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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季采樂在季府內總是要節食的很辛苦,所以白天跟在李政昀身邊大吃大喝,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如今為了達到他的要求,擄獲他的心,這不是逼着她連在外面也要忌口?
不過決心已下,季采樂原就是傻性子,一條道走到黑那種人,說要讓自己瘦,在當天便開始了煉獄式的減肥,比以前的地獄式還要再下好幾層。
她不能再因循茍且了,萬一她肥肉還沒減下來,花了太久時間,讓他有了其它心儀的女子怎麽辦?
季采樂采取的是激烈的斷食法,每天早午晚三餐只吃蔬果喝水,其餘時間絕對不碰任何食物,原以為她可以用堅強的意志力撐過去,結果才不到三天的時間,她已經餓得頭昏眼花,看到人都覺得是食物走過去,偏偏光祿寺的工作又與食物息息相關,其中的折磨簡直難以對人言。
這日不需早朝,季采樂一早就把自己關在光祿寺中,含淚寫着今日要去幹清門換貼的最新布告。
幹清門上的美食介紹每十日會更換一次,已然成為京城裏最流行的事,許多人一大早就在幹清門前巴巴地等,一牆之隔,一邊是老成持重的大臣們,裝作若無其事在布告旁聊天,事實上卻一直注意着布告的動靜?,另一邊是妃子皇眷們,則是大大方方地讨論着光祿寺接下來不知又有什麽新花樣。
這樣的風潮,自然也傳到了民間,幹清門的布告只要一出,馬上會有人抄錄好幾份,放到京裏各處的公告上,人人都可閱覽。由于是宮裏傳出來的流行,上層社會的權貴富賈們,都以模仿宮裏膳食為炫耀的資本,下層社會的平民百姓,也以能吃到一兩道皇宮的口味為榮。
最莫名其妙的是,李政昀的美食評論,也在權貴間形成一種行話,似乎你不會說一兩句李首輔說過的話,就是落伍了。而迷戀李政昀的女性,也由宮裏的嫔妃們擴散到了京裏的仕女閨秀,這幾日甚至有人硬着頭皮到首輔府裏提親,只不過李政昀久居皇宮,大夥兒往往無功而返。
這些都是季采樂的功勞,也算誤打誤撞地把李政昀那高高在上的奸臣形象稀釋了不少。照理說她應該寫得更起勁才對,只不過最近減肥過度,頻頻接觸這類美食相關信息,着實讓她有殺人的沖動。
因此這一日,馮光前來光祿寺尋她至百憂閣時,她一方面喜悅地想自己終于可以稍微離開這些食物了;另一方面卻員_苦地想着,百憂閣裏等着?g,說不定是更美味的菜肴。
就這麽無精打采的跟在馮光身後,季采樂滿腦子都在與食物作戰,幾乎已經沒有理智存在的空間了……
「馮護衛,你把包子頂在頭上做什麽?」
「季大人,這是我的發髻。」
「你別在腰上那支蘿蔔,看起來很新鮮啊……」
「季大人,這是我的寶劍。」
馮光很有耐性地按捺着她,直到領着失魂落魄的季采樂進到百憂閣時,她仍兀自喋喋不休地問着眼前滿天飛的食物。
「馮護衛,你胸前挂着的月餅,會不會很甜啊?」
「季大人,這是我的護心鏡。」
「還有你衣擺上那只雞,要不要炖來吃……」
「季大人,這繡的是鷹,不是雞。」
李政昀聽着如此荒誕的對話,不由得好笑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了?」
馮光無奈地道:「首輔大人,據微臣所知,季大人應該是減肥減過頭了,産生了幻象。」
李政昀尚沒有意識過來她為什麽要減肥,反正這件事她一直在做,于是也沒有多問。信步走到她面對,搖了搖頭,目光中透出一絲不舍。「跟本官到後廂用膳吧!餓成這樣怎麽可以……」
想不到季采樂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反而見到一個人形物體靠近,口水都快流下來,「嘩!這就是人蔘啊……」
李政昀只覺黑線滿面,不再啰唆,牽起她的小手便往後頭走,馮光則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兩人相牽的手,而且居然是主子主動的,一種明悟襲上他的心頭,只不過他性格寡言,并沒有多說什麽。
坐在一桌子美食前,季采樂雙眼一亮,抄起筷子就要大吃特吃。然而當她幾乎要用纖細的筷子插起一整只烤雞時,她卻圓臉兒一癟,硬是逼自己把筷子收回來,然後可憐兮兮地望向李政昀。
「我不餓。」她終于認出他了,就算一開始恍神,現在看到一桌食物,也反應了過來。
她要堅持!一定要堅持!不能讓這一點點誘惑壞了她的減肥大計!
「你都把我看成人蔘了,還不餓?」李政昀搖了搖頭,她剛才看着他的表情,還真像要一口把他吃掉,直叫他哭笑不得。
「不會的,我不會餓。」季采樂搖着頭,用精神勝利法說服自己,「我不餓我不餓我不餓我不餓……」
讵料頭搖得太大力,這幾天又沒吃多少東西,一個暈眩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去,幸好李政昀眼捷手快将她接住。
因為她無理性的減肥,導致身子虛成這樣,他最喜歡摸的圓圓臉龐還真消了點風,不由得令他難言地惱怒起來。
「為什麽不吃?你要把身子搞壞嗎?」
「沒什麽,今天不想吃,你自己還不是很挑食?」
「我挑食也沒有像你這樣什麽都不吃!」
「我有吃啊!只是你沒看到嘛!不然你把那些胡蘿蔔、木耳、魚肉什麽的全吃了,那我就吃!」
「……你這可是在威脅本官?」李政昀更不高興了,不小心溫和的面具有些破裂,露出了真正的脾氣。她說的全是他不喜歡的食物,難道她仗着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和他讨價還價起來?
「因為我要變成趙飛燕嘛,」季采樂滿天全是小星星,和他拌嘴也是本能,壓根沒注意到他的溫文儒雅破功了,最後居然還有餘裕反過來安撫他,「你放心,很快我就會成功了,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李政昀原本還想再責備兩句,一時間卻沉默了,什麽都說不出來。她的話像一把槌子打在他身上,更像在控訴他的無情。她的死穴就是食物,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愛吃的,為了食物連劉建安的威脅都不怕,可是卻因為他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她寧可放棄自己最愛的東西。
李政昀開始深思,自己真的喜歡趙雪的模樣嗎?
那也未必,趙雪的确很令人欣賞,很令人驚豔,但到最後他也沒有真正愛上她。反而是季采樂這胖丫頭,用了外貌以外的東西牽動了他的心。就是她對他太過在意和死心眼,他的每一句話,即使是玩笑話,都是導致如今她受苦的原因。
李政昀後悔自己那般戲弄她了,但他自然不可能放下自尊和她解釋這麽多,除非她自己願意破戒狂吃,否則就是他得自打嘴巴否認自己的話。眼下看來她顯然心意已決,連宮裏的禦膳都沒能打動她。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宮裏的膳食都是她設計的,或許她對自己想出來的食物比較有抵抗力吧?如果換套菜單給她呢?思緒至此,李政昀突然起身,又拉着她往外走。
「嗯?我們要去哪裏?」季采樂正對着一桌子菜冥想,「精神上」用着餐,想不到他突然把她拉走,讓她一陣失落。
李政昀看了她一眼,方才的愠怒已經化為一絲難得的溫柔。
「今日本官放你假,咱們到城裏走走吧!」
過去為了真正了解民間疾苦及百姓所求,李政昀在初接任內閣一段時間後,曾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微服處在民間,傾聽百姓的話。當時他扶植幼皇獨斷朝綱、手段專橫排除異己的形象已深入民心,因此百姓大多畏他懼他,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多數人認為他是古往今來最大的奸臣。
如今靈運王朝在他的引領下,四海升平,民生富足,批評他的聲音或許少了許多,不過李政昀知道,自己這個奸臣的大帽子是扣定了。雖然他告訴自己凡事只求無愧于心,但要說完全不在乎,也不是那麽容易。
隔了這麽久再次混入百姓之中,雖然是為了個胖丫頭的飮食大計,不過走在街上,李政昀仍不免感慨,平素為了國家勞心勞力,把百憂閣都當首輔府了,卻落得一個奸臣的罵名。唯一一個真心與他交往,不在乎他權傾朝野,也不怕随便亂說話會掉腦袋的,居然是她。
感嘆之間,兩人已在馮光帶領下進到一家酒樓。這間酒樓具有百年歷史,除了大堂的一般座位,還有二樓設着許多私密的包廂,這種等級的酒樓皇室貴族端着身分不會來,反倒很受民間富人商賈的歡迎,可以秘談許多生意。李政晬也是怕被人認出,特地讓馮光選了這麽一個地方。
走上二樓的廂房前,大廳中客人們的高談闊論,一字不漏地進到了李政昀的耳中,也讓他沉重的心思轉為意外。
「……聽說永福客棧推出了光祿寺上個月發布的「麻辣牛肚」,生意一下子火紅啊!這道菜首輔大人評論其不油不膩,麻在舌間,辣至喉底,在你快受不了的時候複又回甘,咱們怎麽能錯過呢?」
「對對對,首輔大人的美食評論都非常中肯,他推薦的菜色絕對沒有不好吃的;而即使遇到光祿寺比較特別的口味,他也能客觀地評出優劣。」
「以前還覺得首輔大人是個奸臣呢!如今見其行事言語,不會為了皇宮形象而硬要推薦禦膳,忽然覺得他其實是個誠信之人,童叟無欺,剛正不阿啊!」
「是啊,或許我們都錯怪他了!雖然他如今大權在握,俨然是個僞皇帝,但也是當今聖上年紀太小啊!他不輔政誰來輔?何況首輔大人監國這幾年,百姓安和樂利,咱們的日子過得比先皇時要好多了……」
随着這些話聲遠去,李政昀等人也慢慢走到了包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季采樂,心知就是這胖丫頭搞出的幹清門布告,由皇宮至民間,鬼使神差地轉移了百姓對他的壞印象。以食物這般平易近人的方式,打落他高不可攀的形象,讓平民百姓覺得他變得誠懇可親,再進而審視他的政績,體會他為民付出的辛勞與苦心……
若不是知道她真的少根筋,連他都不得不佩服她這種潛移默化的手段之高明。
她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他吧?李政昀心中流過一道暖流,有些事自己心裏知道就好,倒是不必宣之于口。所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不發一語。
「嗯?大人為什麽一直盯着我?你也覺得我長得像顆饅頭嗎?我照鏡子也覺得挺像的,呵呵呵……」季采樂傻笑起來。
李政昀知道她餓壞了,只是微微一笑。「我帶你來吃東西的,你點些菜吧!」
「真的?」季采樂雙目一亮,或許是不在皇宮裏,她一下子失了戒心,連忙說道:「那我要點蔥爆油淋雞、什錦三鮮、油漬蜜李、甜八寶、清蔬百燴、松子蒸魚……」點了一大堆之後,她突然像被雷擊一般怔了下,又連忙搖手說道:「不不不,我不點菜了,我在減肥,不能吃不能吃……」
李政昀搖搖頭,看了眼馮光。「馮護衛,麻煩你了。」
馮光點了點頭,不發一語步出廂房,想來是去點菜了。季采樂伸出手想喚住他,但食欲驅使居然讓她喉頭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傻傻地伸長了手張着口,心中天使與惡魔交戰着。
不一會兒,馮光回來了,但臉色卻有些古怪。在李政昀開口詢問前,他難得地主動開口道:「大人,方才我在外頭見到了比薩國的佐登王子,但意外的是陪在佐登王子身邊的并不是慶國公,而是一個經過易容略顯老态的男子。」
「天下有什麽易容術瞞得過你呢?說吧,那是誰?」李政昀表情微斂,馮光會特別提出的,一定不是尋常人。
「如果屬下沒有看錯,那應該是前太子趙援。」馮光直言道。「趙援陪着佐登王子進了隔壁的包廂,似乎要密談些什麽。」
即使季采樂在,李政昀與馮光的對話也沒有任何隐瞞,足見這兩個多疑的人已然把她當成自己人了。而季采樂雖然傻兮兮的成天只會笑,但也不是個笨蛋,否則不會讓慶國公次次吃癟,還弄出個足以改變全天下輿論走向的布告欄。不該說的話,她從來都是守口如瓶,所以他們都對她相當信任。
「佐登居然與趙援搭上線,莫非劉建安不惜想把皇上與本官一塊毒死的倚仗就是這個?趙援确實是皇家正統,推翻現任皇帝再自立為皇,也能服衆,甚至還能博得個中興皇室的美名,把本官打入權奸佞臣之列,劉建安這次押的寶挺大的。」李政昀很快的串起這中間的關聯,表情卻沒有一絲憂慮,依然泰然自若。
他站起身,看着季采樂道:「在上菜前,咱們到隔壁包廂去會會舊識吧!」
只不過隔了一道牆,李政昀在推開門前,遲疑了一下。
前太子與李政昀間的恩怨,雖然在民間繪聲繪影地傳過一陣,不過因為已經過了好幾年,加上李政昀位高權重,也漸漸沒有人提起了,季采樂這個剛穿越過來沒多久的新新人類,當然也知道不多,故而她內心相當好奇。
李政昀這個人一向果斷決絕,這廂房裏頭方才說是佐登王子與前太子趙援,如果是去揭發這兩人勾結,他為何會遲疑?難道他與趙援之間有什麽外人不知的過去?
季采樂的思緒在跟着李政昀開門進去時,被一臉驚愕的趙援打斷了。
廂房裏有幾個人,季采樂只認識佐登王子,王子對面那個衣着老氣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趙援,而趙援身邊還坐着一位宮裝俪人不知是誰,漂亮是漂亮,但神态倨傲得很。
但見趙援唰地一聲站起,他才剛卸下老妝,李政昀便不請自入,他不由得又慌張又憤怒地道,「李政昀是你?!你怎麽會知道我們在這裏?你想做什麽……」
「殿下,稍安勿躁。」那宮裝俪人是前太子妃劉芷露。她知道李政昀是趙援最大的心病,示意趙援李政昀身邊也只有兩個人,這裏也不是皇宮,沒什麽好怕的。被她這麽一提醒,趙援仔細看了看來人後,內心稍定,神色終于冷靜下來,不過那提防的眼神更加深了幾分。
李政昀見他沉住了氣,可以冷靜聽他說話了,才感嘆地緩緩開口道,「本官以前忝任太師,與王爺感情深厚,如今王爺久離京師,與本官倒是疏遠了。」
趙援被廢去了太子頭銜之後,趙秀繼任,趙援便被封為歷王。只不過當初灰心喪志的趙援離京遠去,音訊全無,也沒有至封地赴任,但至少他的封號仍在,所以李政昀稱他王爺,并無不妥。
不過在趙援耳中聽來就是刺耳,方才劉芷露仍稱他殿下,就知他根本還沒放下自己太子的身分。
李政昀話中那敘舊的語氣,更激起了趙援的不甘與怒火,方才才壓抑下來的脾氣一下子又點燃,拍了下桌子大喝道:「李政昀,不必你假仁假義,本宮原本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剝奪的!」
李政昀并不被他激動的語氣所動,只是淡淡地指出他的謬誤之處。「王爺此言差矣,那柔娘雖認識本官,但王爺與柔娘之事卻不是本官能夠控制的。何況之後柔娘慘死,也并不是出自本官之手,本官亦相當遺憾——」
「夠了!李政昀,到這時候你還想推卸責任,離間我夫妻感情嗎?」劉芷露突然厲色打斷他,聲音不自然地尖銳起來。「若非你指使柔娘介入我夫妻之間,怎麽會有後來的事?我們夫妻如今已然重修舊好,也清楚了當時你使的手段,你休想再使壞!」
柔娘?手段?季采樂聽得一頭霧水,不過李政昀莫名被罵,她倒是聽得很不爽,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首輔大人,她是誰呀?」
「她是前太子妃劉芷露,也是慶國公的女兒。」李政昀平靜地道,似乎劉芷露那些話一點也影響不了他的心情。
季采樂縮了縮脖子一吐香舌。「原來如此,難怪她跟慶國公一樣兇啊!都喜歡罵人呢……」
「你又是誰?居然敢在我面前說三道四?你好大的膽子。」劉芷露當然希望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形象是溫柔婉約,聽到季采樂公然罵她兇,一口氣怎麽都吞不下。
這樣還不兇?季采樂肉肉的臉蛋兒微皺,又小心翼翼地問:「呃,首輔大人,慶國公的女兒,官很大嗎?」
李政昀搖搖頭。「慶國公是慶國公,他女兒并沒有官銜。而劉芷露雖是原太子妃,但太子當年遭廢黜,曾揚言休離。所以即使前太子現在是歷王,她也應該沒有任何妃位才對。」
原來如此……這麽一說,季采樂底氣就來了,叉起腰對着劉芷露說道:「聽到沒!你又不是太子妃更不是王妃,頂多是歷王的前妻,我官還比你大呢!你見到本官沒跪下就算了,居然還敢咆哮重臣?不過我見你也是個可憐人,治罪就不用了,你向首輔大人道個歉,我可以不計較。」
「你……你……」劉芷露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狠厲的眼神掩飾了她的受傷。因為季采樂揭出了她最不堪的事,她确實曾被趙援休離,而且即使夫妻兩人現在的情誼已經好很多,但趙援卻也沒有明說要再将她娶回來,只是沒有反對她以他妻子自居罷了。
李政昀被人辱罵已經習慣了,他不會為了這些惡意的言語計較,否則他早就氣死了,那溫文儒雅的面具也不會戴到現在。不過季采樂卻是第一個為他出頭的人,他不禁覺得很新鮮,這種感覺其實……很不錯。
「夠了!」趙援臉色一沉,他不介意劉芷露被季采樂壓了一頭,全心都放在李政昀身上,直是恨恨地瞪着他,最後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李政昀,我也不怕你知道,這一次本宮回來,就是要把本宮原本該有的權力,全讨回來!」
趙援咬牙說道:「這些年本宮一個人在外漂泊,也建立了自己的勢力,還有本宮在京裏也有人,可不是完全沒有後援的!李政昀,你等着吧!你嚣張不了多久的!本宮要親手摘下你的烏紗帽,我受過的苦,本宮要你全受過一遍!」
李政昀看了看一旁顯然看好戲的佐登王子,嘆了口氣道:「身為曾經教導你的人,就當本官教你最後一次吧!你的後援就是比薩國嗎?你很明白這無異是與虎謀皮!你借他的力,就要小心他反咬一口,屆時你自己引外人傷到了你趙家皇朝的底蘊,靈運王朝焉能幸存?而你在京裏的人,除了慶國公還有誰?慶國公此人野心勃勃,所圖甚大,只要有他在,你便不适合坐上皇位,免得你趙家基業不毀于外族,卻毀于外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劉芷露一眼。
劉芷露目露兇光,連忙道:「殿下,你不要聽他挑撥!別忘了就是因為他,我們夫妻才會多經磨難!趙秀也不會成為他的儡傀皇帝!如今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千萬別又被騙了!」
「說到皇上,王爺你可知道在慶國公的壽宴上,慶國公曾想連皇上一起毒死?」李政昀語氣遺憾,趙援雖然想卷土重來,但趙秀與他趙援沒有什麽仇恨,甚至以前兩兄弟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只是夾在兩個大臣的恩怨之中,不得不對立起來。「本官知道王爺對皇上仍有兄弟之情,若真讓皇上被劉建安毒死了,你心安嗎?」
由于李政昀動之以情又說之以理,趙援表情微變,氣勢弱了一絲,若有所思地看了劉芷露一眼。
不過對于趙秀險些遭毒害一事,趙援并沒有當場爆發,只是壓抑下了脾氣,冷冷地道,「李政昀,多說無益,我們之後見真章吧!」
李政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糾纏轉身而去,只不過在關上廂房門前,言簡意駭地淡淡留下一句話——
「如果王爺執意而行,本官會讓王爺了解我的話的……」
回到了隔壁包廂,滿桌子的菜已經上滿了,可是卻沒有人開動,廂房內陷入一片沉寂。
李政昀深吸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一口氣憋在胸口,始終吐不得,而這口氣已存在了許多許多年,無人能化解,無人能了解。
他目光悠遠地望着牆面上一點,一向溫文的表情突然變得肅然,連「本官」這樣的自稱都忽略了,平淡地開口。
「我自中舉以來,也只教過趙援這個學生,而趙援卻恨我入骨,這該是報應不爽嗎?」
季采樂沒有接下他的話,因為她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話,就像洩洪一樣要一次洩出來,否則淤泥堆積,只會越來越難清理。
果然,李政昀又幽幽地續道:「我的舅舅在數十年前也是一名大官,然先皇暴虐好疑,我舅舅只是在朝中頂撞他,先皇便羅織罪名将其入獄,我外祖父一家也因而被誅連,死傷無數。只有我娘因為外嫁,深居簡出幸免于難,只是鎮日傷心,在我十歲時便抑郁亡故,不久後連我父親也積憂過世。所以我從小就立誓要為我娘與我爹讨個公道。」
「于是我隐姓埋名發奮圖強,十五歲便考上狀元,受到先皇賞識十七歲成為太子太師。而這只是我計劃的第一步,我要的是把握整個趙家的皇權,讓他們趙家人看着我權傾天下,卻無力回天。」他閉上眼,想起年輕時的狠辣與瘋狂。「我了解趙援,我知道他對當時的太子妃劉芷露情感淺薄,而柔娘是我在民間時相識的一煙花女子,手段高明又風情萬種。我刻意讓趙援與她結識,即使沒有我推波助瀾,他們也很快陷入情網,趙援甚至願為她廢去太子妃。」
季采樂想了想剛才劉芷露那跋扈的樣子,難怪人家不喜歡她。不過劉芷露似乎也真有恨李政昀的理由,那個叫柔娘的女子介入太子夫婦之間,确實也有李政昀的影子在。
李政昀面無表情,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接着道,「劉芷露知道此事心生嫉妒,便使計害死了柔娘,趙援大怒之下憤而休離劉芷露。當年這件事越鬧越大,慶國公更多次上書要替他女兒讨回太子妃之位。先皇當時氣壞了,兼之趙援灰心喪志有失太子之職,先皇問我的意見是否廢除太子,我沒有反對,先帝遂允之。趙援因此心寒遠走,據我所知,劉芷露也斷然尋去,這也是我與慶國公結下梁子的起因。」
最後,他突然淡淡一笑。「我後來得到先皇的信任,在他病重時輔政,當他問我誰适合當皇帝時,我毫不猶豫地提出了趙秀。因為每個皇子都多多少少與其它勢力有牽扯,先皇是不能容許有人滲透進他的王朝的。只有趙秀無牽無挂,甚合他意。直到趙秀真的成了太子,先皇彌留之時,我才告訴先皇,立下趙秀後,靈運王朝就是我李政昀的天下了……」
靜靜地聽着他的敘述,季采樂終于忍不住一抖。他相當平靜地說出這段往事,但她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波濤洶湧。趙援因為柔娘是李政昀介紹的,同時李政昀沒有反對廢太子,所以趙援失去了一切,這叫他如何不恨?同時李政昀在先皇彌留之時,才告知他所有要奪取趙氏皇權的布置,就是要先皇死不瞑目,以慰他父母外祖一家人在天之靈。他做到了,可是他真的就此放下了嗎?
她相信李政昀的心中肯定比誰都難受,但他實在太會忍,太會裝,所以外人看到的只是他冷靜的一面。這樣的故事流傳到民間,一定是謠言滿天飛,沒人真正知道他為什麽要奪權,難怪後來李政昀把持朝政時,會被說成奸臣了。
「你……」季采樂突然開口說道:「其實是個好人啊!」
李政昀原本嚴肅的臉,差點因為她這句話而歪了。他都坦承自己在奪權這件事上用了多少的心機,她居然還認為他好,難道陷入愛情的女人都像她這樣是非不分嗎?
季采樂理所當然地點頭道:「是嘛!你雖然口口聲聲奪權,但我看你對小皇帝很好啊!而且你仇已經向先皇報了,他的每個孩子又都不争氣,何況剛才你都對趙援說了,慶國公根本靠不住,才是真正對皇位有野心的人,要換了其它人掌權早就被鬥垮了,至少你現在還替他們保住了趙家的江山啊!若沒有你,光靠趙家那些廢柴,靈運王朝早就倒了,哪裏有今日的繁榮?這樣你還算不上好人嗎?」
李政昀一怔,他從未以這個角度想過自己的作為。确實他設計讓先皇抑郁而終,仇可以說報了大半,他現在手握大權,若要毀掉趙秀自立為皇,只要他鬥倒劉建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內心确實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栽培着趙秀。
他真如她說的,是個好人嗎?這句話他自己也常說呢!李政昀沉沉地笑了,笑聲裏有說不出的苦。
「那趙雪呢?」季采樂突然別扭地問,「她在這件事情中,又扮演什麽角色?」
李政昀知道季采樂始終很在意趙雪,否則就不會餓到把他都看成人蔘了。所以他也很坦然地道:「趙雪是個完美的女人,溫柔婉約,美麗動人,又兼具智能,我不否認我很欣賞她。她知道我是趙援一事的幕後推手後,也毅然斬斷我與她之間的緣分,離宮上山清修了。」
他嘆息了一聲,當年才十七歲,正是女子青春煥發正美好的年紀,就因為情傷而遠離,李政昀雖沒有真正與趙雪發生過什麽,卻也不由得有些內疚。
他這一聲嘆,卻是讓季采樂的心縮了一下。方才說到趙援時,李政昀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到趙雪,他卻真情流露了。這是不是代表着,趙雪在他心中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季采樂不願在心裏胡思亂想,便一拍胸脯笑道:「你放心,她不要你我要你,你不會沒人要的!」
李政昀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這句話逗笑了。說得好像他很沒行情似的,明明是她拼命撲上來的啊!
搖搖頭甩去那些煩人的心情,他把心思放回桌面上香氣誘人的幾道菜色上,說道:「別想那些了,你先用膳吧!看你餓得都胡言亂語了。」
一時沒提防的季采樂,樂得伸手就向那裝湯的大調羹伸去,但手才剛碰到那調羹光滑的把手,立刻想到了什麽,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不!我減肥啊……」她哀怨地道。
李政昀皺起眉,想不到她竟固執至此,便勸道:「你何須像趙雪呢?她有她的風格,你有你的特色。」
「因為你喜歡她瘦瘦的。」季采樂癟着小嘴。
「但我也沒有因為你胖胖的,就不喜歡你啊……」
「你說什麽?」她突然抓到他的語病,眼神暧昧地飄向他。
李政昀話聲一窒,突然說不下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竟透露出他藏在心中最深最深處、不想讓她知道的說法。
于是他不再多說,只是執起筷子,相準了菜色中的一些胡蘿蔔、木耳、魚肉等菜,夾了一小碗,眉頭深鎖地硬吃下去。
「好了。」他順勢轉移話題道:「你說過我若吃下原本不吃的東西,那你也要吃,說話得算話!」
季采樂還沉浸在他方才說他喜歡她胖胖的這句話中,心中的喜悅無以名狀,早就把減肥這檔子事抛向一邊。現在見他竟然為了怕她餓,連自己最不喜歡的菜也硬吃,就是要逼她吃東西,那股甜蜜的感受就更別提了。
「好!我吃!」季采樂心結一開,胃口也跟着開,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
李政昀見她吃得開懷,終于放下心來,眉間也豁然松開。只是他原本帶着淺淺笑意看着她吃,卻發現這胖丫頭似乎沒有留一點給他的趨勢時,他也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和她搶食起來。
「胖丫頭!你不要光留魚肉給我!」
「魚肉補啊!你不是願意為了我不挑食了?啊!不要夾我的雞腿……」
「我看你留着都不吃,我幫你吃。」
「那是因為最好吃,所以我要最後吃啊……」
馮光看着一向溫文儒雅注重形象的主子,竟然和一個胖丫頭搶食物搶成一團,不由得傻眼。更不用說李政昀素來潔癖,不與人共食也不讓人碰,而且還是個挑食鬼,如今這些禁忌早就都因為季采樂而打破了。
他心中暗自嘆息,主子啊,你知道你變了嗎?你的形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