又是田地,城裏有開了買賣,便有舅舅在京裏任職,到底縣官不如現管,若有個麻煩還得歸安平縣的衙門,打點好了,便沒好處也沒壞處不是。”
胡老爺:“照這麽說倒簡單,爹就揣着一包銀子上門就是了。”
青翎傻眼,跺了跺腳:“爹爹您是真糊塗啊。”
胡老爺哈哈笑了起來,點了點她的鼻子:“瞧把你這丫頭急的,真當爹爹傻啊,連送禮都不會,爹省的,這就叫人去拿一百兩銀子,打一對銀壽桃送過去。”
青翎這才放了心,而且,若送的太多了,勾起何之守的貪心來,往後不定要怎麽伸手呢,送的太少,又顯不出胡家的誠意,一百兩正好,胡家到底不是沒根底兒的人家,大哥眼瞅也走了仕途,只要何之守長腦子,就該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
等兩個女兒走了翟氏不禁嘆道:“到底是二丫頭精明啊,青羽太老實,性子又綿軟,将來只怕幫不上子盛。”
胡老爺:“這會兒操心這些還早呢,更何況,當官的是子盛又不是青羽,自來男主外女主內,只青羽把家裏管的安穩了,官場上的應酬自然有子盛應付。”
翟氏知道丈夫到底不是官場的人,也不明白當官的,夫人的智慧是何等重要,只是這些跟丈夫說了也沒用,以後自己多教導青羽便是,笑道:“倒是操心的過了。”瞧了眼架子上的沙漏:“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快些去準備壽禮,這是正事別耽擱了。”胡老爺忙收拾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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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就開春了,地裏的麥子,在雪裏埋了一冬,春風一過,翻出青嫩的麥苗,仿佛也就一夜間,便是滿眼青綠。
鄉下的莊戶人家也開始忙碌了起來,胡家更是格外的忙,雖說是收租子的地主,卻也要留着幾畝地,種些瓜果菜蔬等,開了春就得搭架子,備着豆角黃瓜扁豆這些爬蔓的使喚,去年搭的架子經了一冬的北風,斷的斷,倒的倒,早不成樣子了。還有胡家宅子裏的花草,也要重新收拾,故此人人都不得閑。
不過,這些跟青翎沒關系,青翎正跟着老太爺種房後的桃樹呢,樹苗是精挑細選了幾遍的,生好了根兒,長了有兩尺多高了。
爺爺說這樣的樹苗雖貴上一些,卻容易活,也長得快,比那些便宜的樹苗強,直接種到地壟裏就好。
隔幾步種上一顆,不到半天就把二十顆樹苗都種上了,澆了水,青翎幾個坐在房後的木頭墩子上歇着喝茶。
青翧搖着爺爺的胳膊:“爺爺,爺爺,什麽時候才能吃到桃子啊?”
胡老太爺笑眯眯的道:“快了快了,等開了花就能結果子。”
青羽跟青翎對看了一眼,抿着嘴笑,爺爺這明顯就是哄青翧呢,剛種上樹苗,哪有這麽快,又不是吹氣就能長,倒是可以期待,過個一兩年之後,這一片桃花開的時候,是何等景致。
青羽低聲道:“也不知大哥考的如何?這半個月可是連院門都沒出,聽福子說,睡覺的時候嘴裏都叨念着書呢,我都怕大哥念書念的魔怔了。”
青翎:“放心吧,雖說考試也看運氣,但咱們縣這樣的小考,之于大哥實在算不得什麽,只要大哥發揮正常,便考不的頭名,也差不多少。”
姐倆正說着,小滿從跑了過來:“老爺接着咱們大少爺回來了,如今正在夫人屋裏說話呢。”
青翎幾個忙往家裏跑,進了屋,青翎先打量大哥的臉色,見神色還好,才放了心,自己嘴裏說的簡單,也怕大哥考不好,倒不是怕別的,就怕大哥對自己要求太高,一旦沒考好,會受不住打擊,意志消沉。
坐到一邊兒聽娘問大哥:“考的什麽?難不難?”
青羿搖搖頭:“考的試貼詩,經綸,律賦,策論,題目都不難。”
翟氏:“你也別沾沾自喜,這才縣裏頭的小考呢,四月裏的府試就沒這麽簡單了,等你考過了府試,後頭可還有院試呢,不可大意。”
青羿點點頭:“那我回去看書去了。”
翟氏:“去吧,別太累了。”
青翧道:“大哥也太用功了,剛考完又要念書啊。”
青羿捏了捏他的小胖臉:“不念書怎麽考功名,你還小,等大些就明白了。”撂下話匆匆走了,瞧背影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意思。
青翎覺得,從這次小考大哥終于找回了自信,跟陸敬瀾同出一門,想不自卑都難,陸敬瀾簡直就是個妖孽,聰明,心機,城府,樣樣不缺,年紀不大,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精,将來長大了還不知是什麽禍害呢。
貌似背地裏這麽想陸敬瀾有些不厚道,畢竟他對自己不錯。
正想着,翟氏沖她招招手,塞給她一封厚墩墩的信:“這是跟着表姨的信一起送過來的,說是你找敬瀾要的花樣子。”
青翎嘟囔了一句:“哪輩子的事兒了,怎麽他還記着?”
翟氏白了她一眼:“人家重諾,你倒不滿意了,哪有這樣不講理的。”
青翎不吭聲了,心說,本來就是,還是上回陸敬瀾在胡家的時候,自己求他畫了幾張花樣子,後來他一回京,自己可沒開過口,誰知他倒心心念念的記着呢,可見閑的難受,不然,哪有空兒做這些。
人家大老遠的捎來了,也不能不要,捏在手裏,跟大姐回自己院裏去了,進了屋,就把那封信放到了一邊兒。
青羽目光閃了閃,拿起來:“我瞧瞧,是什麽新鮮的花樣子,我正想着繡個新花樣兒呢。”打開抽出來一瞧,不禁笑了起來:“翎丫頭你快來瞧瞧,他畫的這是什麽花樣子,瞧着倒像畫的他自己。”
青翎接過一看,嘴角抽了抽,陸敬瀾畫的哪是什麽花樣子,一幅幅畫作,畫的正是他在陸府的日常。
第一幅是畫的是陸敬瀾坐在窗前看書,窗前砍了頭的芭蕉,已經發了嫩芽,那兩只小貓懶洋洋的卧在廊凳上打哈氣,書桌上還擺着自己那方洮河硯。
第二幅還是陸敬瀾,正給院子裏的海棠樹剪枝,能清楚瞧見海棠花枝上攢起的一個個花骨朵。
第三幅竟畫了他騎在馬上。第四幅是他打拳。第五幅畫的是街上,他站在哪兒頭上是國子監的大牌樓。
第六幅是他上課,旁邊還畫上了表哥,還有嚴先生,那張嚴肅的臉分外傳神,看的青羽都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以往倒沒瞧出,敬瀾表哥是這麽個性子,這是他這些日子做的事兒吧,不過,他跟表哥既進了國子監,怎麽還跟着嚴先生上課呢。”
青翎:“這個倒是聽舅舅說過,國子監的監生不過就是挂個名兒,尤其像他們這樣蔭監的學生,大都家裏請了博學的先生,誰會入監去當正兒八經的監生,不自在不說,也學不到什麽有用的,入監就是個資格。”
青羽聽了道:“明年便是會試之期,這麽說,表哥明年就能考試了?”
青翎看了大姐一會兒:“大姐你這麽希望表哥考中啊。”
青羽白了她一眼:“這話說的,難不成我還盼着表哥落榜不成嗎。”
青翎心道,自己要是大姐,就天天祈禱表哥落榜,要是表哥真考中了,就舅母那個脾性,估摸翟府都招不開她了,對大姐這個兒媳婦兒,也會更看不順眼:“會試可沒這麽簡單,聽說國子監每年都有歲試,成績優異者方可推薦會試,而這樣的人大都是苦讀考進去的寒門子弟,絕少有蔭監生。”
青羽愕然:“如此說來,表哥入國子監豈非無用》”
青翎:“怎麽會沒用,只要是國子監的學生可直接參加鄉試,考取舉人之後,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參加會試了嗎,比起像大哥這樣從童生開始考的可便宜多了。”
青羽遺憾的道:“我還當入了國子監就能考科舉了呢,外頭不都這麽說的嗎。”
青翎:“這麽說原也沒錯,只不過需成績優異出類拔萃者方可,便是大哥的童生試,若縣試府試院試,都是前幾名,州府的學政大人具名作保,入了國子監,也需考過了國子監的歲試方可,無論什麽時候人才都需要層層選的。”
青羽嘆了口氣:“如此說來真不簡單呢。”
谷雨道:“可不是,天下這麽多讀書人,若是簡單,都能考中,朝廷哪有這麽多官職給啊,就是因為難,才稀罕啊。”
青羽:“如此看來才高八鬥的敬瀾表哥最有希望了,只是他的身子不好,怎麽又學騎射拳腳了?”
青翎也納悶啊,就陸敬瀾那個弱雞似的身板兒,風吹吹都恨不能倒了,學騎射拳腳,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陸家又怎會答應的。
再有,他給自己畫這麽多跟連環畫似的生活圖做什麽?是想讓自己知道他做什麽嗎 ?還是想讓自己也畫。
青翎想了想,覺得自己大約想多了,自己雖也能畫幾筆,卻不想把自己的生活都畫下來給陸敬瀾,他又不是自己什麽人。
想着,把畫折起來塞回了信封裏,叫谷雨收在之前的箱子裏,裏頭都是陸敬瀾送給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堆在一起,以後要是有機會能還就還給他,不能還就堆在哪兒好了,反正也沒什麽用。
因四月裏就要府試,故此小考的結果三月中就出來了,三月正是好春光,田埂邊上的野花開的異常爛漫,地裏的麥苗已經竄到了半腿高,綠油油的養眼,一陣風過唰唰的響,伴着不知名的花香,這是胡家村一年裏最美的時節,有風,有雨,有花香,如今又添了背着喜報快馬飛馳而來的小吏。
送喜報有個講究,從縣城出來,每過一過村子都得一路大聲喊着,某家某某考中縣試第幾名,口齒清楚,聲音洪亮,這麽做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知道,誰家又出了個童生,再有,也是為了讨主家的歡喜,便再拮據的主家,遇上這樣的喜事,賞錢也少不了,更何況胡家是安平縣有名的富戶。
送喜報的更跟打了雞血似的,扯着嗓門的嚎:“安平縣胡家莊,胡家大少爺胡青羿高中童生試頭名啊……”拉的聲兒長長,一下子就傳出去老遠。
等送喜報的到了胡家村的時候,半個安平縣都知道胡家的大少爺中了縣試的頭名。
胡家早得了信兒,老太爺一疊聲叫給祖宗上香,胡老爺一邊兒叫人給親戚們送信兒,一邊兒吩咐胡管家把炮仗預備好,只等送喜報的一到門前,就放個地動山搖。
青翧一聽放炮仗,早跑到大門外頭去了。
青翎姐妹三個跟着翟氏等在花廳裏,翹首以盼,便是一向不出門的小青青都出屋了,小臉兒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氣。
聽見門前鞭炮齊鳴,青翎道:“來了來了。”
翟氏倒安穩:“這才哪兒到那兒呢,瞧把你這丫頭樂了的。”
青翎道:“娘親,大哥中了頭名,您還不高興啊,咱胡家出秀才了呢。”
翟氏面兒上安穩,心裏卻也歡喜的不行,是啊,青羿出息了,往後胡家的日子就更興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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