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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媽媽謹慎地跟在莊顏身後,生怕四小姐察覺了什麽,直到把人送過了穿堂,才放下心來。臨走前免不得斥責了兩個看門的下人,還頗有所指道:“再不許放任何人出來,否則饒不了你們!”

莊顏就站在穿堂那裏沒有走,心裏更加肯定那個猜想了。

她猜的不錯,平南侯的确來了。

龐致出宮途中“偶遇”莊守仁,正好莊寺卿請他來莊府喝茶,他便答應了。

兩人從外院的外書房閑坐一會兒,喝了幾杯好茶,看了幾幅好畫,龐致便要求喝更好的茶,看更好的墨寶。莊守仁興奮難忍,當即決定把平南侯帶到靜心齋的內書房去,還着身邊的小厮忙去給霍三娘報信,把莊顏請來。

霍三娘得了消息吩咐人看緊了門,不許莊顏從後面一排的院子過來,又讓陳媽媽快去秋涼苑提醒二小姐,盛裝打扮出來迎客,切莫失了好機會。

偷天換日把自家女兒推上前去,等到丈夫問起,再把責任推到莊顏身上,說她不肯見客就是。霍三娘打的一手好算盤!

龐致已經走到靜心齋堂門口了,霍三娘和莊靜就站在福喜堂門口,只等着莊守義命人來請,便把莊靜推到平南侯面前。

莊守仁先請龐致進了內書房,又給下人使眼色,去請霍三娘來。

霍三娘聽了信,激動地牽起莊靜的手,道:“待會兒好好表現,莫要讓侯爺失望。”

“是。”莊靜笑顏如花,似乎定情一事決勝就在今日了。

母女兩個剛剛進去,龐致的目光從地上彩珠串起來的孔聖人玩偶上移開,回頭看了她們兩個一眼,目光遽然變冷,不知是因來人,還是孔聖人被踐踏而惱。

莊守仁亦是面色一冷,瞪了霍三娘一眼,随即又換了笑臉對龐致介紹道:“侯爺,這是內子與小女。”

龐致收回目光,看也不看她們兩個一眼,陡然冷聲道:“莊寺卿聖賢書真是讀得好!這孔聖人的小像都被你踐踏在腳下了。”

龐致雙指并攏指了過去,莊守仁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懼得差點跪下來,強自鎮定拱手道:“這……是……”

截斷莊守仁的話,龐致道:“可莫說是下人玩的,未識得幾個字的粗人,沒事玩孔聖人做什麽?況且這分明是小孩子的物事,不像是十幾歲的仆人所有的。”

屋內明明放了冰,莊守仁冷汗連連,老老實實承認道:“侯爺,此乃幼子玩物……是下官教子無方。”

“子不教,父之過,這畫本侯也沒心思看了,莊寺卿先把幼子教育好吧。”說罷,龐致拂袖要走。

莊守仁跟在平南侯後面,臨出門前還剜了霍三娘一眼,母女倆吓得直往後退,他呵道:“還不着人收拾了?”看了龐致的背影一眼,又低聲對妻子道:“我不是叫你把顏姐兒叫來嗎?”

霍三娘下意識道:“顏姐兒自己推說不來,我也沒法子,總不能綁了她來。”

莊守仁鐵青着臉,甩甩袖子抛下兩人,跟上了龐致的腳步。長廊下,他漸漸冷靜下來,一心想要挽回平南侯的印象,一時間卻想不到任何能緩和情況的言語來。

行至門口,霍三娘母女也遠遠地跟了上來,能看得清莊守仁和平南侯的身影。

莊顏卻不知為何從夾道過來,見了外男像是受了一驚,忙後退一步,低下頭行了禮。

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只是那個看門的婆子曾經違反家中規矩對一個婢子下了重手,恰巧被她撞見過,這件事她還未曾告到霍三娘面前,那婆子以為莊顏那時并未看清。這事若是說到霍三娘面前,不過一個下人而已,那婆子必得受罰不可。莊顏搬出那事,老婆子才稍有忌憚,假模假樣攔了攔她,到底是把人放過去了。

反正是莊顏硬闖的,幹她何事?況且頭一遭的時候董媽媽不也沒罰她麽,這一次也不需怕了。

莊守仁見莊顏來了,面色帶喜,早聽聞她的舅舅和平南侯有私交,有侄女來救場,今日之事總不至于太糟糕,侯爺總不至于“一不小心”說了出去。

龐致的神色果然稍霁,莊守仁忙道:“這是下官的侄女——顏姐兒,你來是有何事?”

莊顏低首道:“大伯,剛來侄女來見了伯母禀了一事,卻不小心将荷包落下來了,便來找找。”

聽罷,莊守仁心下一沉,霍三娘連他都敢騙!

龐致嘴角一勾,莊守仁的心思龐致如何不知,這老狐貍豈會找來自己的女兒作陪?分明是霍三娘自作主張偷梁換柱,将莊顏攔了下來,差點害他今日白白跑一趟了,若不是盼着能見到佳人,這福喜堂,他還真不稀罕踏進來。

氣氛有些怪異,莊守仁試探道:“侯爺不若去下官園中一游?其中景致雖不比侯府奢華氣派,卻也別致。”

“嗯”了一聲,龐致又道:“那便去吧,有勞莊寺卿替我解說一番了。”

莊守仁笑了笑,道:“園中幾處景致還是我這侄女取的名字,由她來解說,最合适不過。”

龐致眼底浮滿了笑意,道:“那便更好,美景佳人,不負我今日一行。”

平南侯這樣子表明态度,莊守仁喜不自勝,連說幾聲“請”,略略看了莊顏一眼,将人往園中帶了。

莊府的園子确實別致,造園的時候請的是前任工部侍郎的親孫子掌工,此人曾參與過蘇州幾處園林的建造,因此在造園上頗有些心得。莊園雖小,假山流水一應俱全,淡雅樸素、曲折幽深,尤其到了夏季,蟬鳴飛流,恍若置身山中。

游覽了幾處小景,莊守仁便提議去流潺亭,稱那處的瀑布乃園中一絕。

龐致自然不會拒絕,答道:“還請寺卿在前面帶路。”

為能帶平南侯游園,莊守仁的親随先一步清了園,因是園中并無下人,一片寂靜,只餘三人的腳步聲。

莊守仁走在最前面,莊顏跟在他後面,龐致稍後一些。

走到游廊拐角處的時候,龐致忽然抓住莊顏垂在腿邊的小手,用寬大的袖子遮着,讓人看不出來兩人正牽着手。

大伯父面前,莊顏可不敢造次,忙甩開他,快步往前走,把手收在了腹部。

抿唇一笑,龐致跟上前去,看她還敢不敢躲他了,若等他找上門來,便要受這種懲罰了。

到了流潺亭,龐致站在亭子上面看遠處的假山瀑布,果然覺得神清氣爽。他雙手撐在欄杆上,往四周看了看,道:“若再有鐘聲,便真如深山之中了。”

莊守仁呵呵笑道:“可巧了,下官侄女也曾玩笑說過此話。”

不巧,平南侯府還真有一座大鐘,那是前世莊顏為了替李婉長公主找到幽靜之感,特特命人造了置于園中的,他重活之後立馬命人造了一座同樣的,以睹物思人。

前一世,母親肯回府與他同居,莊顏功不可沒,包括後來侍奉婆母,她亦是盡心盡力,毫不懈怠,如此,母子關系才得以緩和,一家三口才相處融洽。

閑坐約有一個時辰,莊顏生了離意。此行雖是在大伯父的眼皮子底下,可父親終究是不同意她與勳貴之族往來,若讓他聽了風聲,免不了責怪,不如早些離去的好。

龐致大約猜測得到她在府中的處境,也怕她為難,便主動說要走了。只是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那眼神意味着什麽……

他也很着急,也很想将她娶回去好好寵着,但凡事不是幹着急就能來的。好在涼國公夫人答應了那事,莊顏再不用受身份制約了。

莊守仁送走了平南侯,莊顏也回了碧泉居。

見過了平南侯,莊顏心中輕快,他還是急了,他是在乎她的。

福喜堂這邊可沒這麽歡喜了。

平南侯才一走,莊守仁就回去收拾霍三娘了。

才走到次間裏,不等霍三娘問什麽,當這一衆下人的面,莊守仁一巴掌扇過去,鐵青着臉道:“你竟敢背着我如此行事,我告訴你,就算今日平南侯見了靜姐兒沒有不悅,我也回去碧泉居問個明白的!更何況侯爺今日還如此責怪于我!”

婦人捂着臉跌倒在桌旁,下人都去扶,莊靜也哭着拉着母親,嘴上卻不敢有怨言。

霍三娘抽泣道:“老爺!你凡事就想着顏姐兒,到底誰才是你的女兒!再說了,侯爺分明是因為那玩偶的事而怒,怎麽就是因為顏姐兒了!”

伸出兩指指着霍三娘,莊守仁道:“愚蠢婦人!三個孩子都被你教壞了,我怎麽會娶了你這樣的女人!”

此話誅心,霍三娘站起身子含淚道:“老爺!您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我們霍家付出的還少嗎?!淑珍也替您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卻遭您如此對待,妾身不甘心!”

莊守仁越發惱了,抄起茶杯砸在地上,龇牙道:“不甘心?!若不是嫁給了我,霍家傾家蕩産又如何?能找到官居三品的女婿嗎?還有……你別以為你背地裏幹的那些事我都不知曉,若不是你,我如何會只有三個子女,我該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的……”

一旁的下人本想拿命去勸老爺消消氣,聽了這話面色煞白,勸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低下頭去偷看着霍三娘。

霍三娘像是被抽幹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原來老爺什麽都知道,一直縱容她不過是因為忌憚霍家而已,如今莊守仁羽翼豐滿,即使沒有霍家也不會損傷太多,那些事他自然都敢拿出來說了。

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莊守仁最後警告道:“我走到今天的地步實屬不易,你若敢壞我好事,休怪我手下無情!”

霍三娘看着莊守仁遠去的背影有些迷茫了,那真是他的枕邊人嗎?!

抹了淚整了整衣衫,若真的由得人拿捏,這便不是霍三娘了,既然莊守仁一心只替自己的仕途考慮,那兒女的前途,只能她自己來争了!

莊靜靠在母親懷裏,哭的撕心裂肺,她也不明白父親為何會這麽讨厭她,這麽厭棄母親,難道莊顏才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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