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人是種适應性相當強的生物。

當走出教學樓看見站在樹底下對自己揮手的雪生時，張曉不禁情不自禁地這麽想。

這突然卻适時的出現，又總是能準确地堵到自己，張曉不想再詢問雪生是不是全校同學都是他的眼線，不想追問雪生是否又把上次見面時的不愉快全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在不知不覺都已經習慣了。

“前輩，你怎麽來了？”但張曉還是象征性地問了一句，“今天不是周末。”

“醫生還會有周末嗎？只有輪休跟偶爾的假期。”雪生拍了拍張曉的背。他沖張曉眨了眨眼，不知為何，眼底閃爍着期許，“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之後的時間可以交給我安排嗎？”

張曉抿了抿唇，沒有立刻給出回答。他看着身着T恤、笑得清爽的雪生，忍不住想，上一次見到雪生時天氣還沒熱到能穿短袖。

時間過得可真快，最開始印象裏那個讓他驚豔的雪之精靈居然還有這麽多不同的面貌。

想着，在雪生逐漸變得有些焦躁的眼神之下，張曉點了點頭：“都聽前輩的。”

大阪燒，蘋果糖，舀金魚，射擊攤。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着浴衣和服的少男少女。

站在這些面前，張曉有些發愣。他沒想到那麽快就已經到達夏日祭的時節了。

“你以前來過祭典嗎？”雪生笑着問道。

張曉誠實地搖了搖頭。留學之前，夏日祭總是會被準留學生們列上必做清單，然而真的來了這邊，這些非日常反而被抛在腦後。

誰知雪生聞言，卻仿佛松了口氣那樣，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對上張曉有些疑惑的視線，雪生輕輕搖了搖頭，眼睛卻宛如星星一般，明亮得不可思議。他柔聲解釋：“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但是害怕這對你而言已經不是驚喜了。”

看着這樣的雪生，張曉的唇角不自覺中也多了一絲淺笑：“如果我以前來過呢？”

“當然還有後手啊，我可是北澤雪生。”雪生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兀然伸手握住了張曉的手。在張曉回過神之前，他溫柔卻又強硬地牽着張曉向前走去。大拇指暧-昧地蹭了一下張曉的腕骨，雪生微微回頭的模樣卻好似精靈一般閃閃發光，“你只需要跟着我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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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一時竟看得晃了神。盡管就連性別都對不上，但這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動漫或者偶像劇的情節。

什麽都不需要考慮，只用感受幸福就好。

“怎麽樣，穿着還舒服嗎？”

聽到雪生的聲音，張曉愣愣地點了點頭。望見他那有些呆滞的表情，雪生忍不住笑了起來：“在發呆？是我太好看了嗎？”

可的确是好看到移不開眼的程度。張曉一開始也沒想到雪生說的驚喜竟是早就準備好的浴衣。

雪生身上穿着素淨的淺色款。不同于張曉腰間松松的結，他的腰身束得稍緊。不似女子一般纖細，反而能窺見男子的韌性，哪怕腰間還有一個現代化的小腰包，也只是給他添了些神秘感，不見分毫違和。他的頭側戴上了狐貍面具，配上雪白的皮膚與溫柔的笑顏，讓眼前的男子仿佛畫那樣美。

“嗯，前輩很好看。”注視着雪生的張曉回答得很認真。

雪生輕輕笑了起來，跟店主打了招呼便拽着張曉走了出去。

或許是因為張曉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雪生身上，以至于他忘記了關注自己。他不知道沒有表情時冷硬的表情裏透露出的那一點呆、配上藏青色的浴衣的自己，在這片夜色之下具有怎樣的魅力。

所以在被身着和服的女孩羞澀地搭讪的時候，他才會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個……”那一瞬間，張曉只覺得舌頭打結、連日語都不太會說了，“你是想問我的聯系方式嗎？”

女孩堅定地點了點頭。張曉嘆了口氣，溫柔地拒絕了。女孩也不糾纏，只是遺憾地退後一步，笑道：“對自己自信一點吧，您很好看的。”

一旁的雪生目睹了全過程，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人群中，他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張曉的手：“怎麽那麽害羞？第一次跟你說話的時候你都沒那麽羞澀的。”

張曉笑了笑，沒有說話。或許是身上的浴衣、又或許是四周的喧鬧與歡喜的氛圍，那些東西給現在的他們加上了一層夏天的魔法，對上雪生的視線，他竟有了種最初的感覺。他想說，那時的他并非不羞赧的，只不過是心髒跳得太快，讓他只能呆呆地被雪生牽着鼻子走。

像個傻瓜似的，卻是讓人懷念的單純。

見張曉沒有回話，雪生卻也不在意。他沖張曉笑了一下，堅定地與張曉十指相扣：“今天來了這麽遠的地方，沒有人認識我們。”

所以，就一直這樣牽着吧，不要松手。

“應該快到煙花的時間了，我們去占個地方吧。”雪生咧開嘴角，這一次這個笑容并不複雜——他開心得很純粹，“我一直想跟你一起看一次花火。”

原來他們都想過同樣的事。

不在乎四周異樣的視線，張曉只是把雪生的手握得更緊。

兩人到得有些晚了，最佳觀看點的草坪已經坐滿了人。不知是否是因為雪生的相貌太過出衆，有三個女孩看着他們叽叽喳喳了好一會兒，主動出聲把位置讓給了他們，沒等他們道謝就笑嘻嘻地跑遠了。兩人對視了一眼，還是坐了下來。

雪生的腰包裏裝了塑料布，能讓兩人舒舒服服地坐下休息一會兒。張曉盤起腿，怔怔望向夜空。不知是否是因為夏日祭的燈光太過絢爛，頭頂上看不見一顆星星，漆黑的一片，多了點孤寂的味道。

“其實今天是我生日。”

張曉猛地側過了頭。他瞪大眼睛望着雪生，這才發現他其實從沒有問過雪生的生日。想到這個，不知為何，張曉覺得心髒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總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其實仔細想想，他全心全意喜歡着雪生的時間也不過兩個月而已。兩個月，他能有多喜歡雪生，他的熱情能燃燒到什麽時刻，他能說自己對雪生是了解的嗎。

那麽現在站在雪生身邊的他，又真的是他所認為的模樣嗎。

“是不是很驚訝？因為叫雪生，好多人都以為我是冬天出生的。”可雪生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張曉的心緒似的。他望着夜空，眼睛微微眯起，唇角甚至還帶着一抹弧度，“媽媽從小就在秋田長大。她幾乎沒有出過那個小地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似乎很喜歡那片雪。可是我很讨厭。每到下雪的時候我就得一直在書房裏面，什麽都不能做，哪裏也不能去。我不忍心讓她失望，所以只能拼了命地用功……到了東京，才覺得那些枷鎖終于少了些重量。我根本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只是做那些在秋田我不敢做的。”

張曉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今天……雖然我早就跟你實驗室的同學們打聽好了你的安排，但我還是很害怕。”雪生頓了頓，臉上出現了一點自嘲的笑意，“我怕你會拒絕我，害怕……你會跟其他人來這種地方。”

——我又不是你。

尖銳的話語明明都到了嘴邊，卻又被張曉生生咽了下去。他有辦法應對雪生的溫柔與關愛，卻無法面對雪生偶爾露出的悔恨與脆弱。他會難過，也會憤怒，他不喜歡這樣失去掌控的自己。

他要的明明已經很少了。

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張曉勾勾嘴角，淡淡回道：“不會的前輩，我精力有限。”

“只會看着我嗎？”

“嗯，只會看着你。”

雪生用鼻音笑了笑，一時沒有回應。

而張曉卻在心裏暗暗地算起了時間。雖然投了簡歷的公司說可以給他內定資格，但他還是拒絕了。下周要回國實習，那是他熟知的長輩的公司。沒有大的差錯的話，他是會留在那裏工作的。

還有最後兩個季節。

特別是冬天，他希望自己跟雪生都能過得愉快。

“曉，我愛你。”

張曉一驚，下意識地對上了雪生的視線。

煙花驟然升起，在不遠處炸開絢麗的色彩。可他們卻沒有誰把視線投向那美麗的花火——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雪生這個表情他見過。那個夜晚的摩天輪，他用還不算熟練的中文，一字一句地詢問自己是否愛他的時候，雪生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張曉的。那樣專注，那樣複雜，那樣深情，好像世界只有兩個人那般。

這句話雪生也曾經說過。那時張曉不解風情地回複，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的話會活不下去的，但他其實心裏清楚，世界只有兩個人的真正含義，并不是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而是當那個人離開的這片天地之後，那麽世界也不再具有意義。

原來那個時候的雪生也是喜歡他的。張曉想着，嘴唇嗡動，卻遲遲沒有回答。他沒想到自己還是會因為這種事情遲疑。他以為他早已想通，如果說些謊言就能讓兩個人都過得舒坦，那麽愛與不愛又有什麽關系。

可如今那句“我也愛你”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就這樣咽下，消化不了，磨得心髒幹澀疼痛。聽着那接連不斷的煙火聲，張曉呆呆望向雪生被流光照亮的面容。

他想，四周實在太過嘈雜了，剛才那句話，他沒有聽到。

所以現在，只需要閉上眼睛，接受雪生的吻就好了。

感受着雪生的溫度，張曉緊緊攥住了雪生後背的衣料。

就像世界只剩下兩個人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3-5章就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