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我覺得你很奇怪。”

聽到這話，張曉頭都沒擡一下，只是用鼻音應了一聲，繼續專心對付盤裏的咖喱。

“我說你奇怪呢！！”朋友調大了音量，那周圍人聽不太懂的外語引來了詫異的目光。他有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總算讓自己鎮靜了一點。

這是雪生離開的那晚他去見的朋友。本就沒有其他可以交心的人，某次出去喝酒時，張曉也就把他與雪生的故事全盤托出。朋友吸收消化他是個gay這件事卻只用了一天，對待他的态度便一如既往。

張曉覺得新奇的也不過是朋友這般憤慨的态度。他看着朋友氣鼓鼓地搗弄着那盤可憐的咖喱，嘴裏還念念有詞：“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早在zhuojian那天你就應該打他！把他拉黑！跟他斷絕聯系！錯的又不是你是他啊！你怎麽一點都不生氣！”

“我沒有不生氣。”張曉擡頭笑了一下，“我挺生氣的。”

“那你怎麽還不把鑰匙要回來？！你還讓他進屋？！還跟他保持關系？！！”朋友瞪大了眼睛，“就算你是個gay吧，甩了他還可以找到更好的啊！”

“那不一樣。”張曉喃喃自語。他給朋友倒了一杯水就當讨好，反而把朋友氣得更加龇牙咧嘴，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被家暴還不離婚、眼巴巴等着丈夫改好的中年婦女，讓張曉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但他知道自己不一樣。他早就不去期待雪生會真的喜歡自己了。

他知道朋友是為了他好。他該慶幸這個朋友心思比較單純，想的除了學習就是游戲。若是被其他人聽去了他跟雪生完整的故事，指不定要嘲笑他賤，甘心被人當chongqi娃娃還半點不反抗。

但這是他的故事，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決定。因為他畢竟不是chongqi娃娃，他是能感覺到歡愉的。若是真有人在他面前這麽說，他覺得自己能一本正經地反駁說，那他其實也只把雪生當作人型按mo棒。

并不是失望了這麽簡單，而是他要的變得少了，所以能非常輕松地感受到快樂。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他。他不想把別人的愛情觀套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憤怒。所以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朋友察覺出了他的走神，癟癟嘴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畢業之後準備怎麽辦？回國嗎，有在這裏投簡歷嗎，還是直接在你導師那裏讀研？”

“應該會回國，但姑且投了一下簡歷。”張曉放下杯子，半開玩笑道，“要是七八月拿到內定，說不定就不走了。”

早早決定要留在這裏的朋友聞言有點開心。他笑着跟張曉說着心怡的公司發來的奇葩面試要求，張曉聽着，卻不禁有點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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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是想回國的。而現在他已經大四，剩下的時間真的很少很少，不知為何，卻又舍不得這片土地了。

“前輩前輩！你終于出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張曉其實并不是沒有想過。大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雪生，也有想過就這麽把以前的事情抛在腦後，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他也真的嘗試過。

比如不遠處沖自己不斷揮着手，眼睛亮亮的後輩。

後輩跟雪生沒有一絲相似之處。他皮膚黝黑，身材高挑，充滿着野xing的美。他笑起來的模樣讓人聯想到沙灘、海浪與陽光，一如他喜愛的沖浪。他開心的時候眼睛也會笑得彎彎的，但看上去有點傻，像哈士奇一樣，憨憨的沒有攻擊性又讨人喜歡。

後輩是一個直白的人，可以看着張曉的眼睛，很大聲很大聲地說出“我喜歡你”。

他很好，張曉心知肚明。或許在遇到雪生之前，他喜歡的其實是這種有着明媚笑容與恰到好處的羞澀的大男孩也說不定。

然而聽到後輩的告白，早就隐隐有所察覺的張曉卻退後一步，微微鞠躬，告訴他自己不能跟他交往。

“你怎麽來了？”張曉回神，三兩步走到後輩跟前。

“之前找前輩借的小說，忘記還給您了。”後輩從包裏拿出一本包了書衣的文庫本，“很有趣。但沒想到您居然能讀那麽難懂的書。”

張曉接過來，半開玩笑道：“看不起外國人的詞彙量嗎？這也是學習的工具。”

“我不是這個意思！”害怕被張曉誤會，後輩匆匆忙忙地擺了擺手，笑得傻裏傻氣的，“我其實一邊讀一邊覺得神奇，感覺又離前輩近了一步。”

“我……”

“我知道啦，前輩不喜歡我。但喜歡你是我的事啊，我想更了解自己喜歡的人，這沒有錯的。”後輩眨了眨眼，打斷了張曉的話語，“而且前輩是我的朋友。等前輩回國了，我肯定會去找前輩玩的！”

“這都是之後的事了。”張曉失笑，“你吃飯了嗎？有什麽想吃的，前輩請你。”

“真的嗎！那去吃咖喱吧！”

“也不用每次都吃咖喱吧。”

“可我只知道前輩喜歡這個……要不吃我推薦的？”

“請你吃飯，你決定就好啊。”

這樣不就很好嗎？只是聊得來的朋友，彼此都清楚他們只能是朋友。

注定會分開的談情說愛只會讓人感到疲憊。

但張曉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雪生。

他不知道雪生在那裏坐了多久。他皺了皺眉，以為自己産生幻覺了，但側眼觀察後輩的反應，他明白那一定是雪生。

“是北澤前輩嗎？”後輩的聲音有些陰沉，“前輩，你……”

“沒事。”張曉打斷了後輩的話語。他跟雪生的關系不過三個月，在當時卻是人盡皆知、到了認識雪生的都要叫他“院長夫人”的地步。只比他小一屆又有心追求他的後輩自然也是知道的。

驀然對上雪生的眼神，看着雪生笑着朝他走過來，張曉暗暗有些煩躁，不自覺加快了語速：“你先走吧。對不起，之後再聯系。”

後輩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轉身走了。

“這幾天休假，就想回學校看看。”走到他面前，雪生勾起嘴角笑了。那個微笑一如既往的溫柔，可不知為何，張曉卻覺得他并不開心。

原來繼承式醫院的繼承人也是有休假的。張曉想着些不着邊的東西，嘴上問道：“前輩在等我？”

“嗯，恰好有認識的後輩告訴我你在這裏吃飯。”雪生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問出了口，“你跟剛才的人是什麽關系。”

聽到這個問題，張曉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

聽聽這個語氣，就像在逼問出軌了的戀人似的。

就像一年前張曉本應該問雪生的話。

手指不自覺地捏成拳頭，張曉咬了咬嘴唇，擡頭對上雪生的雙眼，尖銳的話語不過大腦地沖了出來：“雪生前輩，那我們是什麽關系？以我們的關系，我想您沒有理由質問我這個。”

“……我們的關系？”雪生似乎沒想到張曉會這麽說。他懵懵地眨眨眼，眼底帶着些顯而易見的委屈跟脆弱。

“對，我們的關系。”張曉頓了頓。他有些後悔說出這種話，只能深呼吸，把突如其來的怒意壓了下去，“你來東京，我讓你進門，我招待你，跟你相處我覺得很舒服，你也很開心。但也只是這樣而已了不是嗎？”

雪生的嘴唇嗫嚅着，像是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語，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好半天，他才呆愣愣地接了一句：“可我說了我喜歡你，你也……”

奇妙的是，看見這樣的雪生，張曉根本不覺得爽快。他只覺得心髒上像是被針紮了一樣，不太疼，那點疼痛卻能順着神經蔓延到四肢。

到了這個地步了居然還會覺得痛。太不像話了。

他別過頭，避開雪生的目光：“算了前輩，我不想在這裏跟你談論這個。你難得來一次東京，我請你喝茶吧。但是不好意思，我吃過飯了。”

“……你是這麽想我的嗎？”

都說了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又何必深究？張曉只覺得肩膀上像壓了什麽東西一般，沉沉的讓他喘不過氣。他終于對上雪生那雙有點紅的眼眸——這個眼神，跟那個夜晚似乎有點像。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雪生一直都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能讓他怦然心動的雪之精靈。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前輩，我也會累。”咽了咽唾沫，張曉重新問道，“您要去喝茶嗎？”

雪生就這麽望着張曉，好半天才搖了搖頭。他再一次笑了起來，那個笑容分明是好看的，卻充滿了張曉讀不懂的複雜情緒：“不……你去忙吧，我在家等你。”

他不想去揣測了。

張曉注視着雪生，半晌，他才向雪生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頭，所以并不知道雪生一直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雪生嘆了口氣，站直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角，四個小時的新幹線讓他有點難受。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卻不知該拿張曉怎麽辦才好。

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錯。

手機振動了起來，是他的導師。張曉拿出手機回了消息，手指動了動，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便點開了不遠處的對話框。

今天之前雖然他們沒有見過面，但雪生并不像那一年一樣，回到秋田之後就杳無音訊。如同最開始那般，雪生時不時就會發些日常跟他覺得有趣的東西過來。張曉偶爾會回複，偶爾不會，過了一年，曾經那種不時翻看手機的焦慮與興奮早就被磨得一點不剩。

但他想找的是之前雪生發給他的那張照片。

“這邊的櫻花也凋謝了，還好在滿開的時候拍了一張照片。想要把最美的瞬間保留下來，分享給曉。”

照片裏，垂下的樹枝上綴滿了粉色的花朵。張曉對櫻花的品種并不了解，只覺得與自己認知中的櫻花有些不同。雪生拍下來的，更柔弱，更凄美，看上去更加易碎。

與雪生更襯。

靜靜地看了照片一會兒，張曉才把手機鎖了屏。他擡起頭望了一眼四周，那些櫻樹上早已沒了花朵。

他心想，一會兒回家之前，去便利店看看還有沒有櫻花味的果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